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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入白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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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川这路线走的极有意思,入白安时又是在晚霞披挂天幕之时。
这般情形,像是为白安这座城带来了夜色一般。
一路上走得冷冷清清,鹿棠钰整个人闲得能长毛,闲来无事便找找迦罗的不痛快,每每气得一向涵养极好的佛子直接拿拳头给他抡晕。
鹿棠钰更多的是在秦长川四周晃悠,但是念及小狐狸身体不好,稍一吹风便止不住地咳嗽,鹿棠钰从来不敢跟秦长川胡作非为。
而秦长川由着他活蹦乱跳地,偶尔要是他学的快,还由着他换上骑装自己骑马。甚至只要他能提早完成秦长川布置的课业或者任务,便是挽弓搭箭和暗卫一同在附近狩猎一些野兔野鹿也不拦着他。
迦罗看着这一幕,总是背着鹿棠钰说秦长川长此以往“慈母多败儿”。
秦长川笑着应了,这儿子虽然个子有些大了,但是好歹没有坏心思,他养着就养着了吧。等哪日真走歪了路子,他估计是看不到那一天的,倒霉的反正也不是他。
白安很热闹,便是天色晚了下来,街道上也有不少摊子,甚至有些摊子只在入夜以后才摆出来。
鹿棠钰憋不住了,入城以后就和他们分开了。秦长川支了几个人跟着,拿了一袋子银裸子给他。
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大摇大摆地住进城主府了,而是入住了驿站,就是直接将整座驿站包了下来。
鹿棠钰头戴白纱做的幂篱,边走边买边吃,身量高挑,出手大方引来不少打量。但是跟在鹿棠钰身后逐渐大包小包提起来的几个佩刀的护卫明显不是好惹的,便也无人敢冲撞。
鹿棠钰一路尝了好些东西,走到驿站时已经吃了个半饱。
秦长川路上颠簸了好几日,洗漱完直接歇息了。
驿站被包了下来,不用在外人面前装样子了,秦长川便单独给鹿棠钰备了房间。
睡得迷迷糊糊时耳边传来水声,秦长川半睁开眼,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床帐,大抵猜到是隔壁房间的某人在沐浴,转个身又睡了。
鹿棠钰洗完澡泡到水都有些凉了才擦干身子上了床,在马车上绻了好些日子,突然抻直了退躺下来,鹿棠钰还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他同秦氏这位智多近妖的少主同行好两月了。鹿氏被他那几个脑子不清醒的叔叔们派出来的手下也死得差不多了,撞在秦长川手上,能活的没几个,都是他故意放的那种。
鹿棠钰平躺在床上散着热气儿,突然就想到,他有多久没有想起来秦家这位小公子还有“活阎王”的称号了?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像只是看看书,喝喝茶,翻翻账本,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只有经手的账册上天文数字一般的银钱往来证实着这人手里掌握着中原的商道命脉。
还有夜间几不可闻的利刃碰撞声,和时不时被风吹到脸色血腥气,不然谁会知道这人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要他的命?都有人在觊觎他手里的东西……
秦氏的商道,血染的秦令,还有那颗富可敌国的项上人头……
秦氏少主,秦二爷,秦长川……
鹿棠钰总觉得这人笑的假,总觉得这人眼里藏着海一样深的悲伤和绝望,但是他总是如一潭被冻住的死水一样,在炽热的火都掀不起一丝微澜。
他像是死了,偶尔感觉他快死了,但是他偏偏又还活着。
鹿棠钰想起无相,守善寺的那个大和尚,他曾经毫不掩饰地告诉过他,秦长川十年前就死过一次,他的心也死在十年前。
无相想救他,曾将他困在思危崖两年,日日以佛法经文相渡,未能成功。甚至险些被秦长川破了道行拉入魔道。
佛子迦罗也想救秦长川,甚至不惜躬身入局,以身饲虎,但是……秦长川如今还能活多久呢?
说实话,鹿棠钰不觉得那位佛子能够成功。
他们总是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是对于秦长川这只小狐狸而言,苦海大抵才是他活下去的支撑,哪日他脚踏实地了,大抵就是死了。
鹿棠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鹿棠钰就觉得——是这样。秦长川就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
他好像无所不能,浑身都是看不见的刺,浑身裹着厚厚的,密不透风的盔甲,压的他自己不堪重负,又隔开了他和这个人间的距离。
鹿棠钰觉得……秦长川好像在等什么。
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但是他所等待的,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鹿棠钰似有所感地翻了个身看向墙面,他有不好的预感。
这人所等待的一旦到来了。
他和这个人间唯一的联系……是不是会断掉了?
窗外传来热闹的人声,喧闹肆意。
鹿棠钰爬起来站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五颜六色的灯笼映在他的眸子里,宁静又深邃。
鹿棠钰合上窗,倒回了床上,闭上眼睛。
白安是个好地方,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热热闹闹,但是这些,好像跟隔壁那位云中仙一样冷清的秦少主没有任何关系。
他从第一天,就选择了拒绝这一切。
“咳咳咳……”
隔墙传来压抑的咳嗽,鹿棠钰眼睛未睁,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伸手触到墙面,冰凉的,入手有些糙。
房间隔音不好,但是这种感觉并不赖,让他感觉离这个人很近。
鹿棠钰有些想不通的念头,但是想不通就想不通了,老话说得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沉睡之前,鹿棠钰只剩下一个念头,说白安有兵,他信了。
鹿棠钰睡下之后,秦长川反而醒了。
昏昏沉沉坐起来,偏头无声地呕出一口腥红的血。
房中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就见春从房梁坠下,紧走两步搀扶秦长川坐好,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角,有些手忙脚乱地倒出一杯热茶给秦长川漱口。
秦长川半阖了眸子,缓了一会儿后靠着春闭上眼睛,春熟练地将秦长川揽在怀里,从秦长川腰后抬起手,掌心相对,将真气一点一点灌输进秦长川体内。
“四姐……”
春声音有些低沉,带了点哽咽和后怕。
“无事。”
秦长川已经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翕动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
春看懂了那未说出口的两个字,把脸埋在秦长川肩头,任由眼泪打湿了秦长川的寝衣。
明明夜还长,但是有些人的夜,从未到来,亦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