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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光暗 ...

  •   鹿棠钰有些踉跄地从黑暗里迈步而出,秦长川揣着手站在屋中央,迦罗双手合十在一旁打坐,春抱着手靠在墙上。
      三个人看着鹿棠钰白衣飘飘,头发乱糟糟的模样多少有些惊异。
      他跑太快了,心绪紊乱导致呼吸不稳。一路蒙蒙细雨和寒风搅乱了他的发髻,凌乱的碎发飘在额前,遮住了脸上的轮廓。
      “你……”
      秦长川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鹿棠钰跟饿虎扑食一样地飞奔两步跑过来按倒了他。
      春紧走两步,却发现鹿棠钰一只手揽住了秦长川的腰,另一只手护住了秦长川后脑勺,把脑袋埋在了秦长川肩头,他拉都拉不开。
      迦罗挑了下眉,被春瞪了一眼也没动,就坐在一旁干看着。
      “手拿开,起来。”
      秦长川压低了声音,听着有些冷,被这么扑倒他还有些头晕目眩的,脸色也确实不好看。
      鹿棠钰一时没敢吱声,本来抱人就是一时冲动的结果,现在人抱都抱了,就这么撒开好像也不太对劲的样子。
      于是被秦长川伸手推他时他下意识把手揽得更紧了。
      秦长川今日未曾裹封腰,腰间只有一条小指粗的红绳系着做腰带。这会儿鹿棠钰一上手,大氅压在手下,手心是纤细柔软的腰肢,掌心的触感除了衣物的柔顺便是有些温热的体温。
      鹿棠钰脑袋埋在秦长川脖颈间,呼吸里都是秦长川身上的药香。
      “鹿三,起来。”
      秦长川推不动人,春也拉不动,有些着急。秦长川微微蹙眉,尤其是余光看见旁边儿那个秃驴一只手撑着下巴在看热闹的时候。
      “不起。”
      嚼字好清楚的一句楚国官话,两个字给春气个够呛,就快动武了。
      “……”秦长川偏了下头,这人离他太近了,说话时气息直接吹在他耳边,有些发痒。秦长川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微微一笑,眼神温软如玉,和和气气地说道:
      “秦某一个字,你便老老实实撒开手站起来。”
      “我不。”
      迦罗看着这两人滚做一团觉得很有意思,要说谁能让大名鼎鼎的秦少主措手不及,自打他认识这个人以来,还真就出了鹿三少这么唯一一个例外。
      把这两人凑一堆,他能看一天。
      迦罗也有些好奇,秦长川准备用哪个字让鹿棠钰这块狗皮膏药自己从他身上撕下来?
      “疼。”
      迦罗:……
      鹿棠钰站起来了,动作快到都出了残影,把春还给掀开了。
      迦罗看着转身去搀扶秦长川坐起来的鹿棠钰,再看看一旁冷着一张脸的春,有些啧啧称奇。
      开天辟地头一回,秦长川居然认怂了?春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居然连个人都拉不开?这南岭鹿氏少主,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身功夫在身上的?这可从未听说过。
      秦长川一巴掌拍开鹿棠钰的手,借春的人支起身子席地而坐,抬手往鹿棠钰一指。
      鹿棠钰还没反应过来呢,春的拳头已经挥过来了。
      春没有动武器,但是招招致命,出手毫不留情。鹿棠钰刚开始还想着闪避,两招过后就知道行不通,他要是不动真功夫,今儿真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转头一看,秦长川闭着眼睛,一只手撑着额头,眉心不展,看起来像是难受,又像是气的不轻。
      嘶……他不会真给人压出问题了吧?
      鹿棠钰只是闪了下神,差点被春一掌劈到脖颈,慢后仰矮身避过,来不及站稳,先回头架住春踢来的腿。
      两个人一言不发,但是满屋子打得灰尘四起,地板皲裂。
      迦罗撑着下巴和秦长川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都是同样的幽深。
      北漠,藏得有点深了。
      秦长川和迦罗两个人凑一起八百个心眼子,春不知道,他只是奉命揍个人,顶多是出手的时候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在里面。
      鹿棠钰开始也不知道,但是打的时间长了,余光瞥见了秦长川坐起来后就没动过的姿势,和迦罗毫不掩饰的看戏专用表情,他想不知道都难。
      但是动手容易收手难啊,春这个疯子是真的下死手!
      “春。”
      许是看出了鹿棠钰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迦罗把视线收回来撇向了秦长川,秦长川这才出口叫了一声。
      春和鹿棠钰对踹一脚,各自分开,鹿棠钰一身罗裙已经快不能见人了,春也是衣襟凌乱,只比鹿棠钰看起来好那么一点。
      “鹿三,冷静下来了?说说,你发什么疯?”
      秦长川说话间被春扶着站起来,理着身上的灰尘和褶皱。迦罗走过来给秦长川探脉,秦长川看他一身僧袍一尘不染,顺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迦罗手背上。
      迦罗仿佛没感觉到一样,照常拉着秦长川的手腕子过来,三指探上去。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齐齐将视线投向了鹿棠钰。
      鹿棠钰抬头见,第一个看到的不是面前站着的三个人,而是他们背后的画。
      长枪凛然,甲胄巍巍,冷冽的眼神仿佛透过时光和他对视上,再冲动的想法这会儿也凉了下来。
      少年将军,鲜衣怒马,光是一幅画也能看出这个人容貌之昳丽,气势之凌人。
      左下角一列小字,下午鹿棠钰就已经看过了,他还记得上面写的——
      归家军副统领小将军归子晚生于盛阳叁柒柒年肆月初捌卒于盛阳叁玖贰年正月享年壹拾伍岁
      盛阳392年,盛阳392年,那年她应是一十五……他的未婚妻,死在她十五岁那年的正月,因为没能等来春天,所以她其实死在十四岁的时候。
      便是死去十年,人家记住的,也是归家军的小将军,而不是归氏嫡女。
      她死了吗?真的是死了吗?
      鹿棠钰蹲在地上,抹了把脸,一抬头就见画上那张脸,裹上风霜出现在他的眼前。
      秦长川,秦氏少主,楚国人,二十有五,他长得很好,长得就像画上的人过了十年后该有的模样。
      “归子宛。”
      秦长川闻言挑了下眉,回头看向那张挂起来的画,眼神闪了下,回头是笑意盈盈,温润如玉,道:
      “你是觉得我同这位小将军长得像?”
      话音落下,鹿棠钰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迦罗放下秦长川的手,转了个身看向鹿棠钰,不经意地将春将手搭在刀柄上的动作挡在了身后。
      “不奇怪,十多年前,归家军还在四处征战之时我就知道了。有几年楚越一直在打仗,我祖父都不让我出门的,生怕我被当成奸细给抓了。毕竟我二人容貌相似,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归家女郎潜入榕城了。”
      “你们……没关系吗?”鹿棠钰问道。
      秦长川笑着手腕一翻,一把红木的折扇出现在手心,指尖流转,扇子转出了残影,温润的眉眼多了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
      “归氏祖上有西域血统,秦某的母亲恰好是楼兰人,所以在中原人眼里,我们长相相似是很正常的。不过鹿三少一个北漠人,还会觉得秦某和归氏女郎长得像倒也是稀奇。”
      说完秦长川转头看向迦罗,问道:
      “我和这位女郎当真如此相似?”
      迦罗笑眯眯地看着虚空,一本正经道:
      “何须在意?百年后都不过红粉骷髅一具,皮囊相似也好,迥异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唔……”
      春从迦罗后面抬手,眼疾手快地把和尚的嘴捂住了,然后架着人给人拖出去了。
      鹿棠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口,回头再看,秦长川正抬着头看着归子宛的画像。
      走近了方听见这人正低声感叹。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鹿棠钰问道。
      秦长川没有转头看走到身边比肩而立的人,只是嘴角噙着笑专心致志地看着画像上笑容明媚,眼神凛冽的女子。
      “归氏女郎是个巾帼,活得惊艳绝伦,死的轰轰烈烈。可惜的是她活着的时候,楚越纷争不断,我二人立场相悖不得相见。如今两国停战,我却想见也见不到她了。
      可惜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见她?”
      鹿棠钰眯了下眼,看着秦长川的侧脸,问得很随意,眼神却不放过秦长川脸上任何一个细节。
      “奇女子啊……”秦长川感概了一句,随即笑道:
      “我还有些羡慕她。”
      “你羡慕她?羡慕她什么?”
      “征战四方、铁马冰河、登闻鼓……桩桩件件,她一直做着她想做的事,成为着她想成为的人……便是家破人亡,身死道消,想来她也是求仁得仁……”
      像是心绪有些乱了,秦长川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拢了拢大氅,转身走向大门,只留下一句浅浅的喟叹在鹿棠钰耳边。
      “她是自由的……”
      鹿棠钰听着门外传来的咳嗽声和春有些手忙脚乱的惊呼,头一次站着没有动。反而是低下了眉眼,随后又抬头看着面前气势凛然的女郎,低声道:
      “你真的……不是她吗?”
      画上的人不会说话,当夜明珠的光芒随着鹿棠钰远去以后,人像眼中那一点洁白的高光也随之沉寂消失在眼中,随后整个身形都埋在了黑暗里。
      “驾——驾——”
      有人在山林间雨夜奔袭。
      “吱——啪嗒!啪嗒……”
      有脚步声响在黑暗里,稳稳当当走了一会儿,穿过墙角,走下台阶。衣袂飘飘,腰间白玉盘龙佩映出了两侧的火光。
      脚步声停了下来,足尖一转,面前是粗壮的木桩,纵横交错插进石墙里,隔出了一间牢房。
      “十年了,你说,还会有人来救你吗?或者说……来杀你?”
      阴暗的牢房里沉寂无声。
      来人有好似并不需要谁回答他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挑着指甲又说道:
      “你说,归子宛要是还活着,知道你还活着的话,她会不会来救你?或者说会不会不顾一切都要来杀了你?”
      许是碰触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锁链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门口站着的人往后退了一步,恰好躲开了从牢房里伸出来的瘦骨嶙峋的一只手。
      一张看不清眉目的狰狞的脸出现在门里,披散的头发斑白发灰,发尾已经打结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皮包骨的瘦弱嶙峋。
      一张脸上横七错八的疤痕掩盖了五官,只有一双阴沉的眸子凌寒如霜,透着滔天的恨。
      黑沉的枷锁叩在脖颈和四肢上,铁链另一头插在石墙上,叮叮当当把人禁锢在最远到牢门的地方。
      “可惜了……”
      门外的人笑着,笑声越发不遮掩。
      “可惜归子宛死了,十年前就死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不是你亲手杀死她的吗?她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她真正的仇人是谁……可惜了,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好似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激怒一次牢里的人,说完人大笑着走了,余下笑声在走廊里余音绕梁。
      衣不蔽体,浑身没一块好皮的骨头架子一样的人握着牢门脱力地跪了下去。
      一滴滴晶莹的血泪砸落在地,溅出朵朵荼蘼。
      翕动的嘴唇无声地念叨着,一遍也一遍,唇齿开合间可以看到,口腔里看不见舌头的影子。
      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哭着,喊着,可就是喊不出那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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