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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无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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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川抱得很稳,稳到不像一个久病缠身之人,鹿棠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随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拂晓时分。
鹿棠在禅房醒来,一坐起来入目便是一个大大的“静”字,鹿棠多少有点心情复杂,他总觉得这个字是用来嘲讽他的。
依旧是医女打水来伺候鹿棠梳洗打扮,只是鹿棠看着身上大红的衣袍,难免想起昨晚被暗卫一剑斩下的脑袋和喷溅出的血。
一剑,一个头,他妈话本子都不敢写这么离谱啊——
鹿棠调整好心情和表情,走出禅房朝着大殿走去。路上医女同鹿棠大致讲了一个昨夜发生的事情。
在得知居安镇数百人因为秦长川回来的消息被刺激疯了,围攻佛寺妄图逃跑时鹿棠实在是找不到词来讲述他对这位秦少主的印象了。
极恶之人啊,杀人不眨眼的,草菅人命的,丧心病狂的,就这么因为一个消息直接吓成这样了?抓他们的不是守善寺的和尚,是秦长川吧?这是受了什么折磨,精神这么脆弱了?
但是在看到大殿前尚未清理完的尸体和满地血洼后……嗯,被吓得发疯那可太正常了不是,他就这么看着收尾的场面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真实经历的那群人呢。
“呕——”
鹿棠一不小心闻了一腔的血腥味,扶着佛殿的柱子吐得天昏地暗。
一旁抬尸体的僧人朝鹿棠看了一眼,立掌于胸前点了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大殿中走出一个眉眼平和的老和尚,穿着大红的袈裟。
“阿弥陀佛,医女姑娘,这位施主可需要一些薄荷?后面种了一些,贫僧差人寻些来?”
“主持不必担心,少夫人只是有孕在身,害喜罢了,正常现象,一会儿就好。”
医女笑着双手合十朝主持鞠了一躬。
“这位施主是秦少主的……”
“是少主新娶的夫人,此次正是少主陪夫人回乡省亲路过此地。”
“原来如此,待秦少夫人好些以后,医女姑娘带秦少夫人至一趟禅房吧,贫僧师叔想见见秦少夫人。”
“哦!无相大师在寺中?”
医女稍微有些激动,往前迈了半步,只是一只手还不忘了替“哇……哇……”吐着的鹿棠拍拍背。
“师叔尽早到的,见过秦少主后便说要见见秦少夫人,已经得了秦少主许可的。”
“劳烦主持了,待夫人整理好我会带夫人过去的。”
医女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如果忽略她按下鹿棠拒绝的手势的话。
鹿棠耳边“嗡嗡”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尤其是好不容易缓一口气,呼一口又是腥味以后,好不容易缓的那口气儿又散了。
鹿棠吐得快站不稳了,鼻尖突然萦绕上一股清新的花香,是茉莉雪芽的味道。
花茶香压下了足以绕梁三日的血腥气,鹿棠一把抓住医女递到鼻翼的香囊,狠狠地吸了两大口,这才好多了。
鹿棠回头看向身后矮他一头的,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辜的医女,心头有股火气撒不出来。
就是故意的,是他拿自己当回事儿了,秦家哪有好人呢?更遑论这个小女子还是恶人镇的人。
鹿棠缓过来后被医女半劝半拖地带去了大殿后的一间禅房。
禅房内茶香袅袅,木鱼声声,有一个一身腱子肉的大和尚盘坐在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拨着念珠,嘴唇翕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面前摆着一本经书。
闭目念经的和尚长得凶神恶煞,但是纯白的僧衣平和了他的戾气,他往屋中一坐,便是慈悲为怀的佛。
鹿棠见这个人第一眼就沉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坐到了对面的蒲团上,虽坐姿不甚雅观,但是也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听着看着大和尚敲着木鱼。
等鹿棠注意到木鱼声消失的时候,大和尚已经睁开眼睛看了他有一会儿了。
“大师想见我?”
鹿棠不信佛,甚至对佛门没有多少敬意,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姿态不可谓不随意。
大和尚看着熊二,一开口却是一股国泰民安的沉稳,略有些反差,引鹿棠挑了下眉。
“是。贫僧法号无相,同秦少主算是相熟,夜时见秦长川抱着夫人从巷子里出来有些惊奇,一时好奇便同秦少主聊了许久,贫僧也是半个时辰前刚从秦少主那里过来。
贫僧想见见夫人,或者是……公子。”
鹿棠坐直了。
“无相大师合意?”
“贫僧同秦少主相识多年,知他为人,也曾与秦少主商议过娶妻一事,只是秦少主心有诸多顾虑,本打算鳏寡孤茕一声,不曾想再见时,他依然有了未婚妻。
更令贫僧惊讶的是,这位未婚妻竟然是位男子。,想来又是秦少主权衡利弊以后不得不妥协的结果,贫僧心有不忍,便想劝劝施主。”
“哦——你想让我离开秦长川?”
鹿棠心下好笑这年头,和尚还身兼拆姻缘的职责?
岂料无相摇了摇头,只道:
“再见到施主以前,贫僧确实有此想法。”
“你这意思是见到我以后想法变了?”
“想法不曾改变,施主和秦少主依旧是不合适的,但是目的确实是不一样了。”
鹿棠摸了摸腰间的络子,在这件庄严的禅房里,他这一身穿金挂银的红衣就像个误入人间的妖鬼,正在被悲悯的佛渡化。
鹿棠不适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坐立难安,但是面上不显分毫。
无相接着说道:
“贫僧亲眼所见秦少主这一路走得艰难又危险,一身的沉疴宿疾再难痊愈,而伤得最重还不是千疮百孔的身体,而是心。自十年前初见秦少主,他便已是心死如灰,生无可恋。
除了将秦家挽大厦之将倾,他对这人间再没了任何眷恋,只等着自己倒下的那一天。
贫僧同贫僧的师傅都曾想救他,但是秦少主向死之心之坚决,我们无能为力。”
鹿棠看着无相的脸,看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要么这人装模作样到出神入化,要么……他说的就是真的。
但是佛门中人,还是个外界有名的大师,会打诳语吗?鹿棠觉得不会,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相信,相信在无相口中那个活着的孤魂野鬼会是秦长川那个小狐狸。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二人之间可没有情分可言,这场胡来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各取所得的交易罢了。”
“贫僧猜到了。”无相点了点头,眉眼间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秦家是秦少主同这个人间最后的联系,而现在——他累了。他想给秦家换一个撑得住的脊梁,他觉得是时候了,可以走了。”
“什么叫换个脊梁?什么叫是时候了,可以走了?”鹿棠听得心惊肉跳,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鹿棠钰,你是秦长川为秦氏选定的继承者。”
轻飘飘话,轰然一道雷,劈得鹿棠神魂颠倒,啼笑皆非,只是这笑还没拉起来,便对上了无相的眼神,他是认真的。
鹿棠笑不出来了,他虽早有预料,但是这话就这么突然砸在了耳边,打消了他所有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