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向死而生 ...
-
从无相大师的禅房里出来,鹿棠恍恍惚惚地往外走,人还有些朦朦胧胧的。
身后又响起了木鱼声,鹿棠回过头看了一眼半开的禅房门,回头看向手心里拿着的经书,愣了许久后问道:
“秦长川在哪?”
医女对鹿棠直呼其名有些讶异,不过也没有多言,而是老老实实说:
“少主应该还在院中休息,一夜没睡这会儿想来是在补觉,毕竟明日就要上山了……”
医女后面说了什么鹿棠根本没听清,知道秦长川在小院以后鹿棠抬腿就是狂奔,攥着经书提着裙子,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鹿姑娘?鹿姑娘你慢点儿……”
大门口的僧人只觉得一道红光飞过,后面姗姗来迟一阵风,在后面医女急匆匆跑出来追着风去了。
僧人们抬头,却见那个听说身怀有孕的秦少夫人迈着六亲不认的大步伐,在街上横冲直撞地跑着。
那姿势,那速度,别说她是个孕妇,就说这是个大男人也得是身强体健那一挂的。
僧人们一时都看傻了眼,完了在心中感概娶了这么一位夫人的秦少主,真乃神人也。
然而他们口中的神人此时情况可不算好。
鹿棠急匆匆赶回去之后,直接被冰河拦在了院子里,身后秦长川的卧房里暗卫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倒在墙根一棵大梨树下。
鹿棠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是看着一盆盆送进去的清水他又实在开不了口。
冰河看鹿棠站着不动了,便收回拦人的手背在身后,负手立于中庭,表情寒肃。和后来的医女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医女缓了口气扶着鹿棠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还有好一会儿呢,鹿姑娘先在旁边等着吧,马上就是早膳时间了,再大的事儿也不能拖累身子,何况刚刚吐过一场。”
鹿棠摆摆手,他感觉现在嘴里还是漱口的盐水的味道。
“再说吧。”
鹿棠一时走神,没注意说话的声音变成了沉稳干净的男声。医女愣了一下,和撇过来的冰河对视一眼,冰河轻轻摇了摇头,医女只好点了点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那便听姑娘的。”
等到日出东方,等到天光大亮,旁边屋舍上午饭的炊烟都散完了,三个大汗淋漓的老医生才从卧房中踱步而出。
冰河上前,刚迈出两步,身边一阵旋风刮过,冰河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挂着的刀柄上。
再定睛一看,那风一样地冲过去的是鹿棠,哦,那没事了。
“怎……怎么样了?能进去吗?”
鹿棠神情恍惚地站在医师们面前,问道。
两位医师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迹,摆了摆手没理会,还是孟老站了出来,也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了。
“能进。暂时稳住了,这是最后一剂药,副作用比较大,好歹是撑住了,后面不出意外的话,能管上大半个月的。”
冰河听完就已经进去了。
鹿棠准备迈步而出时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撑”这个字眼。
“什么叫撑住了?大半个月以后呢?”
孟老没说话,低着头擦肩而过,但是鹿棠还是听见了孟老的浅吟低语。
“不管是少主还是我们,早就做好了这一天随时会到来的准备。”
鹿棠抬手按了按眼睛,深呼吸,这才抬步走进屋子里。
屋内天光敞亮,冰河抱着剑靠在床桓上闭目养神,秦长川半躺着,靠在拼出四方格的床桓上。被子盖到肚子,上面压着月牙白的袭衣,披散着头发汗涔涔的。
一手搭在旁边的软枕上,一手指尖上把玩着一块白玉牌。
鹿棠进去以后就这么抬起眼皮凉凉地瞅过来,唇角含笑,一身闲适,但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依旧能很明显地让人感觉到。
鹿棠就一个感觉——观音虽好看,但是快碎了。
秦家的人从不敢妄言,从不在背后议事,何况秦长川此次出来除了三个医师、医女、和鹿棠,带的全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这也导致鹿棠想知道有关秦长川的什么事情,要么医女主动提及,在能说的范围内都告诉他,要么就只能等鹿棠自己去问秦长川本人。
“无相和尚跟我说了一些事。”鹿棠道。
秦长川一抬手,冰河起身捞过一把椅子放在秦长川旁边,然后退了出去,顺手拉上了门。
窗户敞着,从外吹来一阵凉风,鹿棠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一半,只留下一掌宽的缝,然后才走到床边坐下来。
女子的裙饰比较繁复,鹿棠坐下时忘了捞一把,腰侧挂着的香囊掉到了屁股下面。
鹿棠歪着屁股拎出来看了一眼,是医女早上给他的,装着上好的茉莉雪芽。
秦长川看着鹿棠不雅观不矜持的动作,脸上的险些破裂。
“你要把秦家给我?”
鹿棠问得忐忑,小心,甚至像是怕惊扰了秦长川一样控制着声音。
“你想要吗?”
秦长川看着手上刻着“秦”字的玉令,声音有些哑,乍一听似个少年。
鹿棠仔细瞅着秦长川的脸色,鬼使神差地从袖子里摸出锦帕替秦长川拭了拭脸上的冷汗。
秦长川疼了大半夜,早脱力了,也由着他。
“我想要……你就给呀?”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本事,你要得起吗?”
“要不起。”
鹿棠老老实实摇头否认,他又不是冲动上头的傻子,秦长川多少次当着他的面批帐查账,秦家再是钱多烧的慌,他也得管得下来才行。
“鹿棠钰,”秦长川头靠在身后冰凉的柱子上,轻生问道:
“我如果把秦家托付给你,你能替我看好它吗?”
鹿棠喜怒不辨,但是说的话光是听都能听得出来认真。
“秦长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人敢接手秦家的一切,它太大了,大到一国帝王都心生忌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秦家推上这样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高位,但是你自己也清楚,你如果倒下,等待秦家的将是被疯狂吞噬的灭亡。”
“我知道,我还有未尽的事。”
秦长川抬头看向前方的虚空,指腹摩挲着玉令上光滑的花纹。
“我去大宛山上找一个人,让他替我再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教你,教你如何算账、如何算计人心、如何杀人不见血。能学到几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不管了?”
“我管不了了,我没时间了……鹿棠钰,鹿三少,十年前就有人告诉我,我是个命不久矣的人,我活到今天已是个奇迹了,我最多还有两年,你也最多只有两年。
南岭鹿氏,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光了,剩下的人也都疯得差不多了。
鹿氏影卫,除了你手里那支,剩下的就这几个月在我手里死的也差不多了。
我用两年的时间来教你,最后赌一个结果:成,秦氏归你,鹿氏也归你;不成,我送你回塞北,替你将鹿氏坐稳了,以后秦家,任他自生自灭吧。”
“……你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外人?秦老爷子?你父母?还有你大哥大嫂呢?秦家没有族人吗?”
“祖父年纪大了,有心无力;
爹娘是逍遥人,不会赚只会花,一心流连山水草木,无心算盘;
大哥大嫂在武林上自有他一片天地,不愿回秦家翻账本;
秦家发家太快,根基不稳,摸着石头过河养大了族人的野心,我接手秦家是十年前,那一年秦氏族人在我手里死了近八成,剩下两成基本都是孩子,目前找不出一个有能耐的,后继无力。”
“秦家在你手里走上巅峰,但是你之后再无秦长川,我几乎可以遇见,你若是死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禽兽怕是连秦氏祖坟都要扒开来细细搜过。”
“我知道。”
秦长川转过头,正好瞧见屋外一束日光从窗棂上漏下,在地板上照出巴掌大的金黄色的格子。一些细细的光电撒在鹿棠钰肩头发上,温和了轮廓,人看起来真像个倾国倾城的女儿家。
秦长川浅浅笑了出来,道:
“我花了七年将秦家推上国中国的地位,又花了三年将它沉下来,我敢说,如今除了我,没人知道秦家的钱财膨胀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
如今面上对外挂着秦氏的牌子的,商铺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家、酒楼客栈合计一万三千家、五处码头、商船一千五百艘、秦氏专用运河三条、青楼赌坊合计三万处、田庄山庄合计六百八十处,每处占地不小于两百亩、独立山头五百七十座、其他林地、山地、田地若干……”
鹿棠钰已经听懵了,他以为这已经够离谱了,不料秦长川停下来不是说完了,而是说累了,更绝的还在后面。
“凡秦氏出品,无一处亏本,每年都在盈利,你不妨算算,这十年的时间,他们给我赚了多少?”
鹿棠钰半晌才回过神来,仔细觑了一眼秦长川含笑看着他的模样,吞咽一口唾沫。
这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鹿棠钰觉得他需要人给他掐下人中,吓死了都!国中国呀!国中国!
不算秦家的产业已经匹敌一大国的领土了,主要是秦氏不光是楚国,越、姜两国也有秦氏的存在。
秦长川这是在整个中原的地下另建立了一个全属于秦氏的“大秦帝国”!
鹿棠钰拿帕子抹了把脸,秦长川不需要擦什么冷汗了,他需要,他很需要。
鹿棠钰突然一怔,抠出了一些秦长川刚刚口中一语带过的特别的字眼。
“明面上挂着秦家牌子?刚刚你说你花了三年让秦家沉下去对吧,那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这三年内摆在明面上的?”
“对。”
秦长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这些产业都是这三年我留在面上的,总经营超过十年,你要算的只是这一部分,隐在暗处的自然是另外造册,没算进来。”
“你隐了多少?”
“三分二。”
“嘶——”
鹿棠钰麻了,这年头比钱多都是按国家级来算的吗?秦小狐狸恐怖如斯,就着产业,他不短命都没天理啊——
相比之下,他南岭鹿氏就是一群还在玩家家酒的穷逼。
这么大的秦氏,小狐狸刚刚说什么?要给他是吧?呵呵呵……他就是个一掷千金的散财童子,怕是这辈子也花不完秦氏的钱。
鹿棠:“秦氏,我要了。”
秦长川:……呵,穷鬼就这么点儿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