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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延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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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惦恨我满手血腥,罪孽深重吗?”晏凝渊盯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他只是想问。他想要的是一个不同于他人的回答。
许是觉着楚厌清与那些人不一样罢了,可总归不也是那儿的人吗?他又在期许些什么。
“那不过是听来的,所言并非真。我要亲眼瞧见,才敢下论。”楚厌清的声还是好沉,又不敢靠前。
许多话语,想要宣之于口,实为难。每一次都想着晏凝渊走时,自己会松手。
可若他真的要回去了,自己真的还松得了手吗?
“你……”晏凝渊这回不知要说什么,顿住了手,那一撮白发一下落了下来。烛火微曳着,白衣往他对面坐了下。
夜雨带着风声。
桌上摆着一局棋,指上白子迟迟不落。余光瞥见一只红山茶正开得好极。
往窗外瞧去,树有新叶落下。还记得初临曲山,这是一块荒地,能视之处难逢生机。
“你……在外面吗?”他似是听见了什么动静,白子又捏回了手中。走到窗前,外边的花瓣被雨水打了下来。
他没瞧见那个送他山茶的人。
只是他总觉得那人一直会来,就在他住上曲山之后。浅茶色的瞳眸盯着地上落着的红瓣。许久。
雨一直未停。竹舍中,楚厌清卧在榻上。烛火还未燃尽。
晏凝渊总是靠着那一枝花,似回到了许久之前的安逸。少了成日的忧愁。
榻上人,额心细汗起。侧了个身。
他听到动静就转过头去看,楚厌清还是沉沉地睡着。晏凝渊便是起身来,轻轻走了过去。
还赤着足,怕吵醒了他。
“这是……”楚厌清站在桥上,还是下着雨水。
他撑着一把伞,在桥上踱步。天色暗,雨水打到了河中,泛起涟漪。
那座桥,他不认得。因为桥好长好长,有走不完的路。好像有声音告诉他,要一直往前走,前边,有他想要见到的东西。
他想见到的……
是什么?
正想着,就见一人闯入他的视线。面上很多血,青黑色衣物是湿重的。速度极快,与楚厌清擦肩过。
更准确地说,楚厌清根本碰不着他。因为他的身后正追着一群人,他们甚至都看不见楚厌清。
只是他还能隐隐嗅到玉兰花香,这般他便是更惑了。或是说,这个晏凝渊,究竟是?
他转头瞧去,那群人早便不见了踪影。路很长,他一时分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前走还是在桥上,他看到的是一个红衣躺在地。身上都是伤,殷红染满了他的衣物,细看之下,才能瞧出,他身着的其实是青衣。
半脸殷红遮,但,楚厌清又为何会瞧不出这人是谁?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逝去的人。楚厌清颤着手,去抚上他的脸。
只是他触不着。
“晏凝渊?是你吗?这不是你,对吧?”楚厌清喃喃道。
不知何时,伞已经偏到了那个人的上方。楚厌清顿住在那,不再往前。最初他的声很弱,后竟也不觉湿了眼眶。
也许是雨水漂进了眼,哪怕这只是谁所造之境,他再也不敢放下晏凝渊。更不想他再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颤着的手依旧抚到了这人的面上,竟有一刻,他觉得碰上了这个人。
“晏凝渊!”楚厌清睁开了眸子,坐了起来。也顺带触上了晏凝渊的目光。
长睫下,那双眸子微动容。
“你喊了好多遍,原来神也会怕梦中之物吗。”晏凝渊本是枕在了他身旁歇下了,却被他吵醒。
睡得好好的,他非要喊上这么多句。
或者说,这本就不是梦。上神无梦,其实晏凝渊是知晓的。
未及反应,便被白衣倾身抱过。他在颤,晏凝渊能感觉得到。
被这般抱着,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了?”晏凝渊开口问,话语轻。楚厌清只管抱着他,也不忘闷声“嗯”了一下。
该如何开口?为何方才又这么真切?
就好像晏凝渊是真的倒在了他的眼前。那种痛感是新的,以往不曾有过的。
“我不敢让你走……”
“为何。”晏凝渊轻轻拍着他的背,他颤得好厉害。所以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
“青衣染血红,抚面似无息。”
晏凝渊闻言稍怔,随后好似又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识,在读我的过往。”晏凝渊的声好轻,被这个人抱着的感觉,让他觉得适意。他也不舍松开。
可那些所谓过往的记忆,不过是混乱的。
“我?过往?”他听到过往二字显然是愣着的,那个分不出衣物本来颜色的人,那个倒在地上,像是身死一般的人……
是晏凝渊真的经历过?还是说,这只是谁的某个小术法。
“是不是身上瞧不着一处干净的地方,只有血污。青衣瞧不出青,只见血红染尽。”晏凝渊的声还是不变的轻同柔,白衣要松手,却是反被他抱紧了。
楚厌清还散着发,这般瞧来,竟也只剩了他本就难撇下的柔。还有他整个人,如今都稍显呆滞。但依旧是暖暖的。
“我想要你记住现下的我,而不是困在我以往的记忆中。”他的声又继续慢下,尽量不能吓着楚厌清。
他现下这个模样,会不会还很吓人?若是楚厌清跑了又要如何?
“晏……”楚厌清这个字像是触到了他,他即刻又抬起头来。盯着楚厌清看。
楚厌清被这样看着,一时间连后面的字也说不出口了。直直皱着眉,与晏凝渊目光相撞。
“我喜欢你,不知何时起。也由不得你不答应。”
话语落,楚厌清的面上只剩下了怔愣。原来……晏凝渊,平日里的竟不似错觉。
忽地瞥见晏凝渊是半跪在地的,他为何要这般?
“你怎的,不坐榻上?”
“我不敢挨你这般近。其实你醒之前,我便是枕在了上边,你同玉兰花,于我而言是一样的。重要。”晏凝渊的眸子很快又沉了下来,原来还怕吓着楚厌清,谁知这人竟是未将那句话放在眼里。
“你方才,就跪坐于此?”或许,方才的玉兰香,是自晏凝渊这儿闻到的。
“嗯。”松了手,右手又被楚厌清捉了回去。
他微惑,却是对上一双柔和到了极致的眸子。屋内一下静了许多,晏凝渊就只是看着那双眸子都会出神。
“你说,喜欢我?”似是不确定,他想要再问一遍。
“你可以不当真。”晏凝渊想要挣开他时已经难了,现下的楚厌清,是瞧着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但劲依旧是大。
“我当真了,该是如何?”楚厌清自然不肯就这样松开晏凝渊,往后他都想要抱着冰块睡。
晏凝渊有一丝后知后觉的错愕。随后又起身来,用左手勾起了楚厌清的下颌。眸子弯弯的,让人甚是难忘。
“好啊,楚厌清。”
“我还想睡呢。”楚厌清眯了一下眼,抬手又将晏凝渊的左手捉住。那他现下是不是可以更肆无忌惮了。
就一拽,晏凝渊整个人都倾了过来。他想动,可是楚厌清抱得紧,一夜都挣不开那双手。
楚厌清自然也睡得极好,任由晏凝渊怎么折腾都不醒。
晨间,檐下一声雨滴落。楚厌清方才缓缓睁眸来,看到的是晏凝渊浅眠于自己眼前。
不同以往许多时日,楚厌清能感觉到他现下的心安。是觉错了?还是说他从来都不敢就这样睡下?
那就这般看着他睡罢了,总的也无事。
“瞧了多久。”晏凝渊撑开眸子,方与他的目光触上时,便道。
“你睡得,挺安静的。不像以往。”
晏凝渊闻言稍作一顿,倒也是真。以往那都是在什么地方睡?只有晏凝渊自己明白。
“你也应该猜到,像我这般狠毒的人,自然是弑主夺位的。我若是安心睡着,第二日便不知要在何处醒来了。”
说着竟发现楚厌清的手还没收回去,他想坐起来怕是难了。
“你这么强,怎的还会怕?”楚厌清的手也是收了回来,正过了身。侧躺了一夜,也该换换了。
晏凝渊就盯着他的侧脸瞧,看得久了,才缓声开口。
“够强,还得拾人心。但,我最厌的便是背叛。”
音还未落,楚厌清就侧过头来,眸子里多了几分酸楚。晏凝渊夜里说过,那些过往都是他所读的。
所以晏凝渊以往究竟是何模样,他可否能知晓?
可能是被他看得不自在,晏凝渊干脆也正过身去。不看着他的眸子便好了。
天色还是黯,吹落白花细数,沾着雨珠点点。檐上不时有水滴落下,每一声都极有规律。
山野杂草生,一抹红影孤寂。像是寻不到归路,衣物早已污脏,血渍同泥污交杂。脸上比昨日要脏上了太多,这回倒叫是谁也认不出他来。也罢,他早该被世人所遗忘。
他本就是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罪人。又或者说,那只是一个谁都不想还他的公道。
既知难为,何不弃之?
回过神来,红衣便是往前走。他这般模样,倒是吓着了镇上行人。都以为他是哪里来的怪物。
有些人捡了些小石子扔过去,更有甚者往他身上砸了一颗臭了的鸡蛋。他怔神间,乜了那个人一眼。稍显呆滞的眼神里,还带着难掩的杀意。
吓得方才那人躲了起来。
红衣依旧是继续往前,每一步都沉。血水落在地面,附上了层层黑气。落地是血,却又像墨。
染上了长街,行人避而远之。他走得缓,只是没几步便消失在了人间。
镇上顷刻便下起了雨来,雨水冲刷不掉的,是街上那如墨般的黑。风中夹着一股血腥味,是带着恶臭的。
延埦镇开外百里地,瞬时失了生机。与那年的景象重合,是荒地。
脚下生出了殷红的阵法,身后是怨气重极。他终于还是消匿在了人间,留下的阵法森寒无比。
镇上五月,忽而大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