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十念君

4、第 4 章

　　戈纪从寒渊出来后，并不知天澜山发生了变故。

　　大概是周身魔气缭绕，他没有刻意压制，让鬣狗闻了味寻过来。一现身，便让魔王窟的人围个结实。

　　那时他五感退化得厉害，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压一下魔气。

　　然而抬脚的时候，突然一记毒掌袭来。

　　他并指捏住了那只胳膊，咔嚓折断，反手插进那人胸腔。

　　指骨贯穿心脏，温热，黏稠。

　　终于安静了。

　　尸体倒在脚边，他再抬脚时，周围众人纷纷跪地磕头。

　　几百人大张双臂，齐呼：“魔主。”

　　戈纪歪着脑袋在原地想了很久，魔主没什么好，但是魔主有魔王窟，那是一个家。
　　他蹙着眉想，天澜山是回不去了，既成了魔，老老实实在魔族安家，似乎……也不错？

　　他在魔族地界布下阵法，不理会众人的埋怨，心想：魔族不出去捣乱，小师叔大概就不用整天严守经枢阁了，他要是能出来逛逛，说不定能隔着结界见见我呢。

　　后来得知天澜山早已易主，他愣了下，问：“掌门呢？……戚柏师父呢？”

　　“死了！都死了！当时那个惨哟，天澜山一只活物都找不出来，祁老头跟我们里应外合，把大名鼎鼎的天澜山杀光啦！”

　　戈纪捏住下属的脖颈，轻声问：“那我的云微小师叔呢？”

　　下属青筋暴突，满脸涨得紫红，费劲力气道：“……他、他……没死！”

　　“哦。”戈纪松了手，“那他在哪儿。”

　　“咳、咳咳！属、属下不知。”

　　“哦。”他默了会儿，说：“我去找找。”话落转身要走。

　　不料一张铁网突然从天而降，陨铁重且坚，将他整个人死死扣在原地。

　　戈纪撑起头顶的铁网，转过身，迷茫地蹙着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魔族的长老站出来，执杖道：“吾等今日斗胆灭主，只为全族谋条生路！”

　　哦，要杀我。戈纪反应过来了。

　　短短半月，魔王窟再次倾巢而动，还是为他来。

　　要生路？他自己都活得死气沉沉，给不了。若硬来要，那便只能一场绝杀，通通送往黄泉路了。

　　夕阳斜照里，他踏着尸山血海，离开了魔王窟。

　　戈纪抱着小师叔，露出为难的神色。

　　淫纹又发作了，用寒气压制的效果越来越弱，情潮始终难以纾解。

　　他摸着小师叔绯红的脸，指腹划过眉梢，按过嘴角，最终落在下颌。他抬起小师叔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温热又潮湿的气息融于唇齿间，他想，这味道如夏五月熟透的浆果，吃了会上瘾。

　　小师叔不会永远痴傻下去，到时候，千万别怪我孟浪。

　　毕竟，我已矜持许多回。

　　烛火摇晃，床笫之欢。戈纪紧紧拥着小师叔，终于得偿所愿。

　　次日一早，有人敲门道：“两位客官，赵财主邀二位相见。”

　　声音惊醒了云微，他浑身一颤，用凄惶无助的眸子看向戈纪。

　　“不怕，小师叔，我赶走他。”戈纪捂住他的眼，用被子盖严实了。

　　小二见无人响应，正欲再敲，谁知门骤然拉开，露出一人正脸。

　　“哎客——”

　　戈纪掐紧他的脖颈，用力的刹那却顿住，片刻后缓缓松开，淡漠道：“我说过，不准敲门大喊。”

　　小二莫名其妙，也不敢顶撞客人，只是没好气道：“是赵财主点名来请，你二位烧了高香啦，能得赵财主青睐，这辈子可算衣食无忧了！”

　　“不知其人。”戈纪转身要回房间。

　　小二得了赏头，哪敢办砸事，忙拉住他的胳膊，急急道：“哎！客官，你前几日不是拿着张图纹到处问嘛，赵财主说，那个纹样他见过！”

　　戈纪顿住脚，回头，蹙眉道：“当真？”

　　“那肯定当真！”小二信誓旦旦，“赵财主谁啊，家财万贯，权势滔天，人在家里坐着，天南海北的稀奇玩意儿都能送到眼前！何况一个小小纹样？”

　　戈纪沉思良久，决定带小师叔走一趟。

　　晌午日头正烈，他们等在府门外，小厮去通报后，半天也不见人来。

　　戈纪折支荷叶顶在小师叔头上，云微就张着嘴，抬头往上看。

　　有注意，有好奇，眼睛里多多少少出现了神采。

　　他握住小师叔的手腕去探识海，灵窍内浅流缓涌，不似之前枯竭模样。

　　無虞功法有起死回生之效，小师叔教他练此禁术，却只为了转移疼痛。要早知那蚀骨断筋的疼全让小师叔担了，他倒不如早入寒渊。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在众家丁的拥簇下，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迈着方步走出来。

　　赵财主单手搁在肚子上，扬起肥硕的下巴，堆笑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贵客赏脸到访，寒舍蓬荜生辉啊！”

　　戈纪开门见山，从怀里拿出图纸，道：“我要知这个纹样的来路。”

　　“不急，不急。”赵财主哈哈笑，抬起手示意他往府里走，“高人，咱们先进去歇一歇，美酒佳肴早已备下，待酒足饭饱再说也不迟嘛。”

　　戈纪看着他热情过头的姿态，蹙眉想了会儿，道：“不要骗我。”

　　赵财主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连摆手，“怎么会，咱是生意人，最讲究诚信二字，跟人结交无非以坦诚相待，高人您就放心吧！”

　　生意人圆滑得很，不从你这里拿到好处，半点也不肯透露底牌。戈纪心想断他一手一脚也能逼出消息，只不过众目睽睽，再屠一城稍显麻烦。

　　况且小师叔在身边，不便出手。

　　他思及此，对赵财主点头。“好。”

　　走进阴凉处，荷叶没了遮阳的用处，他就把晒蔫的大叶片从小师叔头顶摘下来。

　　露出脸的那瞬，突然一人发出惊呼。

　　众人闻声看过去。那名年轻男子捂住嘴，惊骇异常地瞪大眼睛。见自己惹起注意，又忙强颜欢笑：“没事、没事。”

　　赵财主见戈纪转头盯了良久，便笑着出声引见：“这位是老夫为小女招上门的贤婿，清安人士，现久居府上。”

　　“清安……”戈纪若有所思，缓缓抬眸，“观澜镇？”

　　此言一出，那人面色唰地惨白。

　　赵财主摇头长叹，“唉！是啊，观澜镇一夕之间惨遭毒手，天下震惊，可怜我这贤婿，爹娘兄弟含冤而死，他若不是来到我府，大约也难逃一劫。”

　　“哦。”戈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宴席摆在后花园，入座者有二十余人。赵财主一一为他引见，除去府上亲朋家眷，另有十多名请来的修士。

　　席间推杯换盏，劝酒致辞，互相吹捧的话满天飞，就是迟迟不提正事。

　　他们这些人做事，须得多多铺垫把场面做好了，再顺水推舟引出目的，显得诚恳非常，再不合理的要求，也让人不自觉退步三分。

　　戈纪心想倒是可以学学，人情世故上的事，他确实缺少历练。然而侧耳凝神听了半天，很快便失去兴致，恹恹地想：话太多惹人心烦，不如动手。

　　觥筹正欢时，鼓乐笙箫奏起，一队舞姬翩翩而来。纱衣薄如蝉翼，肌肤隐约可现，点唇描眉美艳动人。

　　戈纪捏着小师叔的下巴，把脸扭过来。“丑八怪不好看，”他戏谑地笑，“看我就行了。”

　　云微动了动眸光，愣愣道：“你是戈纪。”

　　“嗯，我是。”戈纪弯起眼睛。“以后可不能再忘了。”

　　赵财主见状插话道：“这位小兄弟……？”他悄然指指自己的脑袋。

　　戈纪瞥他一眼，缓缓敛了笑。

　　赵财主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见状忙岔开话头，引着戈纪朝中央那位舞姬看去。“高人，你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戈纪淡淡瞥过去，怀抱琵琶的那位舞姬身穿鹅黄云衫，一旋身，五彩绸带纷扬。裸露的小腹上，白皙肌肤印着淡红纹路。

　　他微眯眼，掠起残影，不待众人看清，身形一闪来至圆台中央。

　　眼前乍然冒出张脸，舞姬受到惊吓，啊呀一声往后倾。

　　戈纪伸手握住那道纤细的脖颈，将她抡倒在地，随后蹲下来，低头细看那处纹身。

　　片刻后，他回过头，对赵财主道：“一样的。”

　　这番变故惊得众人纷纷起身，丝竹管弦也停了，热热闹闹的宴席瞬间冷却下来。

　　赵财主脸色难看，却不好发难，僵着脸干巴巴笑道：“瑶娘乃老夫爱妾，高人想仔细查看，唤她下来便是，何必大动干戈。”

　　“哦。”戈纪收了手，站起身，旁若无人地回到席间坐下。

　　赵财主一抬手，鼓乐重启。他让人把瑶娘搀扶下去，缓了缓神色倾身过来，道：“不瞒高人，老夫请二位来，确有要事相求。”

　　戈纪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不禁微微一笑，“你说。”

　　“唉，说来惭愧，赵家家大业大，却人丁稀少。往上数下来，轮到老夫时，已是四代单传。临到如今，老夫膝下只有一女，往后这偌大家业，难道真要拱手送人么？”

　　戈纪似懂非懂，“为何找上我？”

　　赵财主把两人间距又拉近点，悄声道：“高人徒手碎妖丹的事，老夫有所耳闻，甚为折服，故特请高人来助我赵家迁坟。”
　　迁坟？戈纪愣住。

　　“不必惊讶，自然不是让你刨土挖棺。”赵财主愁眉苦脸，“高人有所不知，赵家祖坟原本择在风水宝地，谁知近些年来，挖山修路一通蛮干，竟将风水生生逆转，俨然成了聚集恶鬼的阴地。恶鬼盘踞在祖坟上，旁人轻易不敢靠近，所以才请诸位来细商办法。”

　　哦，恶鬼。

　　少见。

　　不过连坨臭泥巴都能成精怪，人死后怨念聚成鬼魂，也没什么稀奇的。

　　戈纪撇撇嘴，心想他可没学过驱鬼的法术，找他来，算是急病乱投医投错人了。

　　好在赵财主不惜花重金请了许多修道之人，他混在其中，也只是添个人头充充数罢了，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