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雨》岸边春

15、第 15 章

　　今天的拍摄进度稍微慢了一些，等收工的时候已经近九点，在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陈逢直接回了酒店。
　　冲完澡后又吹了头发，然后才拿起手机靠在沙发边开始回消息，回了几条后又把手机扔在一边。

　　工作上的消息大多由公司配备的经纪人处理，其他确实没什么非回不可的消息，还不知道他进组的王摧约他出去，被他直接用“没空”两个字拒绝。

　　没过多久就有电话进来，看了来电名字之后陈逢接了起来，很干脆：“什么事？”

　　对面语气不太高兴：“这都多久了，你还不能跟兄弟一起聚聚？”
　　“确实没空，八月中吧，有空再聚。”

　　对面更愤怒：“八月中？这么长时间我孩子都能生两个了，菜也凉了！哎不是，这个时间段……”王摧脑子一动，语气都激动起来，“你在剧组？”

　　“嗯。”陈逢淡淡回应。
　　“行啊你！一声不吭就进组了。当初你说要退圈，我们几个劝你那么久你都不为所动，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陈逢作势要挂断。
　　“哎别别别，给个地址，我得空去看你。”

　　“没必要，你忙你的。”
　　“怎么说你这也算重获新生，这也拒绝那也拒绝，太不够意思了吧？”

　　陈逢拿了杯子去洗漱间，又说了一句：“等我有空，挂了，明天还早起呢，拜。”
　　说完也不等回复，直接就挂断了。

　　王摧看着挂断的屏幕，打开微信连打了一串字：“那你就好好拍戏，等下次电视上见到你的时候，给你整个庆功宴。”

　　收拾好后准备休息时，陈逢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着。
　　摸过手机点进消息里去，给王摧回了个“嗯”后，在界面上看了好一会。

　　手指沿着屏幕慢慢下滑，一个小孩比剪刀手的头像露了出来。
　　小孩的脸又肉又圆，小肉手冲着镜头比耶，眼睛笑得眯成缝，看着又傻又可爱。
　　韩溪雨。

　　点进聊天框后，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开机那天打的招呼。
　　一个表情包，加上客客气气的一句话。
　　“陈逢老师，开机快乐，拍摄顺利！”
　　客气到他以为是工作人员发的。

　　点开最底下的消息输入框，过了很久也没决定要不要发信息，指尖就这样停滞在屏幕上。

　　下午回剧组的路上，虽然被非常巧妙地带过了话题，但陈逢仍觉得，接完电话之后的韩溪雨确实是有过一阵不开心的情绪的。

　　他是演员，从大学起就在尝试扮演不同的角色，去理解他们的人生与喜怒哀乐。
　　不能说是完全通明，比一般人对感情和情绪理解更深刻是真的。

　　他所见的韩溪雨并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她会毫不掩饰的笑，似乎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对自己的工作很认真，有时候脑回路有点奇怪，让人摸不准，又偶尔有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天真或勇敢。
　　就像一株在溪流边生长的植物，沐着风沐着雨，自由自在地自我生长。

　　她的情绪很直观，因为直观所以被他察觉到那一点不开心。
　　或许是因为他们实在称不上熟悉的朋友，她没有将这不开心告诉他，而是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意思让自己被她的话题带走，到现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时，脑海里就总浮现白日里韩溪雨的表情。
　　放不下甩不开。

　　这种情绪很缠人，后来被她那个非常突然的问题带来的心理波动暂时打断。

　　在听到韩溪雨的问题时，陈逢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有过一分莫名的期待。
　　无论是现实还是电视剧里，“你有女朋友吗”这个问题几乎等于表白的前奏，结果韩溪雨一路坦坦荡荡地说下来，答案是“找你喜欢的人”，然后很快又说自己在犯傻，直接把人往糊涂路线上搞。

　　在他试着答应之后，她的回答居然是要跟他保持距离。
　　他当时差点被气笑，转念又想到她经常这样出其不意地说话，最后也就算了。

　　平静下来后被掩盖的情绪就又浮了上来，不得不承认，他想知道她因为什么不开心。
　　那个神情如同仙人掌的刺一样鲜明地扎在他眼中，不可忽略。

　　犹豫了很久，最后陈逢并没有发任何消息。
　　问过一次没有得到回答，其实就代表了她并不想让你知道。
　　现在去问还不合时宜。

　　在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准备睡觉时，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微信跳出了一条消息。

　　剪刀手：“陈逢老师，睡了吗？”
　　又是这客客气气的语气……

　　陈逢猜想可能是剧本的事，打开手机回了消息：“还没有，怎么了？”
　　剪刀手：“有个剧情上的事，想问问老师的意见。”

　　马上到睡觉的点，韩溪雨本意不想麻烦别人，但这个剧情不梳理好，她心里鲠得慌，就算别人发现不了问题，她也不安生。

　　“你说。”陈逢回，很快又发出下一条消息，“要通个语音么？”
　　韩溪雨求之不得。

　　其实忙了半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剧情已经修得差不多，只剩一个过渡点，韩溪雨考虑了很久也没决定下来。

　　穆苍带着书信进了显云宗，拜入了掌门座下后，剧情快进到了两年后。
　　离显云宗数十里外的镇子被屠灭，掌门派了几个年轻弟子去查清这件事。
　　派去的弟子里有楚无束、穆苍以及女二号陆筝，再加上两个没取名的龙套弟子。

　　还没进入镇子时穆苍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莫名让他焦躁不安。
　　在镇子入口处，忽然有个诡异的灰色影子掠过众人眼前，带着一身血气。
　　以修行之人的目力，一下子就看出灰衣人手里抓着一个活人，穆苍立刻就追了上去，不顾在身后喊他的楚无束。

　　在穆苍追出去不久，一片浓雾渐渐从镇子里溢出，将附近一片地域都裹成一团白。
　　楚无束和陆筝直觉白雾怪异，让另外两个弟子暂且别动。

　　又等过两刻钟，穆苍仍然没回来。
　　显云宗内用作同门之间联系的幻音铃没有反应，楚无束脸色变得很差。

　　两个弟子担忧穆苍，想要去找他，被楚无束一声喝退后安静了片刻。
　　没过多久，白雾越来越浓，几乎除了自己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通过修行的内息来分辨身边的人。

　　在听到一声“我要去找穆师弟”之后，楚无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发觉身边少了个气息，他只能叮嘱剩下的两人。

　　在几个人还没决定好是进是退时，白雾忽然散去了。
　　不远的镇子入口处，躺着一个身穿显云宗灰蓝色服饰的弟子，已经察觉不到内息。
　　就是不久前说要去找穆苍的弟子。

　　楚无束验了尸身，没有伤痕，从面部和四肢呈现出的情况来看是惊吓而死。
　　就在这时候，穆苍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镇子上，有几分失魂落魄。

　　楚无束当即上前扼住了穆苍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去追？师弟为了去找你死了！”

　　这个台词很大程度上是迁怒。
　　穆苍去追没什么错，师弟去找人也没什么错，只是出了意想不到的岔子。
　　他们低估了凶手的能力。

　　楚无束的迁怒在情理之中。
　　他是个谨慎的性格，并且由于跟穆苍的初见不太对付，两个人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属于看不惯对方行事的类型。

　　在这样出师不利的情况下，楚无束由于心中的恐惧和愤怒而说出这样的话，是符合人物逻辑的。
　　但剧本里穆苍接下来的反应有点模糊不清。

　　穆苍绕过楚无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同门尸体，只说了一句话。
　　“跟我没关系。”

　　嫉恶如仇的穆苍，本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韩溪雨盯着剧本上的这句台词，对着手机听筒说：“这句话是不是太冷漠了？”

　　这句台词并不是剧本原有的台词，是她在修过的剧本上延展剧情时自己添的。
　　添的时候一气呵成，写好了之后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陈逢靠在床沿，听完了韩溪雨对这一段剧情的修改，说道：“如果按你刚刚说的剧情，这句话我能够理解。”

　　“嗯？”
　　“穆苍目睹了父母被杀，尤其是母亲，本来能逃走，为了保护他而主动出现在凶手面前。他心里或许会有一种想法，父母是因他而死，因为非常深的愧疚，甚至开始排斥起这样的事情。加上他怀疑这个屠杀的凶手就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更加没办法接受同门为了找他而死的事实。”

　　韩溪雨听的有点懵。
　　心理问题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而且能产生很多种可能，但没有人知道这种可能正确与否。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回陈逢的话。

　　“当然，”听筒对面传来一声很轻快的声音，“也有一种简单的情况。师弟被杀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穆苍的错，他说的只是事实罢了。不过这句话就这么说出来，无论以哪种情况，都确实会显得冷漠。”

　　韩溪雨想确认的就是这个。
　　这个剧组里，也许除了导演，陈逢是最懂穆苍的人。
　　“陈逢老师，您有什么建议吗？”

　　对面静默了一会。
　　“韩溪雨，现在是下班时间。”
　　不必这么公事公办的口吻。

　　“哦。”韩溪雨保持语气的平缓，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可以在安置工具人师弟尸体的时候，镜头多给到穆苍一下。你觉得呢？”

　　镜头给到陈逢，陈逢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呈现才是最合适的穆苍。
　　“好啊。”陈逢爽快地应声。

　　得到结论，韩溪雨准备挂断语音。
　　“那谢谢老师。晚安。”

　　“韩溪雨，你是不是故意的？”
　　几分无奈的声线透过电波传来，轻轻鼓动着耳膜。

　　韩溪雨笑：“一半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