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20、地下厅：刃口之上

　　距离罗队他们去刘青县已经过了两天。

　　楚熙仍然待在青郡王府邸，他坐在桌前习字作画。烛影下，他忽然想到了些事。阿勒海王族……紫煞就是阿勒海王族吧？他能操控鲛人族，法力也高强，地位自然不低，早就该想到。楚熙提了笔，写下这些日子他所查探到关于鲛人的事，包括鲛人所畏惧等等。楚熙想将这事上呈神都，禀告圣上。

　　楚熙想继续改变青郡，传播鲛人并不可怕的思想。他也想改变皇帝的想法，但太难了，皇帝只一心想和谈。

　　楚熙一边等待着将信送达，一边想，“不知道刘青县怎么样了……算了，他们先处理吧。刘青县距离青郡王府所在的楚青县大约以乘马，中途不休去程一日。那么——三日后不见人归才前去刘青县。” 楚熙留在楚青县处理完所有的事，然后他在青郡的地图上各个位置画上个叉，除了刘青县。

　　这天，楚熙在门外见到几只小猫，他顿足。

　　作为他的书童，小德自然知道楚熙时不时会来投喂这些路边的小猫或小狗，所以他一直认为楚熙是个善良又温柔的人。但他不明白楚熙既然喜欢猫狗又怎么不带回府邸？当然小德从来不敢开口问。

　　楚熙果然蹲下身子，“阿白，交了新朋友吗？我看看——” 他用手抚摸着猫咪，阿白也蹭了蹭他的手心，“阿灰，你好。”

　　“好了，够了。” 神出鬼没的江书烟轻轻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他认为自己理解楚熙，对于他来说，楚熙是一个很冷漠无情、心狠手辣的人，下手从来不心软——除了见到的那个恶心男人前，他第一次杀人前。所以江书烟自然认为楚熙又是在装模作样，楚熙明明不喜欢笑、不喜欢说话。

　　可是事实如此吗？

　　人从来不仅仅只有一种模样。

　　小德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口出狂言的江书烟，随即感到气愤。但楚熙只是淡淡地一笑，微敛神容，“江兄要抱一下阿灰吗？” 他轻柔地抱起灰色的猫咪，笑着对江书烟说。

　　江书烟一愣，仍然面不改色。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看透楚熙，但也似乎并不。无论如何，这样的行为也实在冒犯人。他同样冷冷淡淡，假装自己没做过什么错事。“当然，公子。” 他知道如果楚熙唤他江兄就证明他有些不高兴了——楚熙如果唤着一人却突然改变平日里对他的称呼时，就证明他感到不高兴。

　　江书烟抱起小灰猫，“阿灰，你好——啧，那么挑人吗？” 他将在自己手中不断挣扎的小灰猫还给楚熙。

　　是夜，楚熙原本在桌前读书，但因为近来没怎么休息，太过劳累，所以从傍晚睡到了晚上，却听到了一些声响，楚熙一下就惊醒了，他听见了脚步声渐近。自从有了上次那封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桌上的信之后，楚熙便格外警惕，在睡觉时仍然会留神，导致他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楚熙分辨得出这不是小德的脚步声，谁会来我的房间？

　　还有，照理说那封信是送到神都了的，皇帝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原本以为皇帝并不在乎，但经过调查了一番才发现这封信在上船前被拦截了。谁会那么做？鲛人，鲛人极有可能，但又太奇怪了。若是看到信应当会查来源，很容易查到楚熙身上的。那怎么还没有鲛人来对付楚熙？难道现在就是时候了吗？

　　所以，来的会是人还是鲛人？

　　楚熙的大腿上绑了个匕首，在外袍开衩的地方掀开了就能看到匕首。楚熙于是把手缓缓垂下，暗自掀开外袍取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以这个角度那人应该不会看见，来人的位置大概在窗前、珠帘后——然后来到了桌前！

　　楚熙猛地起身照着猜想中的心脏位置一刺，而来人的反应却更为迅速，他猛地攥紧楚熙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行为。楚熙连忙甩开他的手猛地后退直到后腰撞到橱柜。

　　而来人，他有一双令楚熙熟悉又陌生的丹凤眸子，他的双眸此时盈满了诧异与难以置信。他还有个浅得像病了的双唇，那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楚熙你——你想杀了我？” 他有点茫然，也不敢相信。

　　是紫煞！

　　他长高了，稚气脱了，但脸颊还留了点婴儿肥，象征着他还只是个少年人，但相信再过几年，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稚气也会全没了。

　　楚熙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紫煞，他自己同样又心慌又狼狈。楚熙强迫自己镇定，然后紧紧握着匕首，随时警惕着，他冷冷道：“谁允许你擅自出入我的房间？”

　　紫煞张了张嘴又合上，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他盯着手中的纸许久，再一点烛火任它烧尽。紫煞其实也没想到会与楚熙对话，而如今他也没想到楚熙会这样。他想，三年半，也近四年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脱胎换骨，他也大概知道楚熙都干了什么，知道他不是当年那个楚熙了。

　　紫煞复又抬起眸子，似乎是哀伤、脆弱的，“这些年来你——你那么做是视鲛人族为敌吗？是因为、因为我——”

　　楚熙因为能力不及紫煞显得很焦躁，他像是被狼逼迫到角落的狗——一只自以为强大起来了的狗，如今发现果然比不过那头狼，于是显得狠戾起来。他警惕着紫煞又觉得很烦躁，一点也不想听到紫煞的声音。

　　“在我面前装什么？你不觉得恶心吗？” 楚熙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讥笑着，“朱塞博，混进鲛灾部、扰乱鲛灾部救人，还取名叫什么林子熙……真是恶心。”

　　出口竟是如此犀利，楚熙自己也愣住了。他冷静又理智地想，不行，现在我手中没有鲛鳞粉，完全不能与紫煞正面交锋，不能惹怒他。必须想一个法子让紫煞离开。

　　很显然紫煞也同样愣住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踉跄几步，他合上眸子想恢复镇定，“我……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误会那事了？溏郡的事其实——洪水不是我们引来的，楚熙你听我说……”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心里有些委屈地说出真相，“不是我引的水祸，但我确实是刚好来杀人。”

　　楚熙还是冷冷地盯着他，不发一语。紫煞不敢看楚熙，那双曾经盈满了对他独有的温柔全化成了恨意与厌恶。紫煞还是比楚熙高，楚熙只能仰视他，因而更为愤懑。紫煞有些疲惫地道：“是鲲，要死了，在海里翻腾翻上岸，水就淹了上来。”

　　楚熙不愿相信，鲲？那么玄乎的东西……他终于开了口， “那城门呢？”

　　紫煞说着，声音闷闷的，“这个确实是我的错吧，因为我当时就开始杀人了，我要带回我的族人，结果有几个漏网之鱼要逃出去，我就设了个结界。”

　　楚熙气极了，理智断线地讥讽了一字，“哈。” 他翻了个白眼显得很不耐烦，他认为这太可笑，明显是谎言。楚熙还是没办法那么理智。

　　紫煞沉默片刻才继续道：“如果没锁上城门，也许有些人类可以逃出去……所以你恨我，我不怪你。”

　　楚熙冷冷地盯着紫煞满眼戏谑，他问：“所以你想说的是溏郡的惨案就是刚好两个意外的碰撞？”

　　紫煞只能点头，他复又叹了叹，似乎想把噎在喉中的气吐出，“……等我把我这边的事了结了，就带你去溏郡。”

　　其实他应该早点说出来的，但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引洪水的，他以为楚熙不会误会是自己干的，结果没成想楚熙就是那么认为的，还想杀了自己。

　　楚熙满眼写着不信却也没有说话，紫煞终于抬头望着他，觉得很内疚，“对不起，当年……我不知道尸身是不可以那样放的。” 楚熙又翻了个白眼别开脸不语。

　　紫煞等不来回应，于是又吐了口气，决定先交代要事，“刘青县地下厅我处理，然后你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在刘青县的云来客栈，死了的就没办法。青郡我会最后才来，想收鲛人赶紧收上，我不杀他们。”

　　楚熙不回应紫煞，于是紫煞只好先行离去，他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放心，我回去改名，我也不会随意进你房间碍着你的眼。”

　　在紫煞离开后，楚熙的脸才垮下，什么可笑的谎言？真是敷衍得可笑！什么鲲什么要死不死爱死不死的……但为何会故意惹怒他？真是失态，不过区区鲛人也配惹我动怒？

　　楚熙回到桌前却心烦意乱读不下书了，于是去了庭院习武。他持着长刀，在庭院里发泄似地挥舞，沙地上的石粒被劲风卷起落下，不少鸟儿都被惊飞。

　　可笑可笑可笑至极！什么烂借口？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白痴？该死的鲛人怎么还不去死？该死该死该死——“呃！”

　　砰！一棵树应声倒下。

　　楚熙脸一抽，刀从手中落下，手腕疼……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咔地一下又接上了骨，合上眸子，静下了心，才回了房，准备去私塾了。

　　而从私塾回来，楚熙就去往那云来客栈。罗队、阿杰和阿贵命大没死，但四方军的就死了些人，余下的人都伤得很重，还好有几个医师在看护着。阿贵还有力气说话，于是告诉楚熙在刘青县的事。

　　“他们不止伤害鲛人，强迫它们为妓，也驯服它们成为自己的士兵，他们……咳咳咳！鲛珠……他们还人为制造鲛珠给那些鲛人兵让它们修炼而变得强大……”

　　楚熙给他拍背顺气。阿贵继续道：“那些鲛人兵虽强大，却是毫无意识的，鲛人兵连那些做妓的同族也伤害，只听命于地下厅的掌管人……太、太恶劣！咳咳咳！已、已经触犯了我朱雀国的律法！”

　　一旁的阿杰耐不住寂寞，也插话，“大前天啊……我们，咳！我们……咳咳咳咳咳咳！”

　　阿贵无奈，“你可闭嘴吧！” 然后继续道，“我们差点就全军覆没，还好小熙及时来……就是林子熙，公子问过关于他的……咳咳咳咳！”

　　确实，楚熙有问过关于这个林子熙——紫煞。当时他们就告诉了他。林子熙，今年十六七，肉搏强悍，没怎么用武器，人还白白净净的，就人很冷淡，不过人很好。而且他有个“特异功能”，伤口恢复极快——以惊人速度。

　　“小熙赶来救了我们，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然后把我们带来了云来客栈，还自己掏钱给我们请医……咳咳咳咳！他自己也受伤了的……后背上，那刀伤从左肩到右腰上，深可见骨，可吓人了！但他走了，我还问他，他就说去送信，怕有人傻傻地到地下厅去送死……”

　　楚熙冷冷地想，多管闲事，但心中还是有一处地方被触动了。楚熙道：“地下厅的先别管了。”

　　“是，公子！” 虽说楚熙叫他们好好养伤别管地下厅，但自己却一直跑去地下厅，还混成了常客。

　　楚熙除了成为地下厅常客外，他还做了许多事。楚熙知道，地下厅规模宏大，是根深蒂固的存在，也肯定与青郡大商贾甚至是达官显贵有些交易或者就是青郡大商贾、达官显贵所组织。楚熙决定抢先一步，先清剿这些个有涉入案的人，他以楚九的名义捉拿他们，并用人族的法律严惩了他们。楚熙还是保护人族，他不想紫煞来用他们鲛人族的方式干涉人族。

　　另外，楚熙还查出了个事——拦截送往神都的信的是他的伯母——黄依依。楚熙才明白过来，他知道黄依依有个情夫，是个鲛人。当时就是楚熙暴露了这信息给鲛灾部并捉了那鲛人到鲛灾部。所以……黄依依是帮鲛人族的，她不愿鲛人的弱点被暴露。想来他先前也是天真了，竟然认为可以通过写信给皇帝以求与鲛人一战。看来现在楚熙只剩一个方法，先把青郡的事弄大，让这里的事传到神都，然后亲自到神都面圣。

　　当然，楚熙只能等罗队去向皇帝美言几句，他才有资格入大殿。楚熙想先处理地下厅的事，他唯恐紫煞又大开杀戒——他再也不想看到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所以这几日楚熙都混在刘青县地下厅，没怎么去私塾。不知信是楚熙写的黄依依都念叨了他好一顿，楚熙只好先回楚青县去，也留意着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