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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父慈子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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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殿烛火未熄,萧今昭正坐于妆台前卸着钗环,兰林殿禁足的消息便传了来。
晏时照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从宫人手中接过那把玉梳,墨蓝与云白晕染出精致的缠枝牡丹,一瞧便是新婚时二哥叫人取的一盒妆奁中所赠。
他将那缎发托于掌中,至上缓缓于末梢,叹道:“便是这么一晚,大哥都坐不住,这性子委实急躁。”
“二殿下人品贵重,于上下皆得人心,大殿下这是心中早有芥蒂。如今的浑水,真真假假都无妨,他也没心思去想,只想抓住了一个由头,好去治罪二殿下,将这从小压自己一头的庶弟,碾转成泥,心中才能畅快。”铜镜中人影交叠。萧今昭微微侧首,笑说:“殿下伺候人的事倒是越做越顺手。”
闻言,晏时照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同望去那镜中,如一对儿交颈鸳鸯,便顺势做吃味状,嘴巴一撇,问:“夫人如此称赞二哥,可是怨我没用?”他嘴上泛酸,眼里却仅仅是玩笑之意。萧今昭有时钦佩他的演技,也难怪皇帝能被他给糊弄过去。于是嗔了他一句:“佞言者,谄而干忠。”
知晓她并不吃这一套,倒不如彼此打两拳更畅快,晏时照笑了笑,真真假假,自己倒是演的乐在其中。待她收拾好于床上躺下,转去将烛火一一熄灭,松下了床幔。任东面如何闹,都只作不知。
直至第二日,萧今昭醒了个早,她没有伺候他的习惯,瞧着宫人为他更好了衣裳,才垂散着长发,做做样子的为他抖了一下襕袍。
他微微颔首,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于祭祀一事,朝臣分做两派,大皇子一党默不作声,而二皇子一党则奏请查明。皇帝面色沉沉,不知是在为哪桩事而愠怒。
发作在即,二皇子携人跪于殿外,请求传召。
绯色的襕袍已被撤下,右手又绑了麻布,本是狼狈不堪的模样,但他脊梁笔挺,仍不改那宁折不弯。
可这硬骨头偏偏就是皇帝最不愿见的。圣心愉悦时,这叫如竹一般的坚韧与气节,圣心不悦时,就是顽固不化,死不悔改。
晏时照适时躬身垂首,央道:“父皇,二哥办事一惯细致周全,对父皇与先祖亦心怀祗奉,就请父皇听二哥一言吧!”
皇帝定定望了他一眼,思及他平日里得兰妃母子照料,兄弟二人亲厚些是情理之中,故而脸色还算得和缓,终沉声将手一撂,宣了二皇子进殿。
二皇子叫人压了几个侍卫和一个小太监,并有几个宫人随在后面。
见状,大皇子神情顿时变得难堪。
晏时照目光悠悠扫过那没本事的大哥,又望向高台上的父亲,静听这一晚上所闹出来的成果。
——祭祀的前一晚,有宫人怀中藏了东西,鬼鬼祟祟。塞给守卫们银钱而买通进殿,将原本完好的果子,换成了已经溃烂生蛆的烂果。
侍卫们哆哆嗦嗦哭求饶命,而那个小太监则将头扣在地上,死死不肯抬首。随在一旁的宫人们一一回话作证,皆道路上却曾看见这个小太监,揣着东西蹑手蹑脚,偷偷摸摸。
眼见事情都推到了自己头上,那小太监便再顶不住,哭喊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也是受指使办事,奴才只是为了活命啊陛下明察!”
“你说指使。那指使你的,是何人啊?”皇帝明知故问,瞧自己那大儿子难得一次没有先跳脚,站得还算稳。倒不知该夸他有所进益,还是怒他如今愈发混账。
小太监张了张口,不敢说话,朝大皇子望去,不知是指认还是求救。
大皇子面皮上一片青白,终没守住。大臣拦不及,他已是阔步而下,抬脚就踹上那小太监的肩头,高声怒骂:“你还想污蔑不成!”
二皇子侧过身子,让出更大的地方以供其殴打失仪。
直至陛下抄起案上的一本奏书,重重掷于其脑袋;抬袖猛咳,死死扣着桌沿,怒吼:“够了!”
“你当真是屡教不改!朕本以为上次责杖叫你长了记性,结果却是教你学会了欺君罔上!来人!来人!大皇子不敬先祖,操戈同室,拖下去!停职禁足三月,手抄佛经向祖宗告罪!”
“…”
二皇子错愕地望着高台上的父亲,不可置信地唤了声:“父皇!”
莺莺春色,姹紫嫣红,他却脚底生寒。
自己生被冤枉被降为散官,却辩解困难,不得不闹上朝堂,才得以机会申冤。可父皇对大哥呢?正如火烧丰城一事般,看似做了惩罚,实则三个月一过又会官复原职。
“你有话要说?”皇帝蹙眉,冷冷瞥向他,仿佛他今日再多说一句,就会一同被拖下去。
二皇子呼吸颤了颤,垂首道:“儿臣不敢。”
不知多久,耳畔浑浑噩噩听到一声退朝,百官窃窃着今日之事。
晏时照来到二哥身边,一副不平与心伤模样,诛心道:“二哥,你受委屈了!经此一遭,臣弟…臣弟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于真相,只有蒙受冤屈的人才会执着昭雪。而那些冤枉你的人,自然是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唉…”
二皇子顿时如遭雷劈,恍然彻底明白,父亲竟一切都是有意的。
他戚戚然地“呵”了一声,仰天长叹:“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啊…”
“二哥!慎言。”
紫宸殿。
晏时照请了上次的林太医来看诊:“方才朝上,我听父皇咳嗽的厉害,心中担忧,就去请了太医来。只是我一惯请不动那些老太医,还望父皇莫怪。”他恭谨地候在一旁,却神情关切地恨不能上前亲自一诊。
皇帝确实是怒火攻心,正乏力心悸,叫宫人服侍着宽衣卧床。林太医来的及时,更显三儿子熨贴。“你有心,父皇怎么会怪你。”他抬抬手,话到了嘴边,又好像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最终对王德海吩咐道:“你去传我的口谕给太医院,以后,长宁殿的事事,都要放在心上!朕看他们真是糊涂了,皇子也岂是他们能怠慢的!”
王德海唯唯连声:“是。”
林太医开出了药方,晏时照双手接过,红着眼道:“父皇莫要为了儿臣动怒,儿臣不要紧的。若叫父皇再伤了身子,儿臣才是真要以死谢罪了。”
皇帝一怔,心头愧疚更甚:“你啊…”
这些年,他为两个儿子操了多少心,生了多少气?可他们一个个不知感恩,如今更是为了争权眼中心中已然无君无父!他的一腔心血白流,这老来,倒是他从来不管不问的儿子最为孝顺。
“儿臣去为父皇煎药。”晏时照低声颤颤,拭了拭眼角。
皇帝给了赏,林太医叩首谢恩,稀里糊涂的好像真的乘风而起。王德海笑了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人精得厉害。他主动掀开毡帘送林太医往外走,正巧自己也要去太医院传口谕,便与林太医说了句:“林太医,前途无量。”林太医抬头望了望天,心中默默有了数。
药炉滚滚,苦涩的味道扑在袍上氤氲开来。晏时照将手指贴上明红的碳火,听得‘滋滋’一声,散开一股焦糊的气息。
小太监得了点拨,跟过来上前意图讨好:“殿下,让奴才来吧!”
晏时照笑了一下,道:“古有王祥卧冰求鲤,鹿乳奉亲,我不过才煮壶药,做的还远远不够呢,又怎好这点事都要旁人帮忙。”说着将药倒入半碗。
小太监在前将门打开,与正好赶回来的师傅对望了一眼。便见晏时照于床畔跪身侍奉,白瓷勺贴边舀起一口,仔细着吹得温了才喂至皇帝嘴边。实是一副孝感动天。
皇帝注意到他右手不自然地总蜷在袖子里,遮遮掩掩,关怀地问:“照儿,你手怎么了?”
晏时照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将伤势半遮半露,谎道:“儿臣没事,就是有些抽筋。在父皇面前失仪了,求父皇恕罪。”
皇帝了然,拉过他的手,软了心肠:“让父皇看看,是不是煮药时烫到了?这种事,交给宫人们去做也就是了,怎是你一个皇子做得的。你们也是,怎么就由着他去呢!”
小太监福至心灵,上前躬身请罪:“回陛下,方才,殿下说,古有王祥卧冰求鲤,鹿乳奉亲,殿下深觉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不叫奴才帮忙。奴才这就没上前去,奴才该死。”
晏时照也立刻垂首伏身:“父皇,是儿臣执意,却没将事情做好,不关他们的事。”
皇帝早时被老大老二违逆的火气已然全消,撑起身子就要扶他:“你一片孝心。好了好了,起来,都起来。”王德海速速上前,及时地搀了晏时照一把,道:“三殿下,快快起来吧,殿下赤子之心,陛下怎会舍得怪罪呢。”
“谢父皇。”晏时照恭顺地起身,顿了顿,似错愕:“父皇,您鬓边竟都已斑白,儿臣心里,您还是背脊直挺,神采奕奕…,想父皇一辈子日夜为国事操劳忧心,儿臣却如此浑噩,实在是愧对父皇!”
他蹙着眉头,似乎想摸一摸父亲的白发,却又碍于礼数而克制。唇瓣半抿,下了什么决心,再次躬身道:“父皇,儿臣虽不及两位兄长之才,恐办不成什么大事,可也想能帮一帮父皇…。听闻丰城重建一事拖了又拖,儿臣想,前去督个工总不是难事。自请,去丰城,为父皇排忧,求父皇准允!”
“你有这份孝心就是兄弟里最难得的。”皇帝笑着,探身在他臂膀处拍了拍:“以前浑噩没关系,父皇教你便是,你既自请去丰城,便当是个历练,去吧。”
“是!儿臣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件事!”晏时照重声应道。
春风融融,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