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做个废物睡到自然醒

63、徐姑娘

　　一身凌乱的红衣，月白的披风上银纱破碎成缕，脚步凌乱仓皇，泪水洗涤了脸上用心的妆。
　　红衣女子在林间奔跑着，眼泪婆娑模糊了视线，只是一味地往前跑着，浑然不知身后什么也没有。
　　指尖血迹已干涸，凝固在手上的血膜也随着她的动作碎裂开来，只是顽固地黏在手上。
　　月色下的林子幽暗可怖，夜枭的鸣叫给夜色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等到看到林中亮堂的水光后，女子想也不想地转头朝着水边跑去。
　　直到看见水边蹲着的人影以后脚步戛然而止，来不及思考便欲后退，腿弯撞在一丛灌木上，人就这么摔倒了。
　　春搭在刀上的手放了下来，看这人行动间的举动就知道是个不会武功的闺阁女儿，这一摔把绣鞋都摔飞了一只也是有够狼狈的。
　　秦长川站起身来，转头朝那个女子那里看过去，站着没动，只是一抬手，春将提前预备好的一只灯笼放在他手里，灯笼铁画银钩的“秦”字清晰可见。
　　秦长川举起灯杆，将灯笼抬高了一些，看过去，不等他开口，暗处摔倒的人先看到了他的模样，哭出声来。
　　“秦少主……”
　　这黑漆漆的林子里，一个哭唧唧的女声，躲在黑暗里喊“秦少主”，尾声绕梁，绕出九曲十八弯，春蓦地想起看过的神鬼传奇来。
　　嗯，真像，有那味儿了。
　　秦长川含笑着，挑了下眉，问道:
　　“你是谁？”
　　春闻言低下头去，悄咪咪退了半步，把自己埋在了更深的黑暗里。
　　太温柔了，秦长川的声音太温柔了。
　　他家主子上一次在他面前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的时候，那一家三十六口被活埋在了自家鱼塘里。
　　可是温柔的声音，对于那个惊慌失措，胆战心惊一天的女儿家而言，便是天籁，是神音天上来。
　　于是那个女子哆哆嗦嗦地钻出了林子，期期艾艾地走入月光下，“扑通”一声对着秦长川就跪下了，眼泪和月色把一张小脸照得亮堂堂的。
　　秦长川提着灯笼慢悠悠走近了，灯火照在女子明眸皓齿的脸上，是一张清秀且妍丽的鹅蛋脸，就是眼睛哭得有些肿了，人哭得快抽过气儿去了。
　　“你是……”秦长川拧眉，嘴角噙着笑，不显梳理，反倒像是安抚，但是有疑惑。
　　“小女姓徐，家父是望山城城主，月前秦少主曾在我家借住过的……”
　　徐钟慧手背蹭过脸上，把泪水一抹，抽噎着把话说出来，有些断断续续的，好歹是说出来了，还能听得清。
　　秦长川眉心舒展，也不知道信是没信，问道:
　　“徐姑娘先起来吧，地上凉，不介意告诉秦某发生了什么吧？”
　　秦长川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把手臂递到徐钟慧面前，也不催促，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唇畔笑意依旧。
　　徐钟慧抬手搭在手臂上，顺着站起来，闻言回过头往黢黑的林子里看了一眼，回头看了眼秦长川后低下头几番嗫嚅就是说不出话来。
　　秦长川又道:
　　“是有人在追你吗？发现，这里是安全的，我的人都在附近，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这话一出，许是安全感到位了，徐钟慧二话不说就开哭了，哭得一点女儿家文雅的形象都不要了。
　　春挑了挑眉，转过脸去，头一回见一个快及笄的女子哭得像个三岁小孩儿一样，主子真的是……恶趣味。
　　远处弹琴的手一顿，鹿棠钰停下手，凝神听着，恰好迦罗从他身边走过，鹿棠钰叫住迦罗，道: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迦罗眉眼温和，反问鹿棠钰。
　　“就是……我好像……”鹿棠钰拧眉仔细聆听片刻，疑惑道:
　　“我好像有人在哭？还是女人？”
　　迦罗摇了摇头，道:
　　“未曾听见，许是林中风大，施主听错了。”
　　鹿棠钰细听，确实是没听见了，便不再想下去，继续跟手上的琴较劲，他是跟他母亲学过琴的，他母亲也是中原人，只是许久不碰这东西，手生了而已。
　　秦声重新在耳边响起，迦罗看了眼专注在琴上的鹿棠钰，敛下眉眼举步朝着林子里走去，有护卫跟他打招呼，他只说出恭去。
　　鹿棠钰等迦罗的背影都消失在林子里以后才复抬起头来，看了眼迦罗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刚刚秦长川消失的方向，在朝着在火堆边小憩的丘管家身上看了一眼。
　　手上琴声未断，只是低头时，眸子在火光映照下，一半浸在了黑暗里，一半闪烁着火光，烈火如掌覆在眸子里，寒凉如霜。
　　一瞬间时，鹿棠钰身上透露出的气势，像极了秦长川的模样。
　　另一边，徐钟慧张大了眼睛，看着温文尔雅的秦少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提着灯杆，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
　　“夜黑风高，深山野林的，不易发出太大的声音，容易引来林中野兽。”
　　秦长川声音低哑温和，徐钟慧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地愣愣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
　　秦长川笑了，眉眼都在温柔地笑着。
　　松开手后秦长川指了指一旁的水潭，道:
　　“徐姑娘先收拾一下自己吧，秦某就在这里，陪你说说话，不会走的。”
　　说完秦长川转身走到潭水边，背对着潭水站着，然后把手里的灯笼递了出去。借着烛火，徐钟慧这才发现，暗处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是看他腰间配着武器，接过秦长川的灯笼站立一旁的动作，应该是秦长川的护卫。
　　之前秦少主便言他的人都在附近，想来是真的，徐钟慧这么一想，又安心了许多。
　　这才趔趄着走到了潭水边撩水洗漱，整理身上乱糟糟的衣服头发，这会儿冷静下来后一低头，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这么一副邋遢至极的模样出现在了秦少主面前！
　　少年慕艾，总想在心上人面前摆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徐钟慧也不例外。
　　只是回头时，见秦长川秉君子风度背对着他，连那个护卫也没有往她这里看一眼，心下稍安。
　　重逢的喜悦压过了心头的惊慌，秦长川听着背后传来的衣袂摩擦声，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掏掏掏，掏出来一把匕首，和一根发带。
　　“徐姑娘，你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岭？你遇到了什么？可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徐钟慧整理一下思路，含着一泡眼泪，在秦长川温和的问询下一点点回忆细节。
　　“我和婢女两个人从望山城出来，没什么行李，就一人一匹马，本来先去了城外的山庄，但是听说秦少主被紫侯爷请去做客了，便在城外的一处客栈落脚。
　　当时忘了留口信，后来在上山时秦少主已经走了，苦寻无果后我们途径一处村子，借村民家中歇脚，听隔壁有人谈及秦少主去了危岭。
　　我偷听被发现了，我和婢女都被他们关了起来，关了有几日，后来是村民发现了我们把我们放出来的，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徐钟慧声音颤着，还透着浓浓的后怕，秦长川“嗯”了一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绕了几绕把大袖用发带扎紧了，褪下大氅递给了春。
　　然后又问:
　　“那后来呢？你的婢女呢？发生了什么？”省却了称呼，有一定的拉近距离的作用，但是也代表了比客气更客套的疏离。
　　春听出来了，徐钟慧却没听出来。
　　春看着他家主子三言两语让人卸下了心房，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后看着他踩着人姑娘说话时的重音走动，手里闪着寒光的匕首映着他带笑的眉眼。
　　“我想着去找秦少主，路过一个村子听闻秦少主的踪迹，但是偏偏又进山了。
　　后来我莽着心带着婢女也进了山，我们在山里呆了好几天，一个人影都没有，自己还走丢了，不知道怎么又绕回村子里了。
　　村民都说秦少主已经走了，于是我带着婢女跟着秦少主马车的痕迹找了过来，结果就在今日……就在午时……”
　　徐钟慧想起了什么，哭哭啼啼地说不出话来，而彼时秦长川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他弯下腰去，凑近了徐钟慧背后，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不着急，慢慢儿说，午时发生了什么？怎么了？慢慢儿说，我在呢。”
　　场面从春这个角度看来，比深山老林的女子哭声更加惊悚。
　　好比一头饥饿的狼，将染血的爪子搭在走丢的小羊羔背上，一遍轻抚安慰它，一半将森白的獠牙靠近它脆弱的脖颈。
　　徐钟慧这头愚蠢的，不知世事的小羊羔也的确没有看见尖利的獠牙，她在秦长川和煦温柔的声音里吐露着令她恐惧的心事，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熊……有熊……”徐钟慧发着抖说着:“熊窜了出来，马惊了，跑了……小环为了救我，被熊叼走了……我一直跑，一直跑……嗝！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熊在……嗝！熊在追我……”
　　哭得真惨啊……
　　这是春对这个徐姓女子最后的印象了，因为不等她哭完，她的胸口已经被穿透了。
　　刺出的刀尖过于迅速，导致刀尖穿过胸口以后，露出的一截还是白的。直到深色浸透了衣衫，但是衣衫本来就是红的呀。
　　背后的白色披风，在夜色里染上了一团“污渍”。
　　秦长川一只手握着匕首剩余的柄，一只手还虚虚搭在徐钟慧的肩膀上，半蹲在她背后，用一种亲密的方式拥抱着她倒下的身躯。
　　可怜的小姑娘眼睛还睁着呢，视线最后的画面是她心上人含笑的眼，和他背后冷冷的月。
　　拔刀时血迹喷溅出来几滴，都沾在了裸露的手臂上。
　　秦长川蹲在徐钟慧蹲过的地方，认真地洗完了手，这才解开袖子开始洗匕首。
　　“拖走，清理干净。”
　　春将大氅披在秦长川肩上，放下灯笼在一旁，拎着徐姑娘的后衣领拖进了林子里。
　　迦罗来时见到的便是秦长川独自蹲在水潭边洗匕首的一幕。
　　“杀人已经无法令你心安，宛施主，回头是岸。”
　　秦长川动作一顿，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