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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谋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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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时照不顾群臣尚在,当即将人抱起,小心翼翼放在了榻上。满心满眼的急切做不得假。他们退也不是,便候在两侧默不作声,彼此对望去一眼。早听闻帝后情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林太医被请的急,额上一层薄汗来不及拭,迈过殿门时险些被绊个趔趄。
他紧张地搭上萧今昭的脉搏,片刻,面色瞬喜,叩首高声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晏时照一怔,算时间竟正好是年前的那一晚。
大臣们先一步反应来,纷纷叩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若此胎是男孩儿,既占嫡又占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阿昭!我们,我们…”晏时照还有些无措。
这孩子来的突然,他忍不住想,这或许是个希望。他和她有了共同的孩子,是不是就能走得更长远些。
萧今昭望他呆滞,拉过他的手,眉眼含笑,柔声问:“陛下要做父亲了,陛下不高兴吗?”
晏时照感受着手下的温热,那里还是一片平坦,感觉不出竟已有了孩子。他蹲在榻旁,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总觉得…父母是很遥远的。我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的父亲。但是阿昭,我很高兴,因为这是你与我的孩子。我,我这就派人去萧家,将你母亲接来,与你团聚。你若想见萧姝,我即刻将她也传来。”
瞧他那欣喜与无有不依的模样,大臣们心思已然千回百转。
“臣等告退。”“臣等告退。”
“嗯。”他匆匆颔首,连头都舍不得转一下。
萧今昭握着他的手掌,摇了摇头:“多谢陛下,但妾只见母亲就好。萧姝如今是朝臣,妾是后妃,总要避嫌。”
“你如今有孕,妹妹探望姐姐,天经地义。他们谁敢多说什么。”
眼下说的话,未必来日也这般做。萧今昭心知,他是现在高兴,来日若想动手,那么今日事就会成来日祸。
“妾不愿叫陛下为难。妾知道陛下对妾好,可,宠爱过多,前朝争议也就更多。妾恳请陛下,为朝局考虑,莫太过爱怜妾。”说着,她就要起身。
晏时照忙拦住她,连连应下:“你别动,我依你就是。”
他小心地俯下耳朵,贴上她的肚子,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笨拙。尽管里面什么都听不到,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抑制许久的话,说了出来:“阿昭。今后,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好好在一起,不再想那些事了,好吗。”
即便明知不可为,且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他如此想着。
萧今昭点了点头。
次日下午,阳光明媚,正阳宫内暖洋洋的,一片喜气。晏时照赐下许多东西,堆的宫人们都收拾不下。
萧锦和久未见其女,一时泪眼婆娑。萧今昭在澜翠的搀扶下迎上前:“母亲!”
“昭儿!你——”到嘴边的‘瘦’字没了踪影,萧锦和一顿,细细打量着女儿,道:“陛下待你想来是极好,人竟还盈润了一圈不止。”
萧今昭笑着,眼神示意澜翠。
澜翠会意,对洒扫的宫人们道:“行了,都下去吧,娘娘今日心情好,特允半天,都好好歇一歇。”
“是。谢娘娘!”
宫人们躬身退下。
澜翠将房门关掩,谨慎的守在外面,免人靠近。
萧今昭母女二人于床边落座,叙起些体己话。
“昭儿,如今,你已是皇后,萧家也再次入仕,陛下待你算得不错,你可…”萧锦和试探着问起,并且将话挑明。
“母亲。”萧今昭摇了摇头。她压低了声音,道:“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后位,更不仅仅是萧家能入仕。陛下确有几分真心相待,可,我很明白,若我为了这几分的真心,就此收手,放弃的又是什么。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女子的解脱有多么不易!区区情爱,又怎能与之相较。”
“所以,母亲,此次我有几件事,要劳烦母亲。莫由萧家出面去办,务必要小心。我要两种药…还有…”
萧锦和听着,眉头渐渐皱起,突然摁住她的手,问:“你要这两种药,是为了?”
萧今昭沉下一口气,认真道:“若,最后继承皇位的,依然是儿子,那么努力就全白费了。”所以,她一定不会让这天下最后又回到男子手里。
“可这是你亲生的孩子!昭儿!”萧锦和紧攥着她的手,试图劝她再想一想。
“有舍有得,这是母亲自幼的教导。人不可能只想要得到,却什么都不愿付出。我既要颠倒了这天下,这些舍弃,便是必须的。无论青史如何记载,我只相信,一旦事成,女子们站了起来,那么数百年数千年后,就不会再有女子被迫跪着!”
她对晏时照是有几分情意,但在女子地位面前,在自由面前谈情之一字,太过奢侈与荒谬。难道,剥夺了雀鸟的天空,再给雀鸟一顶金丝笼,雀鸟就要感恩戴德了吗?
不狠,做不成事。
萧锦和沉默良久,终还是应下:“三日后,叫澜翠老法子去取,我会叫人把东西送进来。昭儿,母亲是怕你会后悔。”她疼惜的望着女儿,觉得女儿为此实在牺牲了太多。
“我只知道,早一天有人去做这件事,女子的境况,便能早一天变好。我已经接近皇权如此之近,又怎能为一己之私,忘了萧家祖祖辈辈的戒训,忘了儿时立下的誓言,磋磨平自己的脊骨,去享一世儿女情长?正如皇位注定冰冷,成事,也必得无情。母亲,永远别往回看,不要想会不会后悔,人,只能往前走。”
萧今昭抚着自己的肚子,想起晏时照与她说的那番话。
一家人。
所处位置不同的两个人,心事是不一样的。说来容易,但诺言也是最容易反悔的虚言。
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心思,这一胎怀得很是闹腾,头三个月且还只是略略干呕,从四个月时起,却是吃什么吐什么,夜不能寐。
晏时照为整治朝堂,罢黜尸位素餐者,下令考绩,忙得已是神思倦怠。可到了夜里,无论多晚,他还是要到正阳宫来。若她睡着了,他便蹑手蹑脚的卧在床边,若她没睡着,他就与她讲些故事,哄她睡觉。萧今昭瞧他辛苦,便吩咐澜翠每晚都要煮宁神汤来,以叫晏时照好休息。她端着碗从袖口滑进一粒小小的药丸,随着瓷勺在碗里打转,迅速的便溶于了汤中。
“陛下近来实在辛苦,人都瘦了好些。”她抿着唇,似是心疼万分,将那宁神汤喂至他的唇边。
“这汤入口愈发苦,夫人还是快饶了我吧。”他说着,却还是张嘴喝下了她喂来的汤。
萧今昭笑着垂下眼睫,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宁神汤,知长久他难保不起疑,便舀起一勺自己饮下,娇嗔道:“哪里就那么苦了,不过是为了陛下好眠。劳澜翠辛辛苦苦炖,陛下若不喝,我喝就是。”
澜翠张了张口,看着萧今昭当真咽了下去,紧张的手脚冒汗。
“哎。”晏时照探手将她拦住,“你有孕在身,这些汤药别乱喝,莫与安胎药相冲了。我喝,我喝。”
萧今昭望着他一饮而尽,将空碗递向澜翠。主仆二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她速速退下,将那碗刷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痕。
“陛下,妾想着,既要重视农业生产,水利也要重视起来。”她略略挺着孕肚,反手撑着腰。如今已有六个月,肚子开始发沉,腰便酸得厉害。晏时照立刻将掌心搓得温热,覆上去缓缓揉着。
“妾以为,整治水患也该提上日程。西秦与南岳多雨水,曾将水东引,淹了云渡城,积水成患。不如,模仿西秦将水东引的法子,钊河,改道,引此水灌溉去北方干旱的农田。陛下以为如何?”
晏时照将人搂入怀中,沉吟片刻,道:“这,确是个好法子。夫人有孕,还为东裕操心,实在辛苦。此工程浩大,需招募许多人手,可,只怕是不够。如今就连招兵,男丁都有些不足,全是些老弱,征来也是混粮,反倒无用。”
“早些年起,民间便溺死了众多女婴,又信奉洗女术,以叫女儿再不敢来。陛下以为是为何?自然是因为女性地位低,没有价值,便都溺死女婴,以求男孩。可没有女婴就没有母亲,没有母亲就没有劳动力,没有劳动力上哪儿征兵呢?”萧今昭循循善诱,神情恳切,又有些委屈:“妾这话,只怕朝臣们是不爱听的,可是陛下想,没有女子,如何能有孩子?提升女子地位,迫在眉睫啊。”
“此事只怕不易。允许女子入仕,就已是触了那帮老臣们的不满,就连萧姝,在朝中也是不容易。”
“所以,此事还需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来提出。他们才会放下针对女子的不满。”
“德高望重…”功臣早就被先皇卸磨杀驴,可堪用的么…,他想了想:“如今朝中,称得上德高望重的,大抵,只有王庆德。”
萧今昭没有应话,只做引导,却并不左右他的抉择,只继而道:“若,能使女子脱离男户,拥有独立户籍。可置办独立的田产,与自由地买卖。想来,便能大大提高民间女子地位。不过,女子长久依附着男子,只怕也没有本事脱离男户。妾以为,不妨为独立女户们赐酒、牛,这些主要生产力的东西,以示鼓励与补助。方能大大推进。”
“嗯…”晏时照思量着,只要她不为萧家谋利,这些事,他都能准允。总归,于国事亦有助益。
“好,我明日会召王大人一议。”
“陛下圣明。”萧今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