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引》巩书游

9、当年会害怕的失去

　　呃。

　　其实我为何会生气？不知道。

　　紫煞在海中缓缓下沉。那有着琉璃紫与天蓝色的鱼尾闪着珠光，在月华中轻轻摆动着。紫煞眨了眨浅紫色的双眸，长发在水中散开，细辫子在海中打着圈。

　　是了。因为我一直都厌恶着人类。我在平海阁里，看见了很多恶心事。嘶……侧颈忽然有点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人类，我很想把所有人杀了，可我现在做不到，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还有……楚熙。

　　怎么办呢？

　　紫煞顺着发丝寻着了两条在发侧的细辫，绑得好漂亮、很用心。紫煞下意识咬着细辫，像在磨牙。他的身子下沉着，几乎要看不见月光了。他记得楚熙在替他绑辫子的模样，楚熙绝对没有嫌弃他的意思。楚熙有洁癖，他知道的，他其实知道的，为何又发了脾气？

　　从来没有想过楚熙会这样踹我。我真的有点生气，但也不该这样对楚熙。他是无心的……不对，等等，他无心的又关我何事？他就是不该踹我的啊，怎么我还要自责？

　　紫煞眸子一冷，就算躺他床又怎么了？至于吗？

　　现在应该怎么办？

　　紫煞认为所有都是自己的错，他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狠。但这又算迁怒吗？可他本来脾气就不好，每次又都在容忍楚熙，因为他知道楚熙是无心的。无心、无心，可无心二字就必须逼得他不能生气吗？

　　紫煞处在两个矛盾的想法中，想找楚熙与不找楚熙。紫煞烦躁地在海面上翻腾，他跃出海面又落入海中，反反复复。

　　如果一开始，楚熙不对他好，那么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紫煞发泄似地大吼一声，又重重地扑向大海的拥抱。

　　扑通！

　　我坐在房中忐忑不安，等待小宇回来。我捏着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我听见有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小宇的声音渐近，“小公子！”

　　我连忙跳下床，我仿佛听见楚蓝的声音了，“噫噫噫——！”

　　小宇推开房门，怀里抱着一个大盆子，里头装着一个小楚蓝。小宇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朝我跑来，“小公子，小宇将他带回来了！”

　　我伸手接过楚蓝，见他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宇哥。”

　　小宇愣住了。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他还是看见了我的笑容，虽然很浅，但这让小宇感到惊喜。“小公子……” 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幸好我将楚蓝带回来，才有这般荣幸。

　　小宇不敢说接下来的话，于是咳了几声，“幸好王爷宽容，原先王爷见小公子如此难过，所以想将楚蓝送回去。但小宇表达了小公子的意愿后，王爷还是答应将楚蓝送归还。”

　　幸好是父王……

　　如果是紫煞带走了他，那可能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摸了摸楚蓝的头，他紧紧地抱着我的另一条胳膊，似乎害怕我们将他抛弃。“别怕。” 我又转头望向小宇。我很感谢他，但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宇哥……有什么愿望吗？”

　　小宇愣了愣，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啊，这个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公子，其实您不该唤小宇宇哥的，这不符合礼数。但——”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围在嘴边，“如果小公子在私底下唤小宇一声哥，小宇能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并不算什么愿望，这不难实现。

　　“小宇愿意一辈子保护小公子，就算小公子当一个闲散王爷，小宇也会继续当小公子的贴身侍卫。”

　　……有点感动。

　　但我不会这样做。小宇是个有能耐的人，如今他也没落下他的武功。我见过他的刀法、马术、箭术，都是上等的。他如果上战场，或许可以讨上一个好职位，就算是当个将军也可能。“好，我答应了。宇哥先下去歇息，今天麻烦你了。”

　　小宇笑了起来，似乎特别开心，“小公子，小宇告退。” 他脚下有些飘忽地离开了。

　　今天一整天，我没有上学堂，没有离开王府，母妃却也没来，我有些担心。真是的，我把全部都忘了。我听见了咕噜噜的声响起，我望向楚蓝，楚蓝傻傻地望向我，然后嘿一声笑了起来，他用指着我的腹。

　　我也忘了吃早餐、午餐……晚餐应该来得及。母妃呢？“吃了吗？” 我问楚蓝。楚蓝拍拍肚子猛点头。

　　“乖乖待在这里，我会速速归来。”

　　我匆忙跑出房，一路跑到父王和母妃的寝殿，我听见了哭声。“熙儿如此看重那鲛人，我是不是不该排斥那鲛人？是不是这样所以熙儿难过？可我担心呀！鲛人和人类不可能平等！当朋友？别人会怎么想？”

　　我顿足在门外，只听父王安慰情绪激动的母妃，“熙儿毕竟是本郡王之子，别的贱人也不能说他什么，他高兴就行了不是吗？况且他是因为接触的人不多，未来他接触更多人后，他会知道鲛人和人的区别。”

　　“现在……只有让熙儿走出郡王府，然后去见识更多人，情况就会好了吗？”

　　“对，就这样而已。那鲛人怎么可能取代得了你的位置，别想太多，嗯？”

　　“……今天，熙儿好像没有上学堂？”

　　“……”

　　“呜……他以前从不会缺席的——”

　　我听了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觉得紫煞他就像人，不该把鲛人当成狗。人们对鲛人固有的印象是陆生鲛人，那是不对的。鲛人的思维、思考与人类相似，不是狗、猫能比的。紫煞是我的朋友，怎么不平等？为何会遭到指指点点？

　　我最终还是没敲门，只是返回了房间，就像平日里那样沐浴更衣。我浸在浴桶里将脑袋放空，我听见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噜声。我想要改变，我不要鲛人被看不起，紫煞很好，我希望大家也会喜欢他。

　　可是……

　　我从浴桶里出来，习惯性地望向床榻。平日里会有个少年躺在那里等我的，可是如今是空荡荡的。一时间，我感觉心里也空落落的，不住有些茫然。我不了解人心，也不知道紫煞的心思，我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动，所以早早就躺上床。可我始终睡不着，我又爬起身，艰难地抱起楚蓝的小浴盆走向床榻，放在床边的小木桌。“小蓝，紫煞会回来吗？”

　　楚蓝听得懂人类语言，他猛点头，脸上似乎在写着，“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但他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不要伤心！”

　　我望向窗外，“竟已是夏末……我的生辰日也快到了。” 风开始变大，有点冷，把窗外的落叶卷了进来。这样的夜总有一种萧条凄凉感，会让人联想起离别。“想想，你们还是初夏的时候来的呢，时间过得好快。” 我喃喃自语着。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了。

　　寒风不解人意，它吹拂着，让畏寒的人打了个激灵。它从溏郡楚溏县，一直奔赴远方，然后迎面撞上一层层向前堆叠的纹路，再消失殆尽。夜晚的大海是宁静的，仿佛所有生物都沉眠，却不料是暗潮涌动。

　　“……一万精兵已备好？溏郡留下两百个就够了，我亲自带领。其余去往流郡，再一个个郡向上推进。” 紫煞在海里便用不着学习人类那套。他是尊王，是阿勒族的王，他自然可以潇洒地躺在他的王座上，不会有楚熙来唤他一声坐有坐姿，诸如此类。

　　紫煞未着寸缕——原本雄鲛人就是不必穿衣的。他华贵的蓝紫色鱼尾就那么露出来，在海里更加光彩夺目，似乎还在海中反射着光芒万丈。紫煞瘦而有劲，身材简直完美无缺，他也并非是朱雀国人那样的肤色，他皮肤很白，像是远洋之人。

　　“我的王，明日就开始行动吗？” 一个阿勒的勇士问。鲛人族除了进食之外便用不着嘴巴，他们完全可以用意念实现沟通。所以这看起来就像一个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几人在大眼瞪小眼。啊对了，除了王族，鲛人族雄性都会剪去长发，甚至剃成光头以方便行事。

　　紫煞顺手取来个小零嘴要吃，他正要想着，“是。” 却又忽然一顿。如果开始了行动，他或许再也见不到楚熙了。他会在溏郡——那么大的一个城池里开始行动，有时往西、有时向东，或乃至朝夕颠倒，也不能时常去见楚熙。

　　小零嘴被紫煞含在嘴里，他的眼神却木楞楞地抬头望向海面。如果解决了溏郡的事，他得离开，然后去往不同的郡县，到那时——

　　“楚、楚熙？” 勇士茫然地望着紫煞，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什么。

　　“放肆。” 紫煞强行压下思绪，他撩起华美的眼睫，半眯着冰冷的眼，长而翘的睫毛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冷漠与高傲。

　　勇士连忙展示自己圆滚滚的脑袋，“望尊王宽恕。”

　　紫煞本就没怎么生气，随意地嗯了一声应了，“给我一天的时间。”

　　海底的宫殿，如梦似幻。如白玉的建筑屹立在海的最深处，发出微小的光芒，像是在海中的明月。四周驻守着鲛人勇士，庄严又高贵的殿堂没有任何喧哗。宫殿猛地撺出个鲛人，打碎了平静的深海，他向上游着，如墨色的长发在海中飘逸。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无论如何，原谅楚熙吧。如果上一次相见是在不愉快的的时候结束，那绝对不能让这“上一次”成为最后一次相见。会成为遗憾的。

　　甫一上岸，紫煞浑身未湿，他撕破空间的界限，去往溏郡王府。自从他得到阿勒的继承之后，他的法术突飞猛进，就连撕破空间，一日千里也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