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26、朔风：小姑娘

　　阿七还是跟着楚熙，尽管楚熙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但还是没叫他离开。楚熙认为思想教育是很重要的，就像母妃曾经说过——小孩就像一张宣纸，你泼的墨是什么品质，他就会成为什么样子。有时候，楚熙会有意无意地提点几句，但不知道阿七听懂与否。

　　楚熙记得溏郡没什么乞丐，他们都特别有钱。溏郡一些遛弯的老人家见到有人乞讨，就把自己的铜钱给了，其实这并不好，会助长年轻人想不劳而获的风气。还听闻有些青郡或湖郡的人会去到青郡专门讨钱，后来父王一声令下，驱赶了他们。

　　晚上了，空气更为寒冷，楚熙坐在雪地上数着钱两。“我来帮哥哥捶背！” 阿七这个小机灵鬼立刻跳起来帮楚熙捶背。

　　“不必。” 楚熙推拒。

　　“阿嚏！” 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个打喷嚏的声响，楚熙愣了愣，他张望四周，才发现一个在雪地上的麻袋和一个小姑娘的头。

　　“啊，你还好吗？” 楚熙连忙过去扶起小姑娘。

　　小姑娘包裹在脏兮兮的麻袋里，只露出颗脑袋。楚熙想将她从麻袋里抱出来，小姑娘感觉莫名其妙。“干什么？我很冷！” 她是自愿蜷缩在麻袋里的。

　　“这不太好吧？” 楚熙手中的小手纤细，她大约——七、八岁，看起来特别瘦弱，但她的眼睛特别大，炯炯有神，瞪大着眼，有些不耐烦。小姑娘扑腾几下，把自己重新包裹在麻袋里，楚熙也拿她没办法。“小姑娘，吃饭了吗？”

　　小姑娘静止不动。

　　楚熙有些无奈，这个姑娘脾气挺难搞。而楚熙没想到自己的“出门散散心”还是没达成，他可能就是劳碌命吧，愣是要承担起照顾两个小孩的责任。没人要求他那么做，然而他还是放不下心。小姑娘不怎么想要他的帮忙，但她因为饥饿而昏倒了，所以楚熙还是坚持帮她。小姑娘的双腿断了，实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小姑娘，这个给你吧。” 楚熙把身上的絮衣盖在小姑娘身上，原先小姑娘是推拒的，但无奈天太冷了，加上楚熙的坚持，她最终妥协了。

　　楚熙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成天溜达，他试图让阿七去工作，但他不愿意。小姑娘说过自己会洗鞋和修鞋，一直都在此地摆摊赚钱。但现在是冬天，谁会特地来找个小姑娘修鞋？算算时间，距离去神都还有一段时间，完全不必担心。他想走回青郡王府，然而却又一点一点向着溏郡靠近，也许他心里还是想要去到溏郡的吧……

　　楚熙对这个地区熟悉了些，知道在大冬天的可以去哪买来吃食。他将两个孩子放在原地自己去买食物去了还从卖猪肉的贩子手中取回了一碗他们自家煮猪骨汤。“谢谢哥！”

　　“不用，回头告诉我我煮的怎么样，我想转行做庖厨呢！”

　　楚熙拿着猪骨汤，想回去找那俩小孩。楚熙身穿着当时出门穿的便服，虽然也是好货，但在冬日里还是显得单薄。楚熙日渐增高，又格外瘦，愈发突出他骨相锋利，如寒芒的双眸透出光，炯炯有神又冷漠无比。可他小心地捧着手中的猪骨汤，不敢走得太快，又害怕汤凉了。

　　“你是狗吗？！自己死赖着不走又咬我！当心我告诉我哥，让他赶你走！”

　　靠近那通往角落的小道，楚熙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停下脚步，他躲在转角处偷听。

　　“笑话！” 小姑娘清亮的声音中带着匪夷所思与不可置信，“死赖着不走？笑话！呵！你哥？我的娘嘞！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好笑的话，真是长见识了！干什么？不要碰我！滚！喂！”

　　接着，小姑娘的声音像被蒙住，声音模糊不清但她仍然在大吼着。楚熙意识到了什么，他大步上前，只见阿七手中拖着一个脏兮兮的麻袋，麻袋还在动。阿七的脸看起来恐怖极了，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无情。

　　“疯了吗？” 楚熙寒声问，眸子里与语气同样藏着怒意，他大步上前。阿七见着他回来便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地放下手中的麻袋，一脸呆滞地望着楚熙。

　　楚熙连忙蹲下身把麻袋里的小姑娘放出来，“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小姑娘从麻袋里伸出双手抱紧楚熙的脖颈，用力地爬出麻袋，狼狈极了。而阿七连忙跑向楚熙道：“哥！我们离开这里吧！这个女的一直对我们纠缠不清，她就是想要你养她，我们不能让她得逞！”

　　小姑娘愤怒地打断了他，“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想要他给你钱！还说什么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吃不饱饭！明明是你对他纠缠不清！”

　　阿七连忙望向楚熙，楚熙仅是沉着脸。“哥，我们才是走在一起的，相信我，她在抹黑我！” 他转头辱骂小姑娘，“我明明就没有这样说！是你看上了我哥所以才缠着他！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想——”

　　“够了。” 楚熙打断了阿七，“你离开吧。”

　　“哥……” 阿七想握楚熙的手，楚熙避开了。阿七在一愣之后忽然大哭大闹起来，“哥哥不要阿七了吗？！”

　　阿七吼得很响，街上的人们才发现角落里的这三人，便过来凑热闹，议论纷纷。阿七猛地扯住楚熙的衣摆，“我们这一路相依为命，可是哥哥怎么可以因为信了她的谎话而抛弃我？！她说过她就是想要你养她，说吃不饱的也是她！我一直在阻止她靠近哥哥，她一直在哥哥面前装一副无辜的模样！哥哥你让她骗了！”

　　众人不明事理，见阿七看着可怜又无辜，哭得真诚，纷纷谴责楚熙。

　　今日，这个小角落忽然就围满了人，不似常态，在冬日里还显得没那么寒冷了，但楚熙的心还是冰冷的。众人的谴责，令楚熙感到愤怒而又疲惫，他甚至不想开口。“松手。” 楚熙将自己的衣摆往回扯，他不认为自己的力道大得能够掀翻阿七，反正阿七扑向他滚了一圈。

　　“你怎么可以这样推你弟弟？” 一个人开口骂，见阿七扶着额头，忍不住为他抱不平。

　　小姑娘都惊呆了，她尖叫道：“这是碰瓷！这是碰瓷！”

　　阿七还不依不饶地用双膝跪爬向楚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无辜。那豆大的泪水从通红的眼眶落下，泪水像顽皮的孩子在眼眶里打着滚把阿七的眼睛打得通红，真可劲儿地欺负着他。楚熙真要被他的演技欺骗了，要不是他就是局中人，他差点相信了。

　　阿七再次跪着拉址楚熙的衣摆，“哥，你不要阿七了吗？哥——”

　　楚熙蓦地一皱眉，对他的行为感到反感又恶心，选择性洁癖再次发作，他同样往回扯自己的衣摆却见到阿七满是鼻涕和泪水的脸庞。他第一次从一个小于他的人身上感到了恶心，由此生出了厌烦和森寒的冷意。“诸位见笑，这孩子一发脾气就会这样。”

　　恢复冷静后，楚熙彻底放弃了阿七。他忽然朝众人一笑，看起来和善好亲近。楚熙轻叹一口气，自责地摇摇头，“怪我也同样控制不住脾气又与阿七吵架，阿七，哥哥不是有意的，原谅哥哥好吗？”

　　楚熙重新蹲下身，把阿七身上的絮衣披好，他温柔地抚摸阿七毛躁的头发，“喝点东西，好吗？” 他四周张望，才在雪地里发现已经被打翻的猪骨汤，“瞧哥哥，没有把热汤拿好。”

　　阿七忽然一抖，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阿七忽然感觉到了可怕，见楚熙笑着，他更感觉毛骨悚然，“阿、阿七……” 他忽然有点想要逃，不知为何，看着楚熙毫无温度的眼眸与不成正比的态度感到恐惧。

　　“大家先散了吧，这只是一件家事，让大家见笑了。” 楚熙笑着让众人离开，众人见没热闹了便离开了。

　　“你是一个假圣人，真魔鬼。” 阿七死撑着面子道。

　　楚熙在众人离开后，笑容一敛，看起来冰冷又可怖。楚熙将阿七身上的絮衣拿回给小姑娘，然后站起身子，从高往低俯视阿七。冰冷、无情、威严与震慑力，又像看死物一样。阿七心中一跳，他腿软了，扑通一声跪下，他忽然想，眼前这个人——他杀过人吗？

　　楚熙背起小姑娘，离开了这里。小姑娘见楚熙一直不开口，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你、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楚熙啊了一声仿佛才回过神，他放下小姑娘，“抱歉，我怕阿七又欺负你所以带你离开那里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小姑娘稚嫩的脸庞带着酷帅又拽拽的神情，看起来有个性，她垂眸不语。她忽然抬头，“我可以跟着你吗？”

　　“跟着我……如果我是去溏郡呢？”

　　小姑娘这次毫不犹豫，“我也去。”

　　楚熙下意识问：“溏郡淹没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

　　小姑娘歪了歪头，莫名其妙地盯着楚熙，“那你又去溏郡干什么？”

　　楚熙顿时沉默了，而小姑娘还是盯着楚熙看。楚熙的确想回一趟溏郡，因为那是他的故乡吗。即便回去了，他很难改变现状吗，他是一个十四岁的、没有去途、不知应该算是什么身份的少年，或许只有姓楚这一项才彰显他的特别。 “你若是想要跟着我也行……可你一路来不是在附近摆摊吗？如果贸然离开会打乱你的生活吗？”

　　“不，我想离开。” 小姑娘斩钉截铁道，目光愈发坚决，“我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这里，我想要改变，我要去湖郡。”

　　楚熙抿着嘴开始犹豫，而小姑娘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我不想像阿七一样，但我只有这副残躯，我想我只有靠着你，才可以改变目前的现状……我不是临时起意，我早想过要离开了的，我只想要有人能够背我离开。拜托了，哥。”

　　虽然小姑娘说那声哥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但鉴于她还处于奶声奶气的年龄，实在听得楚熙的心软了一块。小姑娘是认真的，楚熙知道。而楚熙向来乐于助人，如果这是小姑娘想要的，他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