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当年我救了你 ...
-
当那鲛人再次醒来，他被扔在地上，他看见一群人围着他。他记得他们的服饰还有他们的脸，一群魔鬼一样的人类。那鲛人想扑上前，双眸赤红得仿佛滴血。他看着一个怪人用一个怪东西指着他，然后跳舞。
鲛人不知道他们又在玩什么把戏，但他们所为肯定就是在伤害他。他极力想阻止他们，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那群人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折磨他们，有时会让他们失去力气、失去意识……等等令鲛人畏惧的发明。
在从前的小暗房里，他们会用长鞭鞭打深海鲛人，然后取他们的眼泪。有时，他们会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取出他们尾巴上的鳞片。他们想要完好无损的鲛人鳞，所以动作很小心，一点一点去戳鲛人的肉，令鲛人生不如死。
他甚至见过他们下药，然后几个鲛人被放入个大盆子里敦伦。最后等待生娃，然后继续一轮轮的折磨。
鲛人恨透了人类，但他的能力太弱了，他只能倒在个咒圈结界里，然后瞪着眼前人的眼睛，看着人类眼睛里的自己血溅三尺。鲛人难以负荷，喉中一阵腥甜，呕出了一滩鲜血。就在要昏过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男孩从大门大步走进来。
那把长刀正要落下，我毫不犹豫地拉起弓，一松，那支箭如流星划落，袭击那持刀人。持刀人汗毛竖起，他迅速把手一转，将长刀朝那支箭的方向一扔。飞在半空中的箭被长刀一拦，落在地面，而长刀速度不减，直直朝我而来。
“熙儿！” 我也不知道母妃从何而来。只是一眨眼间，我便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令人感到舒服与安心的药香味。我被一扯，踉跄着后退倒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
“平海阁的驯鲛师这又是何意？！要在我王府大殿内大开杀戒吗？！” 母妃离得我好近。我清晰听见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还有劫后余生的畏惧。我抬起头，却看不见母妃的脸。
在我今早出门前，大殿还是整洁干净的。但此刻，大殿的地板上有着用丹砂画出来的一圈咒文困住了那美丽的鲛人。还有我射出的箭、他的刀、他们跳舞的用具、他们驯服鲛人的用具。
“呃，忠毅王妃，这尽是误会……” 那拿刀的大汉支支吾吾地道。他实在没想到忠毅王的小儿子会朝他射箭！在感觉到危机时，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反击。
忠毅是父王的封号。
家中的护卫护在母妃身前，与驯鲛师们对立。母妃红着眼眶，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她狠狠瞪着那群驯鲛师，“原先你们要求要借我王府一地，欲行这邪术除去深海鲛人之野性。可现在是如何？” 她压着自己快要喷发的怒火，声音一颤一颤的。
“忠毅王到——”
父王来了，他走路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没人敢发出声音。父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不是虚假的，他以挺拔的身姿，迈着自信得狂妄的步伐走到母妃身前。“这是干甚？” 他笑了起来，在两方之间打转，仿佛没感觉到这一触即发的危机。
父王咦了一声，然后疑惑地望向我，“熙儿来，给父王抱。” 我轻轻捏了捏母妃的手心，然后被父王抱了起来，我在父王厚实有力的臂弯里，很踏实。父王牵着母妃的手，“那鲛人怎么了？”
驯鲛师支支吾吾地开口，几人仿佛要抱团哭泣起来了。明明他们身上染上那么多血，但还是害怕父王这蒙了十几年灰的宝刀。他们还跪在地上，此时更将脑袋点到了地面上，“先、先前平海阁中遗失了条鲛人，后来一路追查才发现……” 他们望向身后那个像是死了的鲛人。
父王像是非常疑惑，“所以呢？把它捉回去不就完了？”
驯鲛师又是哆嗦几下，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黑袍子下那颤抖的灵魂近乎被吓得离体，“这、这是平海阁之罪过！原、原先所有鲛人身上都会被打上禁咒，压制它们的妖术与禁止出阁，但这鲛人不知为何破除了这禁咒！唯、唯恐半途再出什么差错，于是借用王府，欲重上禁咒……害王妃与小公子受到惊吓，小的们有罪，千千万万的罪！此生——”
“好啦。” 父王打断了他，然后那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地上跪着的人。“熙儿，有哪里受伤吗？啊，你的膝盖怎么破皮了？还有你的后背！怎么肿了一块？！” 他佯装惊讶与担心。
撒谎，我根本没有受伤。
扔刀的人肉肚子一颤，他抬起那充满惊恐又害怕的面孔，“忠毅王饶命！小公子饶命！” 他跪着爬向我们，“小公子饶命！忠毅王饶命哇！”
父王问：“熙儿想要怎么解决？”
“滚。”
那满是鼻涕与眼泪的脸，很恶心。他们跪在地上的模样，很讨厌。他们吓到母妃，很担心。
父王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忘我，“听见没？”
驯鲛师们反应过来，连忙磕头道谢，“谢忠毅王饶命！谢小公子饶命！谢忠毅王妃饶命！” 他们顾不上鲛人，纷纷连滚带爬离开王府。
“来，熙儿。” 父亲从身后亲兵的手中抱来一条鲛人——一个才五岁的小鲛人。小鲛人一点伤口也没有，懵懵懂懂的，就像条蠢鱼。“这个才是你的礼物。父王没有那么想不开，好端端带什么深海鲛人回来？”
我茫然地、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个小鲛人入怀。我并不讨厌小鲛人，这个小鲛人还是很可爱的，但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我抱着小鲛人，还是皱着眉，“那个呢？” 我望向倒在地上的鲛人，那个美丽又凶残的鲛人。
父亲异常严肃地道：“给平海阁的人处理吧。”
这一句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倒在地上的鲛人瞬间睁开了眼。那双眸染着血，他就像要吃人的野兽。我只看见一道人影袭来，他张着尖锐的獠牙就要往父亲的身上咬去。我下意识挡在父亲身前，那鲛人就猛地停住了。
我看见是那鲛人，他赤红着眼，嘴巴还大张着，有两颗又尖又大的牙带着血。他的双眸也有血，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七窍流血……原来是这副模样。
我伸手推倒了他，手中的小鲛人也落到了鲛人手里。鲛人抱着小鲛人，而小鲛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亲昵地住鲛人身上蹭。鲛人开了口，忽然变得好温柔，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他仿佛沐浴在圣洁的光里，温柔又和蔼地说那神秘的语言——我感觉他在发光。
我被父王护在身后，他拿着刀指着鲛人。但鲛人只是抱着小鲛人说话，安抚小鲛人，然后就自己晕了过去。小鲛人咿咿呀呀地趴在鲛人身上，开始落泪，但没有所谓的珍珠。父王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然还没死……” 父王强硬抱过了小鲛人给了我，然后让人把鲛人抬走。
我抱着哭泣的小鲛人，冷着脸站在原地。我知道我的身上也染上鲛人的血，小鲛人喜欢，不停往我身上拱。我向来生性冷淡，父王也知道，给我养宠物的目的是想唤起我的人性，我其实也知道。
当然父王也知道，面对我，他什么话都不用忌讳，因为我不论见了血还是尸体，都可以面无表情，什么情绪也没有。我站在大殿里许久，像是没有情绪的雕像。我取回了自己的白衣，已经是红了一片，破破烂烂的，是鲛人穿过的。
我愣怔在原地，忽然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一收紧。此时，无数来自外界的声音朝我奔涌而来，我开始能感觉到有血、有一堆的奇奇怪怪的器物凌乱地铺满一地。我呼吸急促，有些恍惚又有些狼狈。母妃好像注意到了，她朝我跑来。可是我总感觉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她离得我好遥远。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父王。” 我开口唤住了父王，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熙儿？熙儿？”
我渐渐听不见那些杂音了，父王和母妃的声音变得清晰。他们很担心我，我连忙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模样。“留下他，别杀。”
父王不解，“为何？”
我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鲛人就像一个人类一样，我不想有人死。而且——鲛人有好几次能杀了我，但鲛人没有，那是不是能说他比人还更懂知恩图报？反正就凭他不甘死的精神，就值得尊敬。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道：“如果我能驯服深海鲛人，那不是很好吗？”
父王愣了愣，仔细思考起来。母妃皱起了她那漂亮秀丽的柳叶眉，“它很凶，兽性未泯，强行留住恐怕会出事。”
我牵着小鲛人的手，另一只手捉住了父王的衣摆，我不愿放弃，想尽可能地说服他们，“他很强，死了可惜。”
父王和母妃还是犹豫，尽管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无法劝退我这头牛了。“我能，父王也看到了，他不杀我。” 我尽可能使我的声音坚定有力，但其实我不知道我已自带令人信服之力。“父王，留他。”
“啊行行行！” 父亲吩咐了下去。
我连忙跟上抱着鲛人的小宇，怀中抱着的小鲛人也紧紧抱着我的脖颈。小鲛人似乎有些害怕、有些茫然无措。“回我的房。”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使小宇时间刹住脚步，他瞪大了双眸问：“小、小公子说什么？”
此时阳光正猛烈，热风吹得脑子嗡嗡作响，汗水从额角落下。我站在大殿外的走廊里，仰视抱着鲛人的小宇，但小宇却显得弱势，只能弓着身望我。我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的双眸，他明白过来，“好，小公子。”
我垂下眸子，抱上小鲛人与小宇回房。
尘埃落定了吗？未定。但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给了鲛人一个暂时安稳的日子。
我将他放进了木盆里，另一个木盆里的小鲛人很开心，拍着手，“噫噫噫！——”
我瞪着他，“闭嘴。”
小鲛人没听懂，还是拍着手，“噫噫噫！——” 他笑得没心没肺，大眼睛眨啊眨，睫毛长而翘，模样可爱极了。他笑着，双眸弯成两个弯弯的小月亮，圆嘟嘟的脸蛋惹人想动手一戳，但我没有那样做。
我不理睬他了，着手处理鲛人的伤。我没有进行包扎，只是简单止了血，又放入水中。我觉得我应该要有些情绪，比如像父王母妃看到我受伤而有的担心，还是小宇处理好一件事情后开心地吐出一口气。但我还是没有任何感受，我知道正常人应该要有的。或许，我不是正常人吧。
我拿来了木梳，给鲛人梳发。柔软的、冰冷的，我应该挺喜欢这个手感的，于是顺手给他绑了头发，两鬓细辫，好看，我自我评价。
叩叩！
母妃推开门走了进来，却不敢靠近鲛人，于是我走过去拿她带来的饭吃着。“熙儿喜欢那个鲛人？” 父王认为我冰冷，而母妃总是把我当正常人，所以她感觉到了一些连我都懵懵懂懂的感情。
我道：“大约是养了几天，难舍，谈不上喜欢。”
“……熙儿不害怕他？” 我想母妃应该已经把这个疑惑憋了好久，如今才忍不住问。我从没有怕过的东西，于是摇头。
我看见母妃试探着靠近了些。不管是小鲛人还是大鲛人，都没有反应，一切如常。母妃又试着伸手去摸了摸小鲛人。小鲛人亲人，笑嘻嘻抱住了母妃。母妃终于笑了，“还挺可爱，”她望向我，“给它取什么名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临时取了个名，“小名小蓝，大名叫楚蓝。” 因为他的鱼尾是纯蓝的，也没有鲛人那样鳞片透着琉璃色。
这却令母妃一愣，熙儿把鲛人当成人了吗？人类会认为鲛人不是人，是因为它们智商低，甚至鲛人什么都不会，打战时连个武器也没有，只会肉搏……除了那条蓝紫色鱼尾的鲛人，它会妖法。她又望向那条蓝紫色鱼尾的鲛人，“那只呢？”
我无所谓道：“楚紫。”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当年我救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