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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归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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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田庄离望山城有一段距离,好在路途平稳,之后的路上一直太太平平,马车行驶得也很稳,鹿棠钰下马车时还是睡眼惺忪的。
朦朦胧胧看到了一堆涌动的灰绿,“嗯?怎么这么多人?”鹿棠钰疑惑地发问,等抠了抠眼屎再次凝神看过去,被一群来来往往的商户看花了眼。
医女定了定心神,强硬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鹿姑娘扣眼屎那个不雅的动作里拔出来,说话还是正常的,但是多少有点“强颜欢笑”。
“春分刚过,下个月的清明了,正是田地里下苗的好时候,去年庄子上的收成不错,望山城以北是一片很大的山脉,山脚的农户多靠打猎为生。
少主前两年在山脚找了个靠河的村子制纸销往中原和南地,纸张质量极好,因此不少商户高价订购,少主便安排了春分到清明这一段时间集中收购,正好这段时间山林里菌菇也是最多的,给农户们还能多一条挣钱的路子。”
医女边走边说,话说完一行人也走到了庄子门口。
鹿棠钰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指门上空白的地方问道:
“这庄子怎么没匾?没名字吗?”
医女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于是抬手招来庄子门口站着的一个护卫,问了问门派的事,恰好这个护卫就是本地人,对这件事情不说门儿清,起码大抵的过程还是知道的。
面善的青年握着腰间刀鞘,对二人低声道:“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这庄子以前是有名字的,叫‘福月山庄’。”
“福月山庄?”医女复述了一遍,隐隐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鹿棠钰侧头看了她一眼,护卫倒是没多想,接着说:
“以前望山城这一带都是越国地界儿,这山庄就是以前的望山城大户文家的,后来成了文大小姐的陪嫁庄子。这文大小姐不是嫁了当时越国驻守在望山城的归子戍将军吗?十年前归家惨案,归氏所有男儿都死在战场上,家中女眷也被朝廷下令诛杀。归家满门抄斩,文家老爷也连带被撸了官职,这福月山庄当时也是被当地官吏强占,文家从此也就没落了。
后来小将军虽然给归家翻案了,归家所有财产得全部归还,但是小将军被那群畜牲害死在了牢狱里,归家一个活人都没了。这庄子也就无人接收,自此荒了下来。”
“归家……”鹿棠钰猛地听见这个姓氏,心跳加速,愈演愈烈,不得不抬手捂住紊乱的胸腔,感觉心脏会跳出来。
他有些年没听到过关于……的事情了。
归氏灭门后楚,越又爆发过一次大战,这新来的将领是个废物草包,守不住望山城,临阵潜逃了。越国战败,望山城,连带着这一大片山脉一并归了楚国。当时四处都乱着呢,新上任的官府缺银子,秦家便出手在第一时间把这山庄买了下来,这山庄就归了秦家所有。。
后来是少主亲自来摘的匾,说是这名字不吉利。但是摘了以后好像也没打算没挂新的?倒是也有人问过这事儿,但是少主说没有必要,就这么空着也挺好。
所以从那以后,这山庄就一直没有名字。”
在听到“归家惨案”、“归大小姐”、“归氏灭门”……以后,鹿棠钰只觉得脑海里一直嗡嗡作响,以至于护卫后来说了些什么全然没了印象。
脑子里一片混乱,有声音,有画面,好像还有皑皑白雪的——凉。
“钰儿,来娘亲这儿,你看看那是谁呀?”
“娘亲,那个妹妹好漂亮啊,像院子里的海棠花。”
“那么漂亮啊?那让她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啊?”
“媳妇儿是什么?”
”媳妇就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你也要陪她一辈子的人。”
“就像娘亲和阿爹一样吗?”
“对呀。”
“我想!我想要那个妹妹一直都在,但是……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难道钰儿想不想让他给你当媳妇儿?这样她就可以陪着你一辈子呢。”
“想,钰儿想要漂亮妹妹当我媳妇儿,想要她陪我一辈子!”
“那你自己去跟她说。”
“……哦。”
——夜幕之下,暗潮涌动,屋内灯影绰约,人声切切;屋外残月如钩,海棠无香。
“伯母,归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必须回去,我不能容忍我自己独自留在鹿氏苟且偷生。归氏儿郎从不怯战,从不退缩,也从不躲藏。”
“可如今归家箭在弦上,进退两难,你便是回去了又能如何?”
“证据。我手里有那位出卖军情,陷害归家的证据。铁证如山,我便是动不得他我也要斩他两条胳膊,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可你就算能护住归家,那位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是归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儿郎,他不可能让你成长起来。”
“伯母,我亦知我护不住家族,归家死局已定,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什么都不做。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要保住家族百年声誉,我不能让他们在做了恶人之后还把脏水破在归氏忠烈的门楣上。”
“那你是要……”
“翻案!收尸……”
“……我派人送你去京城。”
“不可。这件事不能把鹿家也牵涉进来。伯母,我想跟您借一匹马,只是可能……还不了了。”
“孩子……”
——冬去春来,雪落苍山,暮霭沉沉,雄鹰嘶鸣。
“钰儿,爹娘要走了,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鹿家就交给你了。”
“阿爹,娘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跟你们先前答应我的不一样!?”
“……我们要去越国京城,把你未婚妻带回来。”
“我不要什么未婚妻了!我要你们都好好的!”
“……钰儿,以后辛苦你了,归氏满门英烈,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爹娘同归家有恩情未还,不能让他们死后尸骨无着处。这是我们该做的,只是爹娘到底是负了我的孩儿,以后的路,你或许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一定要去吗?”
“是,一定要去,爹娘走后,你把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吃了……忘了……以后……”
“阿爹!你不能……”
“对不起……走……”
——白鹤翩飞,松柏长青,童言无忌,两小无猜。
“我叫鹿棠钰,六岁了,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归子宛。”
“妹妹你声音好冷啊——你叫子晚?是哪两个字啊?”
“无礼之徒,女儿家的名讳岂能就这么告诉你?”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娘亲都告诉我了。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对不对?我都背下来了……”
白鹤啼鸣声恍恍惚惚似萦绕耳畔,空灵尖锐的嗓音似永别的呓语,似临死前的悲鸣。
“……鹿姑娘?鹿姑娘你怎么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衿》?姑娘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鹿姑娘你还好吗?怎么突然就……鹿姑娘?鹿姑娘!快!通知少主,鹿姑娘晕倒了……”
霎时间回忆散去如烟,现实里一片兵荒马乱。
等秦长川闻声赶到大门口时,鹿棠钰已经叫不醒了。医女正在往他手腕上行针。周围的商户百姓都被护卫拦在一侧,没有让人靠近。
金针刺穴,人却依旧没醒来。
秦长川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鹿棠钰身上似烈焰招摇的红裙,问:“如何了?发生了什么?”
医女全神贯注在手上,都没注意到秦长川的到来。一旁的护卫走上前,冷汗涔涔,“回少主,刚刚就是看到山庄没挂匾额,鹿姑娘问了一下。属下就是提了一下山庄的事情,说着说着鹿姑娘情况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后来更是直接昏过去了。”
秦长川:“……”
秦长川看着地面上倒在医女怀里的鹿棠钰,眉心死死地皱了起来。
“就这些?”
护卫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哦,对,鹿姑娘神思恍惚的时候背了什么东西,好像叫紫金和肩家?属下大字不识一箩筐,不知道说是不是这两个词,可能女公子比较清楚……”
秦长川默念道:“《子衿》?《蒹葭》?”心下隐隐有了想法,便看向鹿棠钰接着说:“你刚刚跟她们说的话是怎么说的?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是……呃……”护卫组织了一下语言,整理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开始回忆自己说过的话,随即复述: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以前望山城这一带……十年前归家惨案……少主摘的匾,说是不吉利……从那以后,这山庄就一直没有名字。这些就是属下的原话了,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我大抵知道了,你退下吧,与你无关。”秦长川一脸漠然,抿了下唇。
恰好医女收了手,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如何?”秦长川问道。
医女接过冰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
“鹿姑娘的情况有些不对。她之前应该有吃过一些虎狼之药,这次是受到什么刺激导致了精神崩溃引起的晕倒,情况不算严重,但是不确定她吃的那个药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还得人醒过来才能知道。”
秦长川无意识地按了按骨节,道:“什么时候能醒?”
医女:“不出意外的话,日落之前应该能醒。”
秦长川抬了抬手,冰河走上前来。
“你去安排好这些商户,就按之前我跟他们商议好的告诉他们就行,若是问起,就说二少夫人有孕在身,暑热引起的晕倒,我暂时走不开。”
“是。”冰河领命走开,朝着商户们走去,说了两句话后把人都带走了。
秦长川对着鹿棠钰抬了抬下巴,”他能移动吗?”医女闻言点了点头,但是看了看四周的护卫,又低头看了看她自己,再抬头看了看披着大氅的秦长川,一张脸又皱了起来。
还伸出手对着鹿棠钰比划了一下,一只手比头,一只手伸向脚。
太高了,不好抱,她反正抱不动,又不能让底下护卫们动手。
秦长川见此抬手按了按眉心,把大氅拽下来丢给医女抱着,俯身弯腰半蹲下去,两手一伸,一手绕过腋下去抓另一边肩膀,一手探过膝盖窝,再往后一仰,手上一抬,长手长脚的鹿棠就这么被他给抱了起来。
只是看得出来也很费劲,只是这一个动作,等秦长川站稳,脸色便又苍白了两分,连额头上也已经冒出了冷汗。
“少主!”医女惊呼。
“无妨,我走快点就是,去把医师都叫到我卧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