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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琴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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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口中的徐姑娘,全名徐钟慧,是望山城城主的女儿。在秦长川一行人入住城主府以后,按捺不住好奇心不听她爹的话偷跑出来瞧“贵客”。
那日恰好秦长川路过前院,被趴在墙头的女儿家看了个正着,这一眼直接把一颗深居闺阁的女儿心给勾动了,一眼情深,再也忘不掉。
曾几次求见秦长川,奈何秦长川没在城中逗留两天直接去了山庄,然后姑娘好不容易摆脱她爹后追到山庄,秦长川已经带着鹿棠钰进了危岭……
小姑娘情窦初开,头一回便撞见了一个足以惊艳一生的人,自顾自地一头栽了进去。
偏偏秦长川无心情爱,又提前订下了“鹿棠”这个未婚妻,更是洁身自好,清心寡欲。
等秦长川得知徐钟慧带着一个丫鬟乔装打扮后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危岭,已经是他从大宛山下来的时候了。
有心想摆脱这个情根深种的小姑娘,可人家没有任何冒犯到他面前的举动,甚至到今天都没正面走到他面前来过。
只是进了越国后难免会发生一些跟在楚国不一样的事情,为了没有任何后患,这种对他一往情深的人物,最好是能“清理”掉。
不然感情上头,不管男女,都不一定能管得住自己。
于是秦长川决定,见一面,见最后一面。
秦长川没有发现,在春离开他身边的时候,原本正走着的迦罗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着他的背影看了过来。
从看到那张绢帛开始,秦长川就有些不对劲了。时间越久,就好比一坛子埋进雪下的青松酒,清冷,干冽,似陈酿越久越烈。
但是他隐藏得太深了,本来迦罗只是感觉秦长川身上的气质变了。从一开始如温水一样的温润沉稳,变得覆了一层无瑕的霜,有些冰寒透骨,甚至隐隐有尖利的冰锥藏在厚厚的雪下,随时等待着破冰而出,扎进对手的心脏,喉管,四肢……
换言之,他露出了他隐藏的戾气。
他想做什么?
迦罗看到他在马车前同鹿三那个装女人的小傻子说了会儿话,然后鹿三跟尿急一样的窜进林子里去了。再然后他又跟那个新来的名字奇怪的护卫说了两句话,那个春转头叫来了暗卫不知道说了什么。
直觉。
肉眼不可及,但是迦罗有种直觉,那个人身上的血气好像又重了。
迦罗回过头也进了林子,不过他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恰好适合一种那个人需要的草药生长,他得去找找看。
等到鹿棠钰再回来时,厨子的菜都做到尾声了。
秦长川的还是单独煮了一锅,一锅老参鸡汤和枸杞茯苓熬的粳米粥,但是没人觉得有问题,毕竟秦长川在从早到晚这一路上又开始咳了,听见的人可不少。
为此鹿棠钰特意坐到了迦罗旁边去吃东西。
秦长川眼睁睁看着人端着碗跑去另一边,搅了搅手里药多粥少的鸡汤,直接就着碗口低头喝了一口,叼起一根参丝嚼了嚼。迦罗转头看了鹿棠钰一眼,不理会了,专心喝着手里的素菜汤。
鹿棠钰看了眼迦罗手边的两颗水煮蛋,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绿油油的菜汤,问道:
“和尚,给你个兔子腿?”
迦罗小心地嘬了口汤,按捺下动手的心,笑眯眯地道:
“老衲是佛门中人,食素的。”
“啊……”鹿棠钰看了眼筷子上夹着的兔子腿,振振有词,“放心,不油。”
春不知道去哪了刚回来,正好走过两人身后,听见这段对话以后看了鹿棠钰一眼,略显惊奇,等到坐到秦长川身后跟他汇报事情时顺带提了一嘴,问道:
“主子,您怎么会想着用这么……这么……这么个人的?他能做好吗?”
秦长川神色不辨,不受影响,道:
“人情世故不够就去经历,常识不够就看书看人看山川,他足够聪明,也有过天子骄子的气度,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春听出了其中对他的警告,低下头散去一切心思,道:
“主子教训的是,春知错。”
“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是。”
饭后秦长川又逮着鹿棠钰跟着迦罗学辨认药材,迦罗教的快,鹿棠钰觉得他就是能过目不忘也有些遭不住。偏偏秦长川这只狐狸在一旁虎视眈眈,跟着他一起学的东西,一遍他就能记住。
对比之下,鹿棠钰的成绩着实有些惨烈,好在鹿棠钰心态好,不骄不躁,学得还是很稳的。
等到春从秦长川的马车里取来一架绿绮之后,迦罗这边就算结束了,踩着天黑的点,秦长川的琴又无缝衔接进来,鹿棠钰松了口气,跟着秦长川坐到篝火边去了。
他们要在此休息一个时辰,然后趁着夜色继续赶路,要在明早下雨之前穿过林子走到前面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
春在地上垫了一张毯子,秦长川盘腿坐下,七弦琴架在腿上,一个起手式鹿棠钰就肯定了,秦长川在琴的造诣比他高不知道多少。
一勾一挑,琴声幽暗沉稳,响在空地上,众人顿时放轻了脚步,放慢了呼吸。鹿棠钰坐在旁边看着秦长川的动作,这一奏起来,秦长川有些变形的指骨看着更为怪异了。但是其下流畅的琴音显示着这人完全没有受到手的影响,他知道要怎么调动身体才能做到他想要的东西。
幽幽琴响带人走进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场景里,臂长的小瀑布从枝叶间淌下,清澈见底的潭水里五颜六色的鱼儿摆尾跳跃。阳光透过林间撒在潭水里,撒在圆石上,明亮幽静。
袅袅青烟从香炉中疯涌而上,凉风吹过衣摆,带起念珠碰撞,吹散了那一缕同手臂一样笔直的烟。
待阳光出现一束束棱角,穿过林叶扎在大地上,云雾翻涌,红叶如涛,光照大地时流水依旧潺潺,鱼儿依旧跃出水面,只是那缕香烟已熄,人影不再。风吹过,只剩一直孤零零的香炉留在潭水边的石台上,静候落叶的覆盖。
等鹿棠钰从琴声里脱神时,心口有淡淡的喜悦于惆怅交织着,等风一吹,散了个干净,只剩平和与宁静。
《深涧禅音》,正是傍晚时他没有琢磨透的那一曲,鹿棠钰从琴音里脱壳,仔细回忆起秦长川弹奏的每一个音符。
是和曲谱是一模一样的音,只是在他凝滞的位置上多了风声的处理,本来该是溪水入涧的声音,从秦长川手下奏出来以后,成为了风声。
鹿棠钰甘拜下风,难怪他怎么都不通顺,原来是找错意境了。
等鹿棠钰睁眼时,秦长川已经起身,将琴放在了鹿棠钰面前,往黑暗处走去了,留给他一个不曾回头的背影。
鹿棠钰看那个叫“春”的护卫跟着,就没有过多关注,把琴抱在腿上放好,复弹奏起来。
秦长川踩着鹿棠钰磕磕绊绊的琴音一路往林深处走,走到一处水潭边停下来,蹲下去洗手。
不多时,林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衣袂刮过灌木,风声里带着隐隐的女子抽泣哽咽和珠翠碰撞的声音。
春站在暗处,一只手搭上腰间的刀柄,秦长川仿若未闻地继续清着潭水里的枯叶。
这是个好地方,水潭不大,但是四周无树,月色如霜倾洒在水面,微光闪烁,倒映在水面的月被秦长川捣碎,映在他脸上的波光也破碎成尘。
这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