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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当年我学会了语言最大的用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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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子……” 一个小女孩停在我身前,圆滚滚的大眼有些紧张地眨巴着。她应该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许经济上有些困难,身上穿的布衣经过缝缝补补,但模样可爱,将一切不足掩盖。
在一旁的小宇连忙上前,“公子,这位姑娘应该是公子朋友的妹妹,她说她是来向公子道谢的。”
我——朋友?我没有朋友。除了家里人和先生,我对外人应该没说过几句话。
我望着小女孩,她抱着一个小包裹,感觉是装吃的,“我、我叫花花,先、先前公子帮了花花的哥哥,他叫小草,呃,这、这个给公子!” 她慌慌张张地将手中的包裹向前一推,感觉她有些害怕。
我摇了摇头,推拒道:“我没做什么。” 花小草……?我记得了,就是被那两个打我的少年霸凌的对象。我记得,他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而且家离得远,明天都需要很早来学堂,弄得浑身臭汗味。他为人很节俭,衣服不舍得换、笔墨都会将其耗尽到最后一刻。
也许是因为他的格格不入,大家都很排斥他,会去嘲笑他、作弄他,甚至殴打。我虽然觉得他的身上有馊味,但我都选择不理睬他们,也是一种一视同仁。
后来因为先生问我,花小草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我如实答复。那两个少年被退学了,后来花小草也选择了退学。如今想想,这或许就是为何那两个少年打我的原因。
花花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委屈,她拿着小包裹,我感觉她好像要哭了。“这、这,花花知道这东西很烂、很丢人……但、但因为是公子帮了花花的哥哥,而且哥哥说公子是学堂里唯一对他好的——”
我感觉莫名其妙,“我没有。”
花花豆大的的眼泪掉下来了,“花花自己做的……花花想代替哥哥道谢,花花没其他意思——呜呜……”
我觉得挺茫然的,她为何就哭了?
“公子便收下吧!”小宇连忙道。
而花花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小包裹放在我手上,“花花送给公子了!” 她转身就跑,不想让我有机会抓住她,虽然我没想抓住她。
我只好打开手中的包裹,里头是几只圆润可爱、晶莹剔透的饺子。小姑娘家里没几个钱两,饺子里没有肉,而是菜馅。“还给她?”我抬头望向小宇。
小宇看起来有些无奈,他俯下身子对我笑着,“小公子啊,有些善意呢,是不好推拒的,那毕竟是他们的心意与诚意啊。”
“无功不受禄。”
“也许对公子来说不算什么,但有点时候一些举动,真的可以帮到一个人。”小宇也许想摸摸我的头,但他不敢,于是又收回手,“小宇从前……也受到小公子的帮助,小宇知道的。”
我忽然想起,在小时候我被父王带去武学院,我看见好多少年兵在习武,我见到了小宇。那时候小宇年幼,但武功不弱,在与人对打时有一股不甘的狠劲。我觉得很厉害,所以就说了句,“他好厉害。”
这句话让父王听见了。隔天,小宇便成为了我的贴身侍卫。
后来我才知道小宇跟武学院的人起了冲突,两方已经打了许久,据说小宇一方的穷人子弟很多被弄死了。
一句话而已,却可以影响到那么多事情。
回到府中,我看到了一番惨状。下人们嚷嚷着紫煞是个杀人魔,要吃人等等。我推开房门,只见床榻上一片混乱,紫煞就在浴桶里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我有些生气了,“你是要翻天吗?”
紫煞同样别开了脸,脸色差到一个极点。我示意下人去清理,然后走向紫煞,“在气什么?告诉我。”
紫煞能感觉到我不是在责骂他,而是真心想解决问题的,虽然语气非常之不好。他觉得自己的脾气被锻炼得好极了,甚至可以在我“出言不逊”的时候先冷静思考一下我的沟通方式。
紫煞一直等到所有人离去才开口,“进门的时候能敲门吗?”
我不解,“这很值得生气吗?”
紫煞翻了个白眼,“万一我在跳舞呢?还是在拉屎?”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理,于是道:“我会吩咐下去。”
紫煞得寸进尺,他语气不善地道:“我不想有人进来,我完全不想看见他们,让他们都别进来。” 他一直在压抑厌恶人类的情绪。
我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也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所以答应了。但我也提出条件,“以后,你要保持干净。”
紫煞知道我只是语气不善,不是那种不能接受要求的人,但他没想到我那么好说话,所以不禁愣住了。他最终讷讷地点了点头,“……多谢。”
紫煞从水中出来,湿哒哒的衣服甫一出水便干了,神奇得很。我看着他出水,果然无论看多少次,我还是觉得他很特别很漂亮,特别养眼。
紫煞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干什么?” 他甩了甩头,“被哥帅到了?” 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自从他在我这里待久了,就变得越来越不客气了。
“没有。” 我抱着包裹如实道。
紫煞愣了愣,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只是开玩笑。我觉得这个时候可以适时地开个玩笑,促进一下感情。因为我——”
“被美到晃眼睛。” 我慢吞吞地接上话。
“……觉得你挺逗的,想跟你当好兄弟。” 紫煞瞪大双眸,那美丽的丹凤眼就那么瞪着我。对视一秒、沉默一秒、对视两秒、沉默又多一秒。他忽然跳了起来,“咦?!”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模样欺骗了我。他明明不是一个沉稳又冷漠的少年,尽管看起来很像。
而至此以后都是我将鱼送来给紫煞。为了赶上给紫煞送鱼的时间,甫一放课我就首当其冲回到府邸。这些习惯已经维持了好一阵日子,大家也相安无事,也同样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后来逐渐的,紫煞会在吃了午餐后要么同我出府游荡,要么同我窝在府里。他也是真够闲的。
我平时出府,就只去山崖上的一块僻静之地,崖下就是一片海——也就是东海。紫煞逐渐敞开心扉去信任我,他应该……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现在唯一的好友。
紫煞也喜欢来到东海,毕竟这东海便是他的家,所以如果我去东海,他一定跟着来。
紫煞比我高,他穿着我家买来的一件水蓝色衣服走在我身旁。紫煞绑着我给他束的辫子,他那张具有欺骗性的冷脸带着点点笑意,脚尖也一掂一掂地蹦跳。而我拿着玉箫,垂着眸、面无表情地走着。
我会来此地,是为了练习吹箫。教我吹箫的先生说我吹箫吹得几乎与原曲一致,尽管技巧方面很优秀,会吹的曲子也多,但——没有任何感情。即使模仿吹箫人的情绪,也仍然只是在模仿。吹箫先生辞去了工作,他说,我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剩下的只能自己悟。
怎么悟?从周遭的人事物开始悟,对万事万物先投入感情。但这很难。
我依着树,然后开始吹,每次都很顺利。但我记得有一次,因为有缕羽毛落在我的鼻尖,我觉得很痒,然后开始破音走调。紫煞会躺在柔软的草地,闻着风吹来,舒服至极。他在我吹箫的时候就跟着旋律轻轻地哼着,那唯一一次破音走调时他就不停地大笑,像是要笑吐了。
我觉得我们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又莫名融洽,有的时候我们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
我们都喜欢沐浴。紫煞一浸到水里就化为鱼尾,他非常喜欢冷水。而我与他只相隔一幕屏风,我浸在热水中享受这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
“哈哈哈!一片羽毛……” 屏风另一头的紫煞还在笑。我觉得他的笑点非常之低,他笑了一路了,我都担心他吐出他的五脏六腑。
“……很好笑?” 我趴在浴桶边沿,满是疑惑不解,但又有一点点的羞恼。
“那当然啦,哈哈哈哈!” 紫煞又忍不住笑起来,但又极力克制。我能想象到他捧着腹,蜷缩在水中大笑。
我换好衣物,去跟小宇拿来了几条鱼,然后将一条蒸好的鱼给了一脸疑惑又茫然的小楚蓝。我一手抓两条鱼,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我可能手有些贱。
然后,我毫不留情地将两条鱼往紫煞脸上一甩。“嗷!” 紫煞怪叫一声然后捂着脸。
我感觉,我要对他这美丽的皮囊无感了。紫煞贱兮兮地笑,他平复笑意,拿了鱼后望着我,他看起来特别正经,“我感觉你比较像活生生的人了。”
“……什么?” 我有点不明白,又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紫煞叹了口气,他一本正经道:“我对你这个兄弟可真好啊,你也要对我好点。” 他吃起了鱼,模样优雅大方,不像之前那么粗鲁了。
吃晚饭的时候,房里便剩紫煞和楚蓝大眼瞪小眼,因为我去了前厅的饭桌。饭桌上只有三人,父王、我母妃和我。父王喜欢大鱼大肉和烈酒,那些他的最爱全摆在自己面前,他大口吃着,相当豪迈。
相反,母妃和我斯斯文文地用筷子挑去鱼刺,再小口小口吃。我们都很默契地不去看父王的吃相。“熙儿,母妃听说你禁止了下人入你的房间,这是为何?”
我如实道:“紫煞不喜人类。”
母妃愣了愣,试探道:“那紫煞一定很喜欢熙儿。”
我想了想,“这还得问他。”
我不知道紫煞怎么想的。他不完全信任我,却也待我不错。我们就像朋友,我是那么想的。
母妃等不到下文,父王便哈哈大笑起来却被母妃瞪了一眼。父王咳了几声朝我笑,“那熙儿喜不喜欢紫煞?” 他替母妃把话直白地说。
我蹙眉思考了许久。其实母妃知道的,如果把对象换成自己,我应当也是一样的反应。母妃有些泄气,但还是永远宠溺着我,所以捏了捏我的脸蛋,“熙儿不必苦恼,当你父王没问。”
我松开了眉头,用那深遂又犀利、似乎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我其实不知道我的眼睛那么多戏的。我用那么“多戏”的眼睛望着母妃,“我不讨厌他。”
母妃担心起来,她一直认为人类和鲛人走太近并不好。
“但我知道,母妃疼我,我喜欢母妃。” 我还是面无表情的。对我来说,我只是陈述了事实。但母妃的心已经被暖到了,她忍不住抱紧了我,然后不顾形象地在我脸上印下几个吻。
父王被我这一句惊傻了片刻,又恢复如常道:“干什么?还热泪盈眶,真夸张欸。” 他张开大手,把两人圈在臂弯里。
我看着父王,又道:“我也喜欢父王。”
“啊哟!” 父王乐开怀,一把抱起了我。
你总说他是捂不化的冰,但我成功了。母妃望着父王,眼中述说千言万语。父王笑得见牙不见眼,“谁知道呢?”
我被他们圈在怀里,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流。我觉得他们很高兴,原来只是说出实话,就可以让人那么那么开心。
回到房间,我朝紫煞所在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面前,我双手撑着桌沿,“小宇说的是对的,你说的也是对。”
紫煞正站在桌旁与楚蓝玩,他一脸懵,“干什么?” 他挪开我的手,让自己不被我双手圈进怀,“还有啊,干什么?死变态。”
“你曾经说,语言最重要的是表达自己的想法。”
紫煞见我一脸认真,那白皙精致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他很奇怪,有时候很认真,有时候很喜欢开玩笑。他低下头望着我,“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所以才学人类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