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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朔风:老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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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楚熙睁开了眼,眼角似还藏着泪水。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望向无边无际的蓝天,感受得来不易的宁静与安稳。身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让他想到“来了”。那时早晨起床,他就会抱着它,而它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瞧,他就会问:“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可惜,毛茸茸的东西身上有伤疤,不是他的“来了”。楚熙伸手揉弄灰狼的脑袋,“小狼,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看看溏郡?”
在这个沉寂的死城,只藏了一片血海。昨夜的灯红酒绿不过是一场美梦,可楚熙想虽然美梦易逝,但终究是美丽的。如同烟花一样,它虽然逝去了,但它曾经绚烂。如此想来,就像小萍说的,她只是去了另一个有她娘亲在的地方。
“……可惜我身上没有纸笔,若有的话,我就画下来了。”楚熙眺望着,从高处将溏郡一览虽不能全尽,但还是俯瞰了几乎大半个溏郡。不知为何,是阳光太刺眼了,还是他累得打了哈欠后导致他的眼眶红了一圈。鼻尖的酸痛感一阵一阵传来,眼睛也有些刺痛,惹得楚熙不得不合上眼眸。
我还能为溏郡做什么?复仇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能做什么?楚熙想过要重振溏郡,可那太难太难了,如今遭遇鲛祸,朝廷都分身乏术,那他还要坚持吗?这些天楚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当他真正看到溏郡,盈满他童年回忆的地方,他就不想管其他的了。他想要这个地方好好的,想要它回到从前那样。
“我不能让溏郡永远是死城!”
这一刻的决心比任何时候更为坚定。楚熙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坚决,他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这一片连皇帝都无奈放弃的土地。这是他的故乡、他的东西。不谈任何对它的亏欠,他就应该重建它,哪怕圣上以及天下所有人放弃了它。他想重新看见它再次复苏,因为这是他的家,仅此而已。
后来楚熙离开了溏郡打算回到青郡。他在城门外等候着,拿出火折子,找了棵大树作为依靠,然后盯着摇曳的烛光发愣。“要给你取个名字吗?” 他狠狠揉了揉躺在他腹部的小灰狼,“……还是算了。”
毕竟这不是他的狼,湖郡的二公子不会放弃这头灰狼的。也许下一次再见,它早已被湖郡的二公子驯服了。这灰狼性格还算温顺可爱,也不知怎么有能力逃出来。灰狼躲在楚熙衣袍里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像是想要楚熙替它取个名字。“我不取。” 取了名字就是让他们之间产生了联系,楚熙知道自己将要失去它了,那么就不要再产生联系了。
果然进了青郡,小灰狼没有跟上,它有自知之明,主动消失在人群里。而楚熙重新拥有目标,再次振作起来,便也有回青郡去见伯父伯母和去溏郡墓的勇气了。他就是需要一个目标才可以支撑起自己身躯走下去的人。
“小草青青……雨水滴滴……”楚熙偏过头沉醉在春风里,青郡的味道在他的鼻尖萦绕不去。每一个地方都有属于它的味道,溏郡的味道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馥郁芬芳。青郡是青草的味道,多了一份辛勤与汗水。
回程有一段路,唯恐时间不足,楚熙便想着去买匹马。现在是春天了,青郡也从严寒中复苏,不再死气沉沉。楚熙在集市寻找着,他先是看到了一头驴,但它应该很老了,死气弥漫在它的身上。楚熙虽然是被这头老驴吸引,但他知道这驴也将到尽头,买了会亏的。于是他转而指向另一匹普通的草马问马贩,“这马怎么卖?”
马贩以微不可察的眼神上下扫视楚熙,而后换上殷勤的笑容,“公子若是正经买马,现下马奴也没什么好马,倒不如随马奴走几步到养马场看看?”
“不了,就这匹吧。”
这时,那头老驴咴儿咴儿地叫,又踢踏着地面几下,使楚熙再次将目光投向它。“您还卖驴吗?”
马贩笑了一下,“前几天买的老驴,就快死了,那人家养了这驴几十年,不忍下手,拿几钱就卖了它给我。”
“这样吗……”楚熙探手,摸了摸老驴的脸,“几岁了?”
“三十几吧,这几天再卖不出,我就把它煮来吃了,好歹也是一餐。”
楚熙看着老驴湿漉漉的眼眸,又揉了它的脸,不忍心它就那么死了,“这驴怎么卖?我买了吧。”
马贩愣了好一会,他答:“六百吧,就当是给它买了个草席。” 他忽然笑了起来,“你不买马了?那我这不是亏了?”
楚熙笑了笑,又揉了揉老驴的脸,它倒是不反抗,显得格外亲昵。“这里是一千文,不用找了。”
“唉呀,公子大气!”
楚熙递给他钱,“老哥,生意兴隆。”
“欸,这话好听!那我也祝公子也早日金榜题名吧!”
楚熙倒不需要金榜题名,他又不是普通人家,但楚熙还是笑着受了。
老驴倒不至于无法运人,楚熙骑在老驴背上,依据它的节奏慢悠悠地向前走。楚熙不想当街纵马,制造事端,于是选择另一条郊外的大道,虽绕得远些,但不会误伤及百姓。这条大道本就是青郡用以通行全县的道路,自然有不少人纵马奔腾而过,无论青郡军还是神都的军队也会经此地。便仅仅只有一头老驴和一个只影独行的少年在要道上慢悠悠地前进。
“老驴老驴,你最棒啦……再走几步?”楚熙哄小孩似的哄着老驴,老驴走得很慢,像是随时要平躺下来不走了。楚熙也任由它缓慢前行,时不时停下脚步喂它些吃的。所幸老驴在他一声声甜言蜜语中被哄得高兴了,倒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走的也不算太慢。
就在他俩慢悠悠走着时,一声欢快的少年声唤住了楚熙,“欸?——公子?” 他很快纵马来到楚熙跟前。楚熙记得他,他是青郡同一个学堂的同窗。
“哦?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楚熙也笑着跟他打招呼。
“出来玩玩几天罢了。那公子呢?近两个月没来学堂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楚熙摇头,“并不,也仅仅只是出来闲逛而已,现在正打算回府。”
少年喔了一声,看见自己的马与驴互蹭便拽紧了缰绳,“这干什么呢?!笨马!” 他随即观察着楚熙骑的老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公子,这哪来的驴啊?可有什么来头?”
“没有,普通的老驴子而已。”楚熙摸了摸驴颈,“你也不害臊?都一把年纪了。”
少年琢磨不透,笑出了声,“公子这驴也颇老了些,那也不便打扰公子的雅兴,草民这就先行一步啦!”
“嗯,再会。”
少年一甩马鞭,那匹马便向前冲去,“公子!——学堂上见!”
然而楚熙并没有时间到学堂,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步行程。楚熙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准备去神都。
这时楚怀适在不远处唤道:“熙儿上车了!”
“来了!” 楚熙上车前好好嘱咐着郡王府的下人,“请替我照顾好这头老驴,谢谢!”
他们乘车到青郡的最边界——陈青县,也是船只停泊的港口,亦是去往神都的水路。马车内,楚熙坐在座位上晃神了好久。
如果当年溏郡都不是鲛人害的,那么求战也显得没必要了。所以无论以客观或主观来瞧,自然是求和好,想要保护人类的楚熙自然不想要引发两族战争了。
快是夜深,他们停在陈青县一处客栈歇息。“公子当心。” 小德扶着楚熙下马车。楚熙这些天过于劳累,他内心深处对复苏溏郡的渴望与兴奋不足以抵挡他的睡眠不足,他便有些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地下车,感受着陈青县的凉风与花香,然而心里还在想着,“紫煞应该去了神都,毕竟鲛灾部收缴了不少鲛人……”
到了房间,小德送来一碗热粥,楚熙吃了便上床歇息了。接下来又是另一场战役,他得养精蓄锐,然后为此事件争夺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
而隔天就是他们登船的日子,楚熙才发现江书烟也在,只是昨天搭乘不同的马车而没注意到。或许只是江书烟说一声想来,伯父便捎上他了。毕竟在青郡王府里,大家是很宠着江书烟的。虽然他作为管理府邸杂务的总管并没有做好,反而把工作推给了小德。但因为他是陪同楚优被一起看着长大的,且过世的母亲还是郡王妃曾经的贴身婢女。就楚熙看来,伯父对书烟比较像父子,而楚优是不肖子。
登上的船很大,像把一栋楼安在了船上似的。由于江书烟上船后不怎么舒服,楚熙守在床头与他聊了会天才离开。今天依然是春节,夜色将临时,天空便已绽放着一簇簇烟花。吃了晚餐后楚熙索性坐在船头,看着夜幕降临,看烟花在夜空里硕然绽放,美不胜收。海水波光粼粼,海风吹来,有点咸的空气扑面而来,楚熙感觉到了不多时的平静。
楚熙小时候性格冷淡,心是寒冰做的,棱角分明,隔绝所有事物,怎么也捂不热,后来把这寒冰捂热了,才发现里头竟有个温热的软肉,可是后来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某个姓阿勒的还把他耍得团团转,他开始被仇恨笼罩,无法真正面对一切善意。后来又遇到了那个鲛人,他的伤口被强迫再次撕了开来,十分疼,于是龇牙咧嘴的,要咬死鲛人,却才发现自己的恨是错了的。
楚熙打心底还是愤怒的,他气紫煞瞒了他许久,害他像个白痴一样被耍得团团转。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紫煞了,他更希望他俩能永远不见,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现下他得去到神都去解决长达了五年的鲛祸,他也有私心,想要面圣是为了他的溏郡。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责任,分明也不该是他的事了,但他想要做事有始有终,他想看着鲛祸结束,然后再看着溏郡重新生。
“熙儿。” 一把声音唤回他的神魄。
楚熙睁开眼睛,望了过去,“伯父。”
楚怀适就坐在他身旁,递给楚熙一小坛酒,楚熙接了过去。“熙儿,伯父便认真地问一问你,你到神都是想解决鲛祸吗?”
楚熙打开盖子闻了闻,是温过的酒,醇而不烈。“是的,伯父。”
楚怀适忽然叹了叹,“或许这就是命吧,兜兜转转,还是回去了。”
“伯父这是何意?”
“少接触圣上还有一些主动靠近你的人,你要知道,楚四他也是得罪过圣上的。”
楚熙的身子一瞬间紧绷,他认真地点了头,“多谢伯父提点。”
而后他便也没继续这话题,只是借着酒劲诉说着,“我很希望你不会像我那样——我也知道我是错的,你带走了她们……也好。” 平日里楚怀适就满脸死气沉沉,颓然至极,也许就是因为终日沉浸在内疚的心情与不和乐的家里。“算了,只求我们家都可以好好的……”
楚熙听着他说。又聊了许久,楚怀适就回去了。楚熙就坐在船头,小口小口饮酒,觉得还不错,不知不觉就喝完了。酒瘾上来了,楚熙就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