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做个废物睡到自然醒

11、秦令

　　因为这个巧合，马车里一时陷入寂静，还是秦长川反应更快，道：“没有皮外伤，用不着药箱。到了下面一个城，再给你重新买个丫头，这两日我会让医女过来同你住。”
　　鹿棠脑海里闪过那个半大丫头倒地时迷茫又狰狞的双眼，一时抿紧了唇，皱起了眉头，拒绝了。
　　“我没受伤，暂时不用买丫鬟，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买那么个小丫头片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声音越说越小，因为鹿棠钰对上秦长川微笑的脸的时候察觉到这个人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他一个决定，他甚至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买年岁小的小丫头来伺候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秦长川刻意把“肚子里的孩子”几个字强调了一下，成功看到鹿棠钰脸色扭曲了一下。
　　再接着道:
　　“我买小姑娘一是年纪小还没定性方便调教，二是小孩子可以管束一下鹿姑娘不怎么安分的手脚。”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鹿棠听着简直匪夷所思。
　　秦长川闻言挑了下眉，伸出一只手摊开递到鹿棠面前。
　　鹿棠钰愣了一下，“什么？”
　　“袖子里的，给我。”
　　鹿棠钰迷茫地伸出手在自己右边袖子里掏了掏，一张帕子，想来小狐狸要的应该不是这个。于是又往左边袖子里掏了掏，手刚伸进去人就怔住了，然后在秦长川凉凉的眼神里讪讪一笑，指尖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刀……递了过去。
　　秦长川接过来，在指尖把玩了一下稍有些重量的短刀，草原货、开了刃的、纯黑的匕首上一只刻金的秃鹫站在树枝上阖眼沉睡。
　　“鞘呢？”秦长川问道。
　　鹿棠钰想了想，他甚至想不起来这把刀有没有鞘，只好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但是有点儿心虚。
　　“不……不知道……”
　　然后鹿棠钰就对上了秦长川更加凉凉的眼神，干脆把手藏进大袖里揉了揉指腹不敢说话。尤其在看到秦长川慢吞吞地从他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只刀鞘的时候，他觉得这只狐狸是来看他笑话的，而且还成功了。
　　秦长川把刀刃塞进鞘里放回暗格，看了一眼同样从暗格里取出来的那只药箱，差点儿没气笑了。
　　“鹿姑娘觉得自己很安分，可你在这架马车上拢共待了不到两天，几个暗格都让你摸清楚了。今日那个小丫头要是没死，或者但凡还剩一口气儿，你还会跟人动手吗？”
　　鹿棠钰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会。”
　　他确实不会。
　　秦长川：“鹿姑娘，你对你自己的身份认知还不够明确，可能需要秦某再跟你强调一下。”
　　鹿棠钰闻言就知道了，这人是不高兴了，连“秦某”都出来了。
　　秦长川：“你现在是个孕妇，肚子里怀着有两个月的孩子，孩子两，三个月的时候是很脆弱的，你稍微受点刺激就可能会动了胎气，严重的时候还会累及大人。秦某看鹿姑娘今日抬腿，下腰……动作还挺利落，那个时候你还记得你肚子里揣着孩子吗？”
　　这话鹿棠钰没法儿接，他主要是没怀过，不知道这个流程和细节。但是今天打架的时候，他确实是忘了“她”现在是个“孕妇”这件事情。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性的忘记他“肚子”里还揣了个“孩子”这回事，他就想不通他当时为什么要撒这个慌？搞得如今骑虎难下。
　　“秦少主，我问个事儿，假如……就是那个……假如！假如啊！”鹿棠小心翼翼地觑着秦长川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道:“假如有一天我不小心把孩子弄没了？你……”
　　鹿棠钰对上秦长川霎时间仿佛淬了冰的表情，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说了，想哭……
　　“你刚刚说什么？”秦长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像是怕惊扰到鹿棠钰一样。
　　鹿棠钰不相信秦长川是真的没听清，满脑子都是：他在威胁我，他一定是在威胁我……
　　“我说……孩子很好，好的不能再好！”鹿棠钰说得斩钉截铁，煞有其事。
　　秦长川点了点头不再揪着这个话，自顾自倒了杯茶，车厢里炭火还烧着，茶水倒出来还是热的。秦长川指尖微颤，先递了一杯给鹿棠，鹿棠钰受宠若惊地接过去捧在掌心，然后看着秦长川吹开热气儿一点点把自己那杯茶喝了干净。
　　“叩叩。”
　　有人敲响车门，随后响起冰河的声音。
　　“爷，外面都清理干净了，后面已经安排好了。”
　　门被秦长川拉开一条缝，一块白玉的条形牌被递了进来，朝上的一面借着顶上的夜明珠，鹿棠钰看到上面刻着一个“秦”字。
　　“秦令！”
　　鹿棠有些心惊。江湖上对秦家那支暗卫的传言一个比一个离谱，快把人说成神鬼了，鹿棠一向是嗤之以鼻，未曾当真过的，但是突然见到了疑似传闻中秦家号令暗卫的唯一信物，鹿棠还是有些端不住脸色。
　　秦家当真有这样一支来去无踪，杀人如麻的暗卫队？
　　但是看着秦小狐狸很随意地把令牌塞进袖子里，那动作就跟揣一块汗巾似的，鹿棠钰又不是很确定了。
　　“时候不早了，鹿姑娘早些休息，天亮了还要赶路，早些赶到城里也能睡个好觉。”
　　秦长川放下杯子，拉开车门，凉风灌进来以前秦长川已经出去了，顺带拉上了门。
　　隔着车门鹿棠钰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心肝脾肺都能被咳出来一样。
　　看了眼手上炙热的茶杯，把茶水递到嘴边一点点喝完。
　　陈皮、红枣、菊花、蜂蜜……这是茶吗？！
　　鹿棠钰放下杯子，躺在榻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脑子里浮现出他在秦府秦老爷子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那只狐狸的画面。
　　屋外天光大亮，阳光正好，那人背负着一身光芒走进屋子，浓眉大眼看着挺张扬，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子一般的雅正和端庄，长身玉立似一棵青松，但是偏偏落了一身的雪，整个人寒凉又锋锐。
　　鹿棠钰翻来覆去半晌，越想越清醒，越想越气，最后毛毯一裹，眼睛一闭，睡觉！想那么多干嘛？！
　　另一边，秦长川拭干净唇边的血渍，将帕子丢进了一旁的火堆里。
　　冰河递来一只水壶，秦长川接过来漱了漱口丢还回去，后知后觉壶里的水尚且温热，又伸手拿过来喝了两小口，干涩发疼的喉咙这才好了一些。
　　回到马车边儿上，冰河双膝一弯，“扑通！”跪下了，一旁守着的护卫冲着秦长川一并跪下了。
　　“是属下无能，竟劳累主子亲自动手，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秦长川没有理会，径直俯身进了马车，马车里三个白胡子垂胸的医师等候多时了。
　　秦长川褪了大氅挽起袖子，任由医师们在他头上胳膊上扎入一根根金针。
　　不多时冷汗便已打湿了洁白的中衣，胳膊上细细密密的血点顺着手臂滑落在车厢里铺设的毛毯上，开出一朵朵惊心怵目的花。
　　半晌后，马车里才传来秦长川平稳但是一字一顿的声音。
　　“今日事出有因，事急从权，便不罚尔等，但是失职之过仍是不可免，便各自记一笔，若再犯错，无论大小，以死谢罪吧。”
　　“是，谨遵主子教诲。”
　　夜还长。
　　只是夜再长，那轮圆月也始终未能透过厚厚的云层，挤下一丝光亮来。
　　人间暗夜茫茫，人间岁月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