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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罗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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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天间竟飘雪。言知禾站在檐下,看着雪,那一双桃眸实在漂亮。
只是,眼神又让人轻易难以相近。
就这样,他在檐下站了一夜。直到卯时末,他才转身在府中走了起来,只是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而后停于言诚诵的卧房前。
他叹了一声,便是推开了门。没想到,只一下便推开了。
他走了进去。见言诚诵还在睡着,不过额心却一直冒着汗。
果然不过片刻,榻上的人便弹起了身来。他似乎被什么惊醒一般,却又看到了屋里的言知禾。
“兄长……”言知禾见他醒,便站到了他的面前,闷闷地唤了声。人人都想活,可他明知道此事究竟起于何因。
“知禾,兄长平日待你如何?”言诚诵倒也不能说被他吓着了。他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可依旧是想捉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他昨日浑浑噩噩间,听到那位大师的话。
“兄长待知禾很好。”言知禾回得也淡。
“那知禾愿意看着兄长死去?”言诚诵直接就问道。
他能明白。他不想死,他还年轻,他想活下去。
“知禾不愿。”言知禾的话语永远这般。但有这句话便够了。
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跟前。
“哥哥要你的心,知禾也愿意给?”言诚诵盯着他。说着说着,竟是越来越高兴。
言知禾看着他,淡声又道:“哥哥……”
他没试图唤醒言诚诵,只是横竖不过一死。至于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
“咳咳咳……”言诚诵咳出了血来,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言知禾。言知禾居然一时心乱,眼前是他原该是他最敬的兄长,可是他却在向自己索着命。
他一时又想起了言夫人的话。所以……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野孩子吗?
可他为何要这般在意?莫非是因为这毒药而起?
他不知道。
随后,他又拿起了案旁的一把短匕。言诚诵见时睁大了双眼,看着言知禾离自己愈发近,还有那把短匕。
“兄长,我再跟你说一说吧。其实那个所谓大师是骗人的,你其实中了毒,而我,也是一个将死之人。这么多年了,我未曾得到过母亲的喜欢,而今日,我便将心挖出来给你吧。”
他说罢,便往自己的心口那边刺,但是他自己已经痛到了没有力气去取出来。
本来就很累了,荣柏君竟还这般防着他。也罢,他就算是不死,也不会知道言诚诵究竟中了什么毒。
一样不得解。
“哥……”他捉过言诚诵的手,往自己心口的位置拉。不过力气并不是很大。
言诚诵当然没有听清楚言知禾说的是什么。只是被他这么一拉,他便想着去将那颗心捉住,取出来。只是到最后,他好像也没有了力气。
倒在了床榻之上。
那双眼睛,还似乎贪婪地,死死地盯着言知禾心口处。
天明时,下人才慌慌张张地将言相同夫人请了过来。
“诚诵!诵儿!骗我,他们都骗我……”言夫人一见到,便立马往言诚诵那儿走去。
看着屋中的二人。虽如此,但她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这种场面自然也吓不着她。
只是,在上边躺着的是她的儿子。叫她如何不心痛?
“怎的就告知了诚诵同知禾,如今我失二子,可是你所想!”言相站在了那儿,也是第一次这么对言夫人说话。
言夫人一时没想要理他,只是抱着言诚诵。
“诵儿,阿娘这就将那个骗子捉回来,为你报仇。”
言相看着她,却又感一阵无力。他只是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血已经将他的衣物都染上了色。
他走了过去,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有些后悔的。但也不多。
而言夫人看他走向了言知禾,顿时便生了怒意。
“你在做什么?诵儿才是你这相府的嫡子,你偏先去看这个野小子。”
“那你可知,当年我将这同月的二子调换。只为将兄长遗孤养大。”言相闻言先是一笑,随后更是淡道。
“你说什么?”言夫人先是一怔。可再一想,莫不是眼前这人在诓骗自己?
有可能。
“禾儿这孩子如今同你生得有几分相像?你不会看不出来的。”言相还是笑着,也罢。他大致明白这是谁给他做的局。
也许,他便也该告老回乡了。
只是……
他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言夫人还是怔住了,她不敢认。那时,她对言诚诵是百般好,反之,对于言知禾她就是从来没有上过心。
她唯一一次对言知禾好,还是因为有事相求。为的,也只是言诚诵。
“你居然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她缓缓开口,对啊。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言知禾生得出挑是因为什么?
而言诚诵生得就有一些…就类似于扎进人堆里就很快会消失不见的那一种。
“这么多年,你待诚诵如何,待知禾又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是你自己偏心太甚酿成大祸。”
言夫人干脆不再去看言诚诵,转而去抚上言知禾那张苍白的脸。如此瘦削,竟是她没在意过的。
“呵,那也是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二子相换。”她恨。
也因为言松予一戳就中。她就是偏心,她生于皇室,她的儿子又怎么能让他人作较?
“是以为兄长对我有万分好。而你出身显赫,又十分之跋扈。故而如此。”言相最终还是转了身去。果然,皇室并无常人之心。
“言松予!”荣嫚宁终于还是不解。可他明明是知道自己偏心的,为何要这样做?
“和离吧。长公主…殿下。”
他只有这一句话,随后便走出了门。从来,这都不是他想要的。无论是相位,或是这个嫡长公主的帮衬。
他大哥一家惨死,便也是当时惹了不该惹的人。
荣嫚宁闻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若不是当时喜欢,她又怎会求着父皇指婚,又怎会愿意为他诞下一子?
可为何今日只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她不明白。
或许是从很早之前就有了的。
而后言府上下便是乱成了一团。又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冶月城。
一快马传来书信。喻延洲瞧了瞧,又转而看向了一旁的男人。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大概意思就是让喻延洲自己看着办。
喻延洲便出了门。倒也没再想什么,只是有些怔忡。
檐下积雪,而今晚却没有下。他又抬头。
“他比之星夜,只更美好。”喻延洲抬眼看向夜空,繁星数点。但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怨恨。
一是为父,二是想为“他”。
“少主在说何人?”一旁的人问道。
喻延洲只是看着天间,皱了会儿眉,又笑了笑。道:“死了的人。”
是啊,死了的人。
可从何时起,他会这般想着一个已经对他这么不重要的人。他不懂,却也不想去究其原因。
是夜,瑶都。
“殿下大喜。”姜柯走了进来,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这个。
“我有何事大喜?”而荣柏君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只是看着案上的卷。
“南祐沈家尽数抄斩。”姜柯上次投了檄文,谁知那沈家被烧坏脑子的小公子并没当回事。死前属于那种人都傻掉的样子,简直别提有多好笑。
“这是何喜。”荣柏君看着一卷,卷上浅记了十大世家。如今瑶都喻家同镜城蓝家已被她除之,南祐沈家也是反不成被除。
而金连城的奚家早早倒到了自己这边。
哦,还有萩城的那个洛家,都敢来行刺了。她怎么就忘了呢?
“萩城几人,明年开春就斩了吧。省得碍事。”
她的目光又停在了术城,前几日,术城那儿有人冒死入都求见。好在她早便让人留意这些人。
“这术城,你可知是怎么回事了?”荣柏君又问了一句。
“钱家。前几年起便四处敛财,私自提高税赋,使得城内乌烟瘴气。”姜柯倒是如实说了。
至于剩下的四家……
荣柏君倒是一眼都不想看了。冶月城不必多说,白家家主风流,都快把自己玩没了。成不了气候。
她最后再看了一眼,干脆将那一卷都扔到地上。
想要走出殿外,去寻点好玩的。可还没迈下阶,她便又顿了足。
随后又坐了回去。一想到世家,她便又想到了喻延洲。
“忘了问。言家那边如何了?”荣柏君皱着眉,又拾起了那一卷来。
一想到喻延洲,她便会想起言知禾来。
“我找了个江湖术士,没出意外。”姜柯道。他最近要四处走,若是殿下没问起,他倒也就给忘了。
因为那个江湖术士最后并没有再来找他。
“葬在何处?我得了空闲,便去叙一叙罢。”荣柏君始终还是没有忘记,那日雨中伞。
她在那之前,从未出过宫。或许见过姑母几面,却一直不曾见过那相府的两兄弟。
那时的言知禾……
大致是藏得太深,不曾让她瞧出一点城府来。
“葬在言家祖坟。”姜柯答道。没记错的话。
“这倒叫我难办了。”言家祖坟,那可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因为她也拉不下脸面来,去找言相和姑母。
“殿下?”姜柯即皱起眉来。
“那就拿壶酒来,我与他,当天对饮几杯。”荣柏君似乎忘记,这本就是自己一手办成的。
她什么都想要,丞相这个位置,其实早该换人的。只是,不是现在,毕竟她的父皇还在呢。
“姜柯。”
正在姜柯要退下去拿酒时,荣柏君忽然又唤住了他。
他稍带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言知禾在府中,可有亲近的下人?”她其实从开始,便没有想过这个。因为言知禾在言家过得不算太好,平日里身边不会跟着下人。
可她又为何会忽地想到这个?
“有一个,但言府大乱之时我们的人便盯不到他了。”姜柯这回倒是答得愈发实诚。
“那便是有些麻烦了。我方才其实就一直在想,若是朝中只有我一人可传位,言知禾也断不能这般算计。如此猜想,他手中必然握有一个流着荣氏血脉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要属下追上那人?”姜柯皱起了眉,倒也不是说什么。而是……
这朝中,倒还真找不出谁来了。就连昭阳长公主的那位“言家嫡子”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人?
皇家族谱那些远戚?不大可能。
“莫不成你还想去追那下人?言家大乱都多少日前了。他要逃到了天涯海角,你也能给我捉回来吗?”
荣柏君还是第一次慌了神。
她的心中,大致早有了猜想。但那是谁,如今……真的还重要吗?
殿外又飘起了雪来,她瞥见时便想让姜柯将殿门关上。这不是下雪,这是言知禾在笑,笑她无用至极。
而今才看出一点端倪。
她心中不禁泛起了什么念头。也是,她为何这般怕?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民生吗?她究竟能有什么错。
她最不喜的是世家,因为世家为父皇所惧。她要除含玉阁,也因为含玉阁是父皇一手养出来的。
二家制衡,终究一日会有一家势大。届时,罗顷该又如何存世?
她想过,也许是看得太过于迷茫。她蹒跚学步,想要走一条与历代君王所不一样的路。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