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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朔风:阿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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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去神都时间未至,楚熙带上马匹出门逛逛当作散散心。留下一封信交代自己的行踪置于书案,楚熙便裹着冬日的寒启程了。骑着用不惯的棕红色马在青郡一处白雪满地的大街上。“呵——” 楚熙朝手心呵出一口暖气,不知道为何,来到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他感觉到轻松多了,甚至可以暂时遗忘自己是楚熙。
楚熙披着狐裘,成为白雪地上一个黑点。楚熙朝溏郡的方向望去,那是他午夜梦回里的家乡。在这个地方,楚熙是个极为显眼的存在。那些有钱或有房的,不会在冬天的夜晚在外游荡,只有无家可归的乞丐蜷缩在后巷里。
月亮,也是在溏郡的那十一年看见的月亮,就感觉好像他很靠近家了。楚熙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情舒畅了些。现在仍是冬季,天气还是很冷,后巷里有许多人排排坐着。他们在黑暗中颤抖,相互依偎,他们是无家可归的人呐,楚熙也一样。楚熙走到一旁,就着冰冷的雪堆坐下,他只是出来玩的,住客栈还不如来看看底层百姓的生活。他想知道这些,才能在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们帮助,而不是不识人间民苦轻飘飘说一声,“何不食肉糜?”
楚熙靠在墙角,望着高悬的月亮,感受它的温度。楚熙忍不住轻声吟唱,将自己包裹在自己的歌声里,一个人独处,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想着复仇,虽然轻松,但又变得空虚。
紫煞……真的是个很令人讨厌的鲛人。但怎么办呢?没办法,他也是无辜的。无论如何,对于楚熙,实在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对紫煞好了。太膈应了,三年仇恨的对象,没办法在一夕之间改变对他的态度。
在混乱的内心小剧场相伴下,楚熙进入了半梦半醒的休息时分。再次回过神,是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哀嚎声与求饶声,“别打了,别打我了,求求你们了——”
楚熙蓦地睁开眼睛,只见深巷里有个小少年,约莫十、十一岁,他被几个青年人围殴,大吼大叫着求饶。小少年应当是个小乞丐,而青年人看起来像某个权贵的家仆。
楚熙走了过去,也没见着什么贵人,他一把抓住快要落到小少年脸上的拳头,“打扰,这位兄弟。” 楚熙朝他微笑,看起来温和无害,“这小兄弟是犯了什么错呢?”
那被楚熙抓住拳头的男人一愣,“你谁啊?” 他甩开楚熙的手,上下扫视楚熙一番。
“不过一个过路人,不巧瞧见这一桩事,上前叨扰一下。”
男人看着微笑着的楚熙,也实在没什么脾气,“这小叫花子偷钱,我们不过只是教训他而已。” 男人的脾气也消了,于是叫自家兄弟放开小少年,“罢了罢了,反正钱也要回来了,我们这就离开。”
楚熙依然保持着笑容,“慢走,谢谢哥。”
任谁瞧了楚熙那张看起来乖巧无害的脸,心情都会变好。被唤一声哥的男人只能朝小少年吐一口痰,“得亏有人救你。” 他们离开了。
小少年仍然蹲在角落里哭泣,“我没有偷钱呜——” 他哭得可怜巴巴的,豆大的泪水从眼眶落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熙没有多加理睬,而是转身离开。小少年懵了,他还以为楚熙会哄他,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哭还是不哭。就在小少年愣愣地坐在原地时,楚熙带着两个热腾腾的饼回来了。
“呜呜——”
楚熙蹲下身,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温柔,“要吃吗?我想你是饿了。”
小少年接过楚熙手中的饼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楚熙便坐在小少年的身边,任由他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吃个精光。“以后不要再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了,答应我,好不好?” 楚熙对比自己小的人格外有耐心。
小少年愣了愣,只能瓮声瓮气道:“好……” 吃完了饼,小少年恢复力气,眼泪只在他的脸上留下泪痕就没了,仿佛刚刚的事也不值得一提。他兴冲冲地问:“哥哥,你是哪里来的啊?” 他瞧着可爱,圆滚滚的眼睛满是真诚,“哥哥看起来跟这里不一样,而且——你长得好好看呀!”
楚熙的颜值一直广受崇拜,他也知道别人喜欢自己这张脸,虽然楚熙认为自己长得普通。楚熙曾经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的脸——冰冷、严肃、难以亲近的。
楚熙的骨相本就锋利,眉若剑、目若寒冰、鼻挺拔,宛如刚出鞘的剑,年少却稳重。实在是不讨人喜欢,看起来是个阴险的人,楚熙那么认为。楚熙这样想着,需要改变了,往后不会同从前那样了。
他用两指提起嘴角,再将双眸一弯便出现了卧蚕。楚熙保持着笑容,镜子中的少年笑眼弯弯,显得温润又和煦,自带少年感,显得活力满满。是了,这才是正确的。那时,楚熙想未来有许多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寄人篱下,不能这样板着张脸,没人会喜欢,不好亲近。
……所以这张让人喜欢的脸,也不过是楚熙装出来欺骗人而已。而私底下他却感觉微笑是件困难的事,笑的时候要牵动面部表情与情绪,太累了。楚熙又回想起三年前的事了,他连忙回过神,“啊,那个嘛……我的身份不怎么重要。”
小少年望着楚熙,“欸?这样吗?”
楚熙斩钉截铁地点头,“是的。”
人的身份和姓名只是人间的浮云,仅仅只是在空中飘过,拖拽出一道短短的或长长的尾巴,然后岁月流逝,就没有再留下什么了。
楚熙回到自己原先小憩的位置,然而——马跑丢了。他睡前把马拴在了树干上,醒来的时候马还在的,就离开的一阵功夫它就不见了。楚熙便是笑自己没注意,也笑自己有点倒霉。但他也没哀怨,也不重买匹马,只是更加漫无目的地踱步,顺便捎上了个小少年,虽然是他非要跟上楚熙的。无论楚熙走到哪里,他都会跟上。楚熙在天寒地冻间有人作伴,尽管他不太适应,但并不讨厌。“哥哥,你一直走一直走,是想走到哪里?”
“不知道,顺心而行吧。对了,那个小食馆和北边我们昨天路过的客栈想招个打工的,你想尝试吗?我可以帮你打听。”
小少年努嘴,“他们都骗人的,谁会请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十四五岁的楚熙愣了一下,没料到眼前这个瘦小枯干的小孩有十二岁了,“十二岁吗?不小了。”
小少年轻轻扯了一下楚熙的袖子,“他们不会想要笨手笨脚的阿七啦……” 他眨着眼,看起来很可爱,“那哥哥呢?”
“……我?” 楚熙打开自己的荷包。他真的,一直看着自己的荷包疯狂减肥,又是买了件御寒的棉袄给阿七——那小少年,又是负责了两人的三餐。虽然楚熙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花费但无奈他原本带的钱两就不够他一人花的,而且阿七食量挺大的。
作为一个相对饭来张口的郡王之子,楚熙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不自觉换上愁容。原本他打算自己一直往溏郡走,然后找一个出路给阿七,但现在看来……
“唉……” 楚熙只能走向还开着门做生意的一家衣坊。
“诶?等、等等我!” 阿七连忙跟上。
“您好,请问掌柜的可在?” 楚熙踏入衣坊,脱下自己狐裘。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跑了出来,“这里、这里,呀,公子这是想要买些什么?我们家最好的裘皮衣——”
“不好意思,掌柜的。” 楚熙有些惭愧地笑了一下,“我这是……来卖些钱两的。”
中年妇人顿了一下,她接过楚熙手中的狐裘,“倒是普通的狐裘啊……” 她走近楚熙瞧瞧他的衣袍,楚熙瞬间僵住。“上衣和衣袍也是好货呢!啊,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好货了,这样,我给你三十二两银子。”
这价格也是贱卖了。“姐,这狐裘也算是好货,当时定制也花了好些时间等来,我想姐也是个懂料子的——”自从楚熙懂得“假装”之后,叫别人哥啊姐的也没那么困难。
中年妇人望着楚熙,只能无奈一叹,“三十六两?”
最终楚熙并没有卖了衣袍,只卖狐裘,她给了他二十六两银。
楚熙问:“姐,能不能六两换成散的铜钱?麻烦您了。”
花了老半天时间,他们终于算好了钱,阿七都差点睡了过去。“谢谢姐,麻烦姐了。” 楚熙拎着颇有重量的一袋铜钱,高高兴兴地与中年妇女告别。
正当楚熙要离开,中年妇女突然唤住了他,“等一下!”
楚熙顿足,“怎么了?——”他见中年妇女气势汹汹而来,有点莫名其妙,突然眼前晃过一片乌黑,“这是——唔?” 楚熙瞪大双眸,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见中年妇女将手中一件宽大的絮衣披在他的身上,楚熙受宠若惊。
“瞧瞧你,不到一会耳朵都冻红了。”中年妇女无奈地道,“唉,你也是个乖孩子,怎么就要让你父母担心?回家去吧!”
楚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忽然从中年妇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母亲的味道,她应该也有个孩子吧?她觉得我是离家出走了吗?
楚熙却又想到了别的,喉中有些酸涩,他有些艰难地道:“我……会回家的。” 不知道为何,尽管楚熙眉骨锋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但还是很多长辈喜欢他,还很疼他。楚熙又回想起教书的王先生、卖年糕的老人还有好多人……他们全部葬身在洪水里了吗?是啊,溏郡墓下还有他们的尸骨。
“那就好,回家吧!”中年妇女笑道,话语中尽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