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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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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棠钰“护送”秦长川上路的计划还是没能实行。
一是路还埋着,没通。
二是秦长川半夜突然发热,直接昏死过去,就没醒。
不管是一还是二都足够让一行人焦灼,连赵氏夫妇和平安村的村民都骇了一跳。
这年头,发热可是要死人的!
尽管迦罗一再强调他能控制,会退热的,人不会死,村民依旧是吓得心惊胆战,连神医佛子的名头都不好使了。
迦罗可以理解他们,毕竟秦长川身份特殊。要是当真有个好歹,秦氏少主死在他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任外界谁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都没人相信,只会怀疑这个村子有猫腻,然后村子里会迎来灭顶之灾。
主要还是秦氏少主秦长川“命不久矣”这个消息都传了二十年了,可他愣是没死!
秦氏一族的老一辈都让他熬得就剩他祖父一个人了,他愣是拖着羸弱的病体残躯活到了如今二十多岁。
跟他同龄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若非秦少主至今高龄未婚,怕不是还会有人怀疑他这病是真的假的。
于是等到赵氏两口子连续第三个夜里一夜未眠以后,鹿棠钰实在看不下去了,顶着秦氏少夫人的头衔,顶下了悠悠之口。
“我在,他不会舍得一个人死,我还活着,所以他一定会活下来,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一腔“真情实意”的内心剖白,看得春眼皮子直跳,要不是他亲眼看见这人拿红葱头往帕子上抹汁他都信了。
春没看懂这个操作,但是围在里正家门口“关心”秦长川病情的村民们真就散去了。
随后村长和赵里正火急火燎地姗姗来迟,不停给鹿棠钰道歉,说什么村民都是好心,就是大字不识一箩筐,不会表达?
还有什么山野村夫不懂事,真心敬重秦少主为人,担心他,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春看着鹿棠钰三言两语,“泪眼朦胧”,“故作坚强”地打发走了赵里正和村长,支村民们早日将路清出来,他们好早日进城。
于是一村子不多的男丁和力大的妇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锄头石镐清路去了。
春抱着刀靠在柱子上,神奇有些复杂。
这忽悠人的话是跟他家主子学的吗?就是演技比他家主子浮夸,但是对付这群蒙昧的村夫是真的好用。
鹿棠钰返身回房,一路上都在用手扇着发胀发疼的眼睛。
那眼泪真是不要钱的掉啊,出门端药的迦罗都看着皱眉,随后让护卫送了几片新鲜薄荷来。
直到当天晚上,回来的村民们告诉迦罗,路挖开了,能通马车了,各自都舒了一口气。
但是秦长川还在昏迷,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发热退热中,就没醒来过,迦罗担心路程颠簸只怕病情加重。
好在隔日清晨,秦长川在昏迷了四天后终于醒了过来。
甫一醒来便是嗓子烧得冒烟儿。
秦长川难受地拧了下眉,视线晃过木梁和瓦片,记起自己还在平安村困着。
指尖轻颤,感觉有些禁锢,偏头看去,一个黑魆魆的脑袋挨在他手边。
看着发髻上月牙百的发带和东珠点缀的凤凰绒花簪,秦长川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他替鹿棠钰准备的簪子。
秦长川手臂抬起,手掌按在鹿棠钰脑袋上,直接将熟睡的人轻轻晃醒。
“嗯……你醒了?”
鹿棠钰睡得迷迷瞪瞪的,脸上还黏着碎发,发怔似的盯着秦长川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扑通”一声直接仰翻了。
秦长川看着鹿棠钰摔倒在地,又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冲着外面喊春秋,喊和尚。
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热水,尝的时候还把自己给烫了,然后又掺冷水,一点点加,一口口细尝,感觉差不多了端着水到秦长川床边。
然后秦长川就看着这个狗东西把喝过的水杯递到了他嘴边……
他怀疑他这会儿要是没坐起来,这杯水会不会直接灌进他嘴里?
似乎印象里他昏昏沉沉没醒的时候,不止一次两次被灌过水?
秦长川抬手接过水杯,看着水杯的表情似进入了寒冬腊月一般的冷。鹿三少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一个劲儿地催着秦长川喝水。
嗓子确实在冒烟儿,呼吸都剌得疼,秦长川只好端着水杯小口小口将水饮尽。
等迦罗进门来替秦长川把完脉,又沉着脸出了门去写新的药方,而这一次,需要的用药里好几味都是不常见的珍贵药材,他们真的需要上路了。
春送来早膳时,秦长川已经听鹿棠钰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听到这人极尽他贫瘠的楚国官话将他劝退平安村的一件事描述地惊天地泣鬼神,秦长川听着一只手撑着额头,半阖着眼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鹿棠钰看秦长川冷了半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算是松了一口气,也不明白这人冷着脸他怎么就提心吊胆的?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秦长川一阵偏头猛咳,咳地撕心裂肺地,给鹿棠钰吓得够呛。
“咳——咳咳咳咳……”
鹿棠钰伸手,一边替秦长川顺着脊背,一边熟门熟路地抓上手腕将内力送了进去。
只是顺着顺着,鹿棠钰看着秦长川颤抖的身子,眼神有些幽深下来。
秦长川因为抱病在床,一直昏迷着,所以此刻身上穿着的只是一身柔软顺滑的寝衣,比较贴身,也比较薄,他这手按上去,只觉得手下这人有些瘦骨嶙峋了。
而最主要的还是两处地方触感不对:一处是凸出的,触感不是很好,仿佛断掉了一截的蝴蝶骨;
一处则是挨着蝴蝶骨,手下硬邦邦的,像是一层贴身的布料,但又不是很光滑?
这狐狸胸口上是绑了什么东西?
趁着秦长川缓了口气重新坐起来,鹿棠钰上前一边搀扶日期,一边眼神不动声色地避着秦长川的视线扫向他的胸口……
啧……睡觉穿得寝衣裹得还这么严实?真是君子端正的表率了。
但是有心不防无心,就是一个转身的动作,胸口衣襟稍微被扯开了一点,于是鹿棠钰在放弃之前如愿以偿地顺着敞开的领口看了进去,然后也确实看到了,秦长川绑缚在胸前的——绷带?
随即秦长川坐稳后,衣襟合拢了,鹿棠钰都来不及证实他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秦长川受伤了?什么时候?胸口?应该不是后背,他刚刚拍在他后背上,若是伤在后背,他刚刚就是再轻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但是伤在胸口?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本来就不该看见的画面,鹿棠钰一边替秦长川掖被子,一边三心二意地回想着当时在瀑布底下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但是月色不够明亮,但是架不住某人白呀!当时他背上看起来可没有绷带的影子,且褪下来的一堆衣物里有没有发现同绷带有关的东西……
那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崖上还泡了冷泉,不应该有伤,后来他一直跟他一路的,就是有追杀的人也没能冲到他们眼前来,哪怕是那日小狐狸神神秘秘躲进林子里宰人去了,可是回来时身上也是没有血腥气的。
那么……唯一一次不在他眼前的……只有那天他随村民们出门去看塌方的那一次了!
可是也不对啊!春跟着呢,丘管家也跟着,这两人功夫估计都跟他不相上下的程度,不可能有人能伤得了小狐狸!
那就是——旧伤?!
对了,只有这个可能了!
“鹿棠钰!”
耳边轰然炸响一个声音,鹿棠钰呆了呆,懵懂地回过神来,发现是秦长川在叫他,貌似已经喊了他好几声了?
“啊?什么?怎么了?”
“想什么?注意表情控制,一会儿功夫脸上变化莫测的,耳朵还红了,我问你路通出来了吗?耽搁了好几日,得及早出发了。”
“我……我去问问。”
鹿棠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慌不择路地跑出了房门,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秦长川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春端着洗漱的东西进门来了,搀着秦长川下了床洗漱更衣。
然后坐到餐桌边后春已经来回一趟将膳食送了过来,为了节省时间和保持饭菜热量,甚至用上了轻功。
等鹿棠钰再来时,秦长川已经收拾好了,见到他后便是一句:
“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下一个地方去哪?”
鹿棠钰问道。
“白安城,或许会在路上荒郊野岭地歇上两回,后面的路比较好走了,速度可以提快一些了,争取不在路上耽搁太久,毕竟露宿野外还是麻烦比较多。”
“哦……我去收拾。”
鹿棠钰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里正家的房子虽说是三进,但毕竟这就是个村子,三进的院子也缩水了常见的一半不止,能挤着住下十来个人已经是奇迹了,秦家一堆护卫大部分还是歇在马车里的。
好在马车够大,秦长川也没多余的规矩,对下属足够体恤,除了鹿棠钰的马车,其他的马车护卫们都可以进去歇息。
秦长川脸色还是苍白,就是从房门走到大门口,一路都是由春搀扶着的。
鹿棠钰看不惯秦长川自己身上明明很难受,还强撑着假模假样地跟村子里送行的庄稼汉们打马虎眼儿的样儿。
于是在重重咳了几声之后,还是赵氏看不过去了,拉住了村民们,一路笑眯眯地看着秦长川道别后和鹿棠钰一道上了马车。
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是必要的。
毕竟“鹿棠”未婚有孕已经是不守妇德了,要是较真的话,这在中原大部分地区都是可以浸猪笼的罪行了。
再让人看到一行人里就“鹿棠”一个孕妇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儿上路,还是单独一辆马车,而不是跟自己未婚夫或者丈夫共乘一辆,怕不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这也是秦长川从一开始就提醒鹿棠钰把头发挽起来做妇人髻的原因了。
一开始鹿棠钰还很不理解,他二人未成婚,秦小狐狸这个把礼仪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怎么会提出这个不合适的要求?
但是随着一路上所见所闻的人和事,鹿棠钰深深理解体会到了女子在中原地区的地位:
楚国是中立的,便是金銮殿上都有女官,经商的女商人更是数不胜数;
姜国以女子为尊,女皇掌管国家大事,后宫只有男妃,但是朝臣依旧男女平等;
越国就不行,越国男尊女卑极其严重,且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便是明媒正娶的妻子,甚至在公婆用饭时也不可上桌,只能躲在厨房里自己端着碗吃自己的份……
鹿棠钰一度为这种境况感到窒息,在这种对比上,归氏儿女十岁上战场的规矩更像是离经叛道挑衅大流的行为了。
这也就导致东越自澹台氏先祖开国以来,有且仅有一个归氏。
鹿棠钰神思恍惚,从窗外收回视线,定格在对面握着一卷竹简细细查看的秦长川身上。
大氅依旧裹在身上,严严实实的,五官张扬且艳丽,但是常常不是冷冷清清就是笑得温温和和一点架子没有,看着人畜无害的好像特别好说话的样子。
只有大氅下露出来的一截锈红的袍角透着不为人知深沉与残忍。
偏偏这样一个人,不好说话的时候真的是谁说什么都不好使。
鹿棠钰抬手,按住了有些咚咚乱跳的心口。
明明是这样一个不该招惹的人,怎么他好像……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