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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触动 ...

  •   二皇子挨了庭杖,一下一问知不知错。陛下到了这般年纪,也是刚愎自用得很,真假对错,只要一切以自己的话为尊,是最不爱旁人顶撞,与他对着倔犟。

      二皇子咬着牙一声不吭,便有大臣看不下去扑身上前,又是求陛下息怒,又是求他就认一声错。

      启初二皇子仍不愿松口,直到皇帝叫人去打那个大臣。

      同他说:“你不是很能犟吗?你是朕的儿子,朕奈何不得你,那就让坦你护你的杨大人,替你!若他今日命丧于庙堂,你切记得,那都是因为他错选了你!”

      二皇子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慌,他开始无措,瞧着板子当真在杨大人身上落下,而父皇眼中尽是满意。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知道他宁折不弯,知道他仁善,知道他看不得别人替自己受过,那么,他就一定会低头。正因为太了解二儿子,所以,要用,最奏效,最狠,最痛的法子,来要他低头。

      终于。

      “别打了!别打了!”二皇子踉踉跄跄推开行刑人,护着杨大人跪在了一侧,后叩首,贴上了那冰凉的地面,颤声说:“臣认错,臣知错了,臣不该顶撞…”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讨好,又似乎是为了一搏,他唤道:“父亲。”

      …

      “建材所需银两,同这本子上记的,怎么都对不上?照你们这么说,这些银子可够再造两个陵寝的了?”晏时照将册子往案上一掷,没有问孟直毅,而是对那些商人怒道:“怎么,之前,你们看孟大人一心为民,便趁火打劫,发难财,从钦差手上讹骗?要是我不来这一趟,你们还打算糊弄孟大人多久!”

      商人们惶恐地跪在堂下,瑟瑟不已,道:“草民一惯是这个价卖的,从来没有虚高要价过啊,殿下明鉴!”

      是孟直毅大还是皇子大,他们心如明镜,当即倒戈,将事儿全丢给了孟直毅。

      “欸!你,你们!”孟直毅脸一白,但很快稳住,比大皇子要聪明许多,当即将错转到了两个替罪羊头上,道:“殿下,这,若真是如此,许是下面人记错了账。”

      晏时照就势问:“账记好了,孟大人自己不再多加核对吗?”

      孟直毅一时哑口。

      便是这一哑,晏时照已然下令:“去把采买的记账的都请来,让他们解释清楚这笔账目!”

      那些小官吏本身就是受指使,自己并没从中捞到多少油水,大笔大笔还是进了孟直毅的口袋。可对上孟直毅的目光,又思及自己真的拿了些银子,不得已硬着头皮担了下来,跪地央道:“是,是小的一时起了糊涂念头,三殿下开恩,求三殿下开恩!”

      晏时照又翻了两下账本,沉声道:“三天,把贪进去的银两都吐出来。这账,我已经在核算,你们老实一点,无论数目如何,我且不会要你们脑袋,可若你们还耍聪明,被我查出上交数目不够…,那,我也只好按律例行事了。”

      孟直毅咬碎了牙,紧盯着二人应下。

      是夜,一道身影潜进大堂,熟悉地找到了要寻的东西,揣进了怀中。晏时照打了把扇,看着那道身影鬼鬼祟祟进,又鬼鬼祟祟走。正是孟直毅。便叫人点上烛,进堂内走了一圈。

      一切皆无异样,唯装大印的盒子偏移了半分。

      晏时照没有打开,只是拿了一下,便知印已经没了。

      “殿下?要不要小的去把孟大人抓来搜身?”属下紧张地问。这要是丢了大印可是重罪。

      晏时照抬了抬手,气定神闲笑道:“我让他将吞进去的都吐出来,他自然要寻法子来要我也受罪。搜,有何理由搜?若他藏到了别处,我们搜不出来,又如何解释?”

      “那…”

      “明儿放把火,印,自然就回来了。”晏时照将盒子放回原位,摇着扇子转身离开。

      第二天,照旧是核对剩下的账本。晏时照一边念,孟直毅一边记。

      孟直毅前两天的面色就没正常过,今天倒是悠悠哉哉起来,记账也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晏时照将一本对完,又拿起下一本,却迟迟没念,而是缓缓道:“我已上书父皇,以工代赈。待,明日,银子都上交齐全了,就可开始。招募流民参与灾建,以发给其谷米和赈银。灾建结束后,再派遣去为地方兴修水利、书院、城池,就都有了妥当的安置,也能为朝廷节省些人力、开支。孟大人在丰城呆了一年半,总算回京有望了。”

      孟直毅当即躬身赞了声:“殿下英明!”却在算着,他是能回京了,只是不知丢了大印,殿下还能不能保住那七品的官位。

      两人目光相对,心思各异。

      忽然后院滚起一股浓烟,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啊!”

      孟直毅刚欲抬脚往后院跑,就被晏时照塞进怀中一个盒子。他一怔,便听晏时照郑重嘱咐:“孟大人保护好官印!”说罢抬腿就跑。

      “殿…”

      孟直毅瞪着眼,颠了颠,空的!

      废话,那可不就是空的吗!

      于众目睽睽之下,大印交由他保管,一会儿交上去却成了空的,还不是由着三殿下定罪了?他霎时白了脸,趁乱往外跑,去找藏起来的大印。

      那火不算大,几桶水泼下去也便灭了。晏时照有意磨会儿时间,并不欲此时发作去治罪孟直毅,便看着后院忙乱不堪,随口呵斥了几句。听得属下来报,说:“殿下,孟大人回来了。”颔首“嗯。”了声,方转回大堂。

      孟直毅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就如烫手山芋般恨不能直接将大印甩出去。晏时照接过沉甸甸地盒子,当众打开拿在手中转了转,确认无误,笑意盈盈:“辛苦孟大人了。”

      孟直毅抬袖拭过额上就要往下滚的汗珠,心中恼怒却不能言。晏时照故作不知,掌心落在他肩膀,重重两下,“呵!”地一声,道:“瞧给孟大人急的。”

      “…”

      年关将至。大雪之下天地茫茫一片,洁净无瑕。

      灾建得以完成,晏时照带着余下的灾银回京,令圣心大悦。

      萧今昭从宫中老嬷嬷那儿听闻,晏时照母妃抱着他跳湖正是隆冬,自那一病,他便落下了怕冷的毛病。以往宫人们不以为意,随他去了,便是真冷死,陛下也不会当回事,只当是死一只猫儿狗儿。她悄然记在心里,这一记,便总不好也视若无睹。于是听闻他回来,特意叫人提前点了炉子,好让屋子里暖和些,并灌了个汤婆子予他。

      晏时照解开大氅,将手置于炉火上方缓了又缓。

      萧今昭斜着卧上榻,道:“殿下此行,想必是顺利而归。”

      “承夫人吉言。”晏时照一笑,顿了顿,望着那明红的碳火,问:“今年的碳火,发的早了些?”

      萧今昭正准备“嗯”一声糊弄过去,澜翠多了句嘴,道:“殿下,是主子听嬷嬷说殿下怕冷,特意去支的呢。”

      晏时照一怔,蜷了蜷指尖,垂下的眼睫将眸中的晦暗不明全部掩藏,许久,方再次开口:“多谢夫人有心。”

      萧今昭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盈盈泪花模糊了眼睛,升起了困倦,随口与他说着:“今年雪大,确实也冷些。”

      “嗯。”晏时照应着,听窗外寒风呼啸,刮得窗纸呼呼作响,心跳不由得又快了两分。他尚不明白为何,迷茫间只是觉得今年冬天好像并没有那么冷。

      两日后,又是一年除夕,宫中设宴。

      早时梳妆,晏时照把玩着妆台上的石黛,想起,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描眉画黛。便学起书中的张敞,俯下身来,宽阔的身影将光照遮挡,垂落下一片阴翳。

      “殿下还会画眉?”

      萧今昭感受到石黛在眉毛上来回勾勒,眼皮不安地跳了跳,总觉他下手太重了些。

      “嗯…”晏时照看着涂涂改改,越描越黑的眉毛,拖了个长调。恰时见澜翠走来,忙将那石黛交到了澜翠手上,仿若交出去了个烫手山芋般,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

      “呀!怎么画成这样了!”澜翠惊呼一声。

      萧今昭忙拿起妆台上的铜镜,才见自己脸上赫然趴着两条歪歪扭扭的‘毛虫’。

      “殿下!”

      这回可真是横眉竖眼的‘横眉’了。

      听她生恼,他立刻赔笑:“熟能生巧,下次定是能画好的。”

      萧今昭将眼睛一瞪,没好气道:“没有下次了!”

      “那我还是为夫人篦发吧。”这个他在行。说着,他想要去拿妆台上的玉梳。

      萧今昭“啪!”地一掌拍开了他的手,赶道:“去,一边去。”

      “…”

      晚时,笙歌袅袅,十里灯照。

      皇帝为此次灾建之功,特赐了晏时照一道什锦虾。晏时照起身谢恩。萧今昭眼皮一跳,顺着望去,见他满脸堆笑,就仿佛得到了蜜糖的孩子。可长宁殿如今无人不知,晏时照根本不能吃虾。

      若非一早知道皇帝只是不了解这个儿子,她真要疑心皇帝此举是不是敲打。

      晏时照垂眸凝望着那盘赐菜,落座间微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

      时至今日,父皇依然连他不能吃虾都不知道。说什么舐犊之情,他从最初,便不信,亦不在乎。也唯有二哥这自小享受过父母疼爱的,才会跌得那么痛。而他素来明白一件事,痛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曾得到。从未得到,所以也无惧失去。

      萧今昭眉宇微蹙。皇帝赐菜怎么都要吃一口,便见他拿起筷子准备夹向那虾仁。她心中一动,率先探过了筷子,默不作声的将虾仁一一挑到了自己碗里,只剩玉米等配菜。虽是失了规矩,可念及萧家,也不会有人追究。

      “妾近来正好喜欢这口,殿下莫怪。”她笑了笑。想,自己不过是怕他若再起疹子总归是麻烦,亦不好当着宴上众多人等的面打脸于皇帝,竟连自己儿子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当夹起虾仁入口时,心底又蔓延开一股奇怪的,无法言语的情愫。似乎,是有些同情?她迅速将这股奇怪的情愫压下,置之不理。

      丝竹管弦声靡靡在耳畔,百官举杯拱手朝贺不断。晏时照怔怔出神,那一瞬里,踽踽独行的自己,好像被一道皎洁的月光眷顾,令他脑袋中再无其他。

      他想起那碗咸汤,那只风筝,那炉碳火,又看着眼前的什锦虾。

      犹记得那时,他并不觉得有人为着自己发火有什么意思,见她对他的照料,也觉得不过是彼此做戏。而这一刻起,他无法忽略,无法压抑的感知到,于心肠里那脆弱的一处翻涌起无尽酸涩。

      方知,不是被维护没有意思,而是明知是假的才没意思。自欺欺人的满足,并不能弥补心里的空洞,唯有真正的被记挂在心上,才能将那伤口熨贴。

      他手指不可控地颤了一下,迅速蜷缩进袖中遮掩。二十多年的委屈迟来地翻涌,令他几近于不能呼吸。原来这才是被放在心上的感觉。

      萧今昭察觉身旁人的不对劲,他眼里氤氲着水汽,袖子都被带得微抖。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游走在失态的边缘。下意识的便将温热的掌心隔着袍袖覆了上去,与他的手交叠相握。

      无论以前种种,无论今后种种,唯此时,关怀之意是真的。

      晏时照的手缓缓得以平稳,可他依然紧握着萧今昭那只手,迟迟不肯松开。心跳震耳欲聋,他对此不知所措,下意识随心不想放手。

      她侧首对望,眼底是一片清明,并没有丝毫波动。

      晏时照瞬间醒神。是出于一时的好心,而安抚他失控的波澜。月亮是所有人的月亮,照着他,也照着旁人。不过是今夜他太过孤独,以至恍惚,觉得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清醒过后就会立即明白,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太心狠,明明只是想踩着他得到权势,偏偏让他得到了那么一刻的甘霖。就好像给一个将死之人浮木,让他得以短暂的缓歇,以为照进了一束希望,生路就在前方;实则,他还在那片漫漫无际的海水之中,不得逃脱。

      “殿下。”萧今昭微微蹙眉,试图将手抽离。

      晏时照不肯松,看着那袖角一寸一寸地从掌心滑走,他似乎,也尝到了二哥心中的滋味。

      得到,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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