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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观虎斗 ...

  •   四月,春深之时,枝繁叶茂,万物清明。

      皇帝要祭祖,将此交由给二皇子去办。为此,大皇子私底下发了好大一场火,听闻还恼打了大皇子妃,大皇子妃哭闹不休,传出去叫人趁机参了一本,算是火上浇油。

      此事若往大了说,关乎于皇帝心中属意的储君。也难怪大皇子盛怒。

      晏时照和萧今昭这对儿闲人夫妇躲懒。每日里清晨晏时照去上朝,附和几句话再回来,萧今昭刚好练完箭,额汗涔涔。宫人们将膳食规规矩矩端上桌,再不敢糊弄,一个月的功夫就将人的气色养了起来。

      二人悠悠哉哉,饭后,有时是就着太阳在树下打个盹,有时是在窗前伏案习字。晏时照评其字张狂,野心勃勃,强势逼人;萧今昭便评其字金钩铁划,暗藏凌厉。最终也不知是互相揶揄还是欣赏,干脆道:“所以是一对儿豺狼虎豹。”

      殿里一片祥和,偶尔也会叫人忘了这场婚事是场折辱与阴谋。晚时躺在一张床上,相拥亦或是枕于臂上,倒真像那新婚不久,初尝情滋味的如胶似漆。

      他与她都演的太称职,没有感情,亦演出三分,而倘若能有三分情,便表现出八分。他肯如此配合自然是好事。萧今昭颇为满意,总不至叫人生疑。只有时也会想,晏时照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太会装演,时而狠厉,时而脆弱,时而‘深情款款’,时而愚笨,时而诡诈。令人捉摸不透。当中令她最为困惑的,是他的无心似有心,有心似无心。倘若她一开始知道他是这般古怪,或许就会再多考量考量,以避未知。

      但多思总归无用,落子无悔,唯有不停地朝前走。若一子不行,大不了再选一子,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可能。

      如此到了祭祀当日。

      萧今昭摆弄着风筝线,想起那日他说的话,便当真往他腰间一绕,给栓了起来。

      晏时照顺着张开双臂,任清风徐来,吹拂起衣袍。眉眼含笑,道:“夫人将我喂得胖了,飞不起来了。”

      宫人们见惯了二人如胶似漆地恩爱,听着这话皆忍不住弯了眉眼。她们原本也是不满于萧今昭的,可萧今昭赏罚分明,出手很是阔绰,渐渐地便觉得这样也不错。总比以前浑浑噩噩的伺候着不得宠的主子,拿那点微末的月例要强。

      于此事,晏时照也禁不住曾调侃:“我如今是一人入赘,满宫升天了。”

      萧今昭收回风筝线,笑说:“那你可要赔我个风筝才行。”

      他便当真对宫人吩咐:“去取些竹篾。”

      日头正好。两人伏在案前,一个做画燕子,一个固定着骨干,倒还真像模像样。终了,他将线绑于她的掌心,高举起风筝在殿外乘风而跑,随着手一松,“呼!”地一声,风筝飞上青天,犹如挣脱了牢笼,自由无拘,畅快地翱翔。

      萧今昭侧头朝他望去,他额上热得泌出了一层汗,顺着下巴滴了下来,望着那高高飞起的风筝,眼神中隐隐涌动着羡色。

      可是,风筝始终被人牵在手中,或许就像他一样,是逃离不开这里的。

      “殿下。”她忍不住唤道。缓缓地张开了掌心,任线在手上几度翻滚,最终脱手而去。

      “古有张僧繇作画神妙,使龙乘云腾去。我们的燕子,也飞去了呢。”

      晏时照心中一悸,呼吸略促两分,回过神时嘴角已然上扬。

      直至祭祀结束许久,澜翠被派去打探消息,却仍未回来,二人便知今日定是生了大事。

      天已渐暗,宫人们于屋内燃起了烛灯。

      “大哥许是坐不住了。”晏时照随口说着,语气轻淡,仿佛对此并无甚兴趣,反倒专注着香盖。仔细剥净薄皮后递到萧今昭面前,如献宝般,道:“《本草纲目》载,菴罗果,乃果中极品。夫人尝尝。大哥的舅舅前阵子进献,说是什么新品种,味道更甜,父皇赏了我们一些,叫我们尝个新鲜。”

      萧今昭听出他话中意味深长的所指,悠悠然地问起:“孟大人在丰城一年了,怎还没回来?”

      “嗯…”晏时照看着窗外长风骤起,吹得梨花簌簌。以帕净手,反复拭着手指,微微一笑:“丰城灾建不好做,银子不够,昨儿还刚同父皇哭了穷。”

      穷?只怕是贪心不足。萧今昭扯了一下唇角:“陛下的耐心都要被孟家消磨没了。”她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嚼着。

      “好吃吗?”晏时照问。

      “孟大人为官不成,挑水果确有一手。”萧今昭说道:“挺甜的。”

      晏时照叹了口气:“若他老老实实卖水果,说不定孟家能更长久。”

      她抬抬眼:“孟大人若老老实实卖水果,还有什么争头。”

      说着,见澜翠步子飞快,总算归来,缓缓将筷子放下,问:“如何?”

      澜翠躬身一礼,压低了声音回:“出事了!”

      晏时照挑了下眉宇,自己夹起一块就要吃,被萧今昭察觉,不轻不重打了手背一巴掌:“怎么偷吃?”

      “夫人甚是小气。”晏时照嘀咕了声,稍稍将后背挺直,没再碰那香盖。

      萧今昭暗笑他装赘婿炉火纯青,不知道还以为他以前便做过。随即望向澜翠,听澜翠说起,今日祭祀,原本一路都是极顺利的,却是在最想不到之处出了问题。

      贡品的果子过熟,又有溃烂,招来了许多蝇虫。使得陛下大怒,责问二皇子如何办的差事。二皇子称自己检查过果子,不会在这等要事上出纰漏。可陛下不听,斥责其如今愈发骄矜,不知反省,只知一味辩解顶撞,罚其跪在祖宗祠堂,责授为了散官。

      ——十等散官,要么用以安置贬官、降黜官员,要么是安置一些献粮买官者的‘纳粟人’,和一些受恩例授官者。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对于文官而言,仅次于贬作司户参军,和‘除名’。

      “如此重责?”萧今昭指尖轻落在案上。澜翠点点头:“二殿下如今都还跪着呢。”

      她若有所思地抓了把赏,道:“你下去吧。”

      澜翠谢过恩,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并将房门紧掩。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唯烛火燃烧之响。明明昧昧交恍之下,晏时照已然收起那副温驯的姿态,冷冷讽道:“二哥就算将头砍了下来,也不至于办出这等昏事,倒是大哥,手段多年亦不见长。”

      “陛下不愿意听又有什么办法。”这事儿未必是皇帝不愿意听。手段不高,并不经查,明摆着就是有意借此磋磨一下二皇子。老毛病罢,他不喜欢的便捧杀,喜欢的也要磋磨。倒叫人不知谁更可怜一些。

      萧今昭看着那盘未食完的香盖,道:“京中,两人还有得闹。二殿下之后免不得要与大殿下斗法,殿下不如躲远点。”

      晏时照正有此意,却还是问:“你想让我去丰城?”

      萧今昭将盘子朝他推了推:“孟大人在丰城一年了毫无起色,连连叫穷;而陛下为了赈灾,自己都要缩衣减食,可见国库并不充盈。殿下就去帮一帮,顺便…查一查,怎么孟大人拿着一笔一笔的灾银,还是那么穷呢?”

      回来的时候,也就正好可以为龙争虎斗再添把火。

      “我方才想过了。”边说,她侧过身子,神色认真的望向晏时照:“近几年天灾不断,流民剧增,流民的去处一直是个大问题。之前处理之法是招入军中,我始终觉得不妥;军费消耗庞大,老弱病残也毫无军力。不如趁此次,殿下奏请,以缓解孟大人之忧为由,提出招募流民难民,组织参与灾建,发给其谷米和赈银。待一方事情结束,再派遣去为地方兴修水利、书院、城池,如此一来,流民们就有了妥当的安置,也为朝廷节省了人力。”

      “以工代赈。”晏时照与她相对,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回论政事。以前只知她野心,如今却是闻她的政见。

      “不错。”萧今昭点点头。

      晏时照来了兴味,又问:“那夫人以为,军中那些老弱病残,该当如何解决?”

      “解决之法是有。”萧今昭顿了一下,这些她都有想过,只是:“以殿下如今藏拙来说,不便提出。仅仅提出以工代赈,就足已。”再多提,难免要引起大皇子等诸人的警戒心。

      晏时照亦不糊涂,他并非急功近利,要在此时耐不住性子。微微颔首:“我明白,只是想听你说说看。”

      只要是于天下有益的事,谁去做都一样。萧今昭并不藏着掖着,以待自己来日去添上一笔功绩。直言道:“对军中流民,层层筛检,逐级下放。再,予一些安抚,如引导他们归田返乡,分发土地,或参与进工程建设。他们参军原本也就是为了混口粮,比起战场,自然也都更愿意过安稳日子。”

      他听着将手一顿,垂眼间一声赞叹:“夫人屈居后宅,确实可惜了。若你是男子…”

      “是女子又怎么了呢?”她拦住他的话茬,将下巴微昂:“若殿下赞赏我的政见,那么,就代表我有着与男子同等的能力。可即便我有着与男子同等的能力,却因为是女儿身,便要矮上一头吗?男子无论本事与否,竟生来就是强者,未免忒没道理。”

      他一怔,默了许久,没再继续这个话茬:“过些日子,我会向父皇提出。”

      “我替百姓,多谢殿下。”

      “…”

      月华如水,透过门缝洒下小小一滩。

      二皇子跪得笔直,兰妃谴人偷偷探望,以塞给他两个馒头,他亦是不肯。那宫人着急的一边留意外面,一边想强塞进二皇子怀里。

      二皇子跪挪几步,义正言辞道:“拿回去吧。同母妃说,不必再送。若我真的吃了,岂不是,罪加一等。今日之事已然失敬祖先,万不可再行错事。”

      听此,宫人急得一跺脚,左右踱了两步,终是只好将馒头收起。

      “那…奴婢先告退,殿下切记保重身子…”

      二皇子不语。他心中有气,只觉如今要这身子又有什么用。

      宫人见他倔的厉害,怕再耽搁下去会被人察觉,便不敢再多呆。可是她刚将门打开一条缝,就见阶下负手而立着一男子。

      “啪嗒!”一声,馒头滚落在地。

      “来人,抓住祠堂里的歹人!”大皇子一声令下,侍卫们便直冲上前。

      “大皇子饶命!大皇子饶命!”宫人扭动着身子,被拎着重摔于地面。

      二皇子急中欲要起身,可腿早已跪得直不起来,跌跌撞撞,扶着门框才堪堪稳住。待看到对方的脸,顿怒不已:“大哥…,这么晚了,大哥还来祠堂祭拜祖先不成?”

      他明白,祭品之事定是中了算计,而母妃派的宫人能进来的如此顺利,也是因为侍卫被人蓄意安排调开。好下一个连环套,直逼着要他被彻底罢黜。

      大皇子笑着,一步一步迈上台阶,道:“我听闻二弟被责授为了散官,又还在罚跪,心中担忧二弟,故而前来探望。见有人鬼鬼祟祟潜入祠堂,以为是歹人欲行不轨,没想到是兰妃娘娘拳拳爱子之心,叫人来送…晚膳。倒是我不好,把事闹得这样大,怕是瞒不过父皇。不过,我一定会在父皇面前,替二弟,多多求情。”

      两人相对。

      胜利者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彻底将二皇子激怒,当即一把扯住大皇子的衣襟,将指骨攥得泛白。猩红着一双眼,愤然怒吼:“不敬先祖的事你也敢做!你就不怕祖宗看着!”

      大皇子同是大恼,咬着牙揪住他的手腕,向着一旁甩去:“什么先祖不先祖,那都是过去的人。我不信这些,我只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二皇子本就跪得腿上无力,当即被甩得一个趔趄跌落在地。耳畔伴随阵阵嗡鸣。头发因重礼数而一惯梳理的规整,不曾于人前有一丝散乱,此时亦狼狈的散了下来。屈辱感迫得他浑身颤栗不止。

      “二弟。”大皇子上前一步,踩上他撑着地面的手,不叫他重新站起。左右碾转,脚下传出骨头的一声轻响,却如同仙乐般叫他兴奋不已。终于,他将这个处处与自己争强的庶子踩在了脚下。散官?他要他终有一日被除宗籍!

      思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咬穿他的喉管,低吼道:“你母亲试图越俎代庖,而你一个庶出的孽障,也胆敢觊觎属于嫡长的储君之位。可我告诉你,嫡庶有别,无论如何,你都无法越过我。我,才会是,东裕的储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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