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7、当年我开始改变

　　“呜——” 楚蓝哭了。

　　我原本还在做着先生布置的作业，听见楚蓝哭了就搁下笔走了过去，“怎么哭了？” 我将楚蓝抱在怀里哄了哄，可楚蓝还是哭，我也听不懂他的语言。

　　正当我皱起眉有些苦恼时，紫煞回来了。楚蓝正扯着我的耳垂大声哭嚷，紫煞觉得画面莫名有些可笑又可爱。“楚熙。” 紫煞走了过来，我便把楚蓝给了紫煞，“你哄。”

　　见着我皱眉把粘上脸的发丝扒下，紫煞有些忍俊不住，眼角泛起了笑意。他望向怀里的楚蓝，却皱起了眉，“他的鳞片断了一截。”

　　“我看看。” 我凑了过去，才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鳞片断了一小截，连血也没流。我有些好奇，“会痛的吗？”

　　紫煞想了想，“就像你们人类断了指甲的感觉吧。” 他转头又喝住了楚蓝，“小事一桩，有什么可哭的？忍着。”

　　暗自捂紧自己手指头的我便把楚蓝抱了过去，随手抓了桌上的糖给了楚蓝。紫煞凑了过来，跟着我走到床榻，“你总溺爱他，他会忘了怎么生存。”

　　我停下脚步，紫煞便撞在我的后背上，“干什么？”

　　我转过头望向紫煞，“那我便护他。”

　　紫煞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我坐下后也跟着坐下，“楚熙。楚熙——！” 他抬起琉璃紫色的眼眸望向楚熙，“你瞧瞧，” 他指了指自己的侧颈，“我的逆鳞没了，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扯断你的手臂、腿脚。”

　　他偷瞄一眼见我还是面无表情，又继续道：“五马分尸，皮肉被徒手撕烂，鲜血在刹那间喷射而出，肉沫落在地——”

　　我望向紫煞一脸疑惑，紫煞啧了声，觉得无趣，便向后一倒躺在地上，“啊，我怎么那么惨啊？” 他撩开一只眼偷瞄我一眼。我拿过桌上的糖塞进紫煞的手掌心，紫煞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坐起身来。

　　我冷着张脸，伸手摸了摸紫煞的头。柔软的小手带着温度，像安慰似的在抚摸紫煞的头。紫煞并不讨厌，相反的，他其实有点喜欢。紫煞还是咦了一声，拍开我的手，“别肉麻啊。”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不是你说想要的吗？” 紫煞忽然扑上前将我压在身下狠狠挠乱我的头发。“欸——” 我挥开紫煞的手，紫煞大笑着起身，仿佛大仇得报的模样，令我无言以对，“幼稚。”

　　“我那么多年还是活下来了。” 紫煞突然道，又变很正经，“我觉得果然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从来没有谁靠着谁活着，你能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

　　一语成谶。

　　我垂下眸子逗弄楚蓝，“……不无道理。”

　　有时候，我感觉紫煞好像经历过很多事。那是我没接触过的一面，我其实——挺羡慕的。

　　这天，我刚回到家，紫煞就蹭了过来，“楚熙，你怎么那么迟回来？”

　　我不解，“不是同样的时间回来的吗？” 我在同龄人中是属于高的，却矮了紫煞一头，毕竟紫煞是鲛人，会比人类高出一大截。

　　紫煞瘪嘴不满道：“我一个鲛人待在家好无聊。” 撒谎，我不在家时他总去东海见他的族人。

　　我望向楚蓝，“那他呢？跟他玩。”

　　紫煞哎了声，“玩久了就不好玩了。”

　　我问：“你想怎样？” 倒没有发脾气，只是不太会说话。

　　紫煞眼尾高挑的眼眸是锐利且具攻击性的，但他时常是懒洋洋的又漫不经心的模样，“随便。”

　　我想了想，“去市集如何？”

　　出了门，我紧盯着紫煞，防止他乱跑。紫煞四处张望，觉得新奇，“那是什么？”

　　我道：“冰糖葫芦。”

　　紫煞道：“我想要。” 我递了钱拿了支冰糖葫芦就给了紫煞，他就吧唧吧唧咬着吃得欢。就在这时，紫煞发现有个摊位，那摊主是个老人，他在卖着年榚却无人光顾。他脸上流露出落寞，他太瘦了，干枯的手处理着年糕，想要三餐温饱太难了。紫煞闻着香味走了过去，“楚熙，我想要。”

　　我便递上钱两，老人双眸一亮，又给紫煞的碗里多添几个，“多谢、多谢……”

　　紫煞吃得欢，反应过来后望着我，然后把仅剩的一口递给我，“呐，别说我自私啊，我还是懂分享的。”

　　我便捏着他递来的年糕吃了下去，脸色一变，捂着嘴别开头，满脸写着恶心。

　　紫煞不解，“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吃啊。”

　　那年糕真的熟了吗？像一团奇奇怪怪的东西滑入自己的喉咙，齁甜。“……我是第一次吃到那么恶心的东西。” 我从腰间拿出了水，大口大口喝了下去。没想到至此以后，我回家前就得带上一碗年糕回去给紫煞。

　　紫煞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知道紫煞在府中很无聊，他就像被困在牢笼，所以想着今天一整日就在这里陪他了。从午市到晚会，紫煞都玩得不亦乐乎，精力充沛，丝毫不累，“楚熙，那是什么？”

　　“面具，”我给了摊贩几个铜板，“我要了。”

　　紫煞的眉眼笑得弯弯的，他戴着面具，“我发现跟你在一起特别好，怎么说，拜个把子呗，以后你有事我罩你。”

　　我递上帕子，“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嘴巴都脏了。”

　　紫煞接过帕子，“那么在乎干净整洁干嘛……” 自从没下人进过我房间后，都是紫煞帮忙我收拾的，自然能感受到我对干净的追求，虽然没有太极致，但也让紫煞收拾得心力交瘁——累极了。

　　河中央有一条小木桥，但严格来说只是一条木板，又长又细，大约是成人一只脚长的宽度。紫煞轻松地就踏上去，还蹦蹦跳跳地走着，相反我完全不敢上去。“楚熙，怎么了？过来啊。” 紫煞返回去拉着我。他知道溏郡的人知水性，便以为我也懂。

　　我看着湍急的水流，内心十分抗拒，“我不——” 谁料脚下一踩空，我落下水里，“嗬！” 水流推搡着我，我感觉自己离岸上和小桥远了。我不断挣扎着又被水呛咳几声。

　　紫煞这才发现不对劲，他连忙要跳下水，但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下水就会化为原形，于是连忙大声呼唤，“来人啊！来人！” 周围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就跳下水救下我。我被带上了岸，紫煞就连忙跑了过去，脚步踉跄的，“楚熙！”

　　我躺在地上，撩起眼皮，看见紫煞就心中来气，猛地一推开紫煞，“干什么？！咳咳咳！” 刚责骂完紫煞，我又被呛得咳了起来，我望向四周的人，“多谢这位大哥，各位可以先散了吧。” 于是人群便逐渐散去。

　　紫煞连忙脱下外袍，犹豫着披在我身上，他不知所措，脸色苍白极了，“楚熙，对不起……” 紫煞的声音破碎极了，仿佛就要哭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其实我也很害怕。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我不通水性，也从来没有尝试过下水。我想，这不是紫煞的错，只是我自己不懂水而已。

　　害怕、恐惧，原来是这种感觉。被冰冷刺骨的水包裹着，周遭的事物被无限放大，我听见水流，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黑暗。

　　我原谅了紫煞，也许我也从未怪他，我道：“别在这里哭，我们回去。”

　　紫煞点点头，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一把背起我。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儿身子不复往日的温热，而是冰冷的。我被晚风吹拂着就有些昏昏欲睡，紫煞调动起法术，把自己弄成个暖炉。

　　紫煞说：“我没想哭。”

　　“嘴硬。”

　　“你咬一下试试？”

　　“……蛤？”

　　“哈哈哈哈！” 紫煞大笑起来，又忽然沉默，他垂下眸子，“……对不起。”

　　我趴在他的背上，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应该……很自责吧。紫煞从来没有犯过这种低级失误，也是一时玩脱了，脑子一热就不小心把人送水里去了。“嗯。” 我抱着他的脖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楚熙？楚熙？” 一直到紫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才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我瞧见热水早已准备好，就等着我了，我便起身下水沐浴去了。

　　房中静谧，只有我挥动着水的声音。我的房间挺大，有一张矮桌在前方，几个花盆。还有两个用珠帘隔开的凹间，推开大门进入，左边是屏风，屏风后是我所处在的、放置浴桶的地方。正前方是书桌与柜子等，屏风后放置了我的床榻。

　　紫煞就坐在我的床榻上与我对话，“对不起楚熙，我不知道呜——” 他喉中流出又哑又破碎的哭腔，快把人心疼死了，但他也许觉得丢脸，又硬生生忍住。他吸了吸鼻子，欲盖弥彰地咳几声，“我以为你通水性，是我玩心大，我错了。”

　　我知道紫煞会自责，但没想到他会自责到这个地步，“我真的快被你气死了。”

　　紫煞呼吸一滞，我继续道：“以后别这样了。”

　　紫煞知道我的心理有缺陷，我对情感是冷漠的，因为我不能理解他人的感情，对所有事都是无动于衷。喜、怒、哀、乐，我应当只能占了前两者，虽然更多时候是平静。但现在……我好像比较不一样了。

　　我爬上床榻，棉被是暖洋洋的，我忍不住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阿嚏！” 我捂了捂自己冰冷的鼻子，恐怕是有些着凉了。

　　紫煞有些担忧起来，他将手背贴在我的额头，确认我并没发烧，“吓死我了。” 他将棉被胡乱地盖在我身上，几乎把我困在了棉被中。“如果你生病，我可没办法交代。” 他忽然打了个颤，“我才不敢让你家人知道，我刚刚可是爬窗回来的，要让他们知道我把你扔水里了，他们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我吸了吸鼻子，“都是你害的。”

　　紫煞蹭了蹭鼻子，“对不起……”

　　我挣开棉被，双手捧着了手炉，把脚按在紫煞的胸膛，近乎是居高临下道：“作为惩罚，好好服侍我。”

　　紫煞一愣，从来没有人这么把脚踩在自己身上……踩上的人已经死尸一条了。紫煞虽然是不喜欢的，但他知道自己有愧于我，于是转而失声大笑，“放肆！” 然后他抓起我的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啦。”

　　我靠在床架，点了点头。

　　紫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那双美丽的眸子埋藏着阴翳，他浅浅一笑，“我是说真的，很久没人待我那么好了。”

　　“……我很荣幸。”

　　紫煞猛地抬起头，什么阴翳什么难过都消失不见，他嘴角一歪，“你在逗我？”

　　我抱着小手炉望着紫煞，而紫煞一边搓了搓手覆盖在我脚上，一边失声笑着。“傻子。”

　　我也不知道他在骂谁，只蹬了一下脚。紫煞便作势要碰我的手，我连忙避开。紫煞大笑着，“你怎么连自己的脚味也嫌弃？”

　　我也想不到应该回应什么，所以就躺在枕头上，然后望着天花板。床榻旁有个灯台，烛光在其中摇曳，一时明一时暗。今天玩了一整天，我觉得挺累的。

　　唔……我发现我说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从前的事，我也会一直重复想起。有时候会注意到周围的一花一草，觉得很漂亮。

　　然后……然后……

　　我合上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