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雨》岸边春

2、第 2 章

　　韩溪雨看完了这一段。
　　屏幕因她无意间的触碰而暂停，停在最后的画面上。
　　她愣愣地发着呆，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屏幕上是一张年轻的脸。
　　出于成本考虑，这部网剧的成年男主与少年男主用的是同一个演员。二十四五岁的成年人与十七八岁的少年之间自然有着外貌和气质的隔阂。

　　屏幕上定格的这张脸仔细去看的话并不像是十七八岁。
　　但穿上了宽松的校服，理着十多年前常见的学生头，加上清澈的眼神和干净无畏的笑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高中生。

　　这部网剧里，男女主的人设是青梅竹马的同学，成绩相差不多，但女孩每次考试总是高过男孩一点。男孩少年气盛，却一直没能超过女孩。
　　最终在得知女孩即将转学的时候，向女孩最后一次宣战。
　　而女孩并没有回应男孩。

　　这个宣战剧情在剧本中衔接两个人的少年与成年。
　　最终确认剧本的时候，由于剧集长度限制，这个剧情本来是被咔嚓掉的，在韩溪雨的争取之下才保留了下来。
　　她用充满火花的宣战情节来彻底呼应男主与女主之间的欢喜冤家设定。

　　这是表面上的结论，也说服了其他编剧。
　　但韩溪雨看着剧本，知道并不仅止于此。
　　剧情是她写的，她知道一切暗藏的因由。

　　其实在这个情节里，宣战仅仅是少年的掩饰，掩饰自己不知不觉的浅淡的喜欢，掩饰被突如其来的分别勾出的深刻的喜欢。
　　是掩饰也是表白。
　　嗯，这其实是一个隐藏的暗恋剧本。
　　就是太过隐晦。

　　这算是韩溪雨的一个小小的私心。她知道这种简单的剧本需要明确的人设，但还是添加了一点点私心。
　　她原本以为没有人会发现。
　　导演不知情，编剧不知情，可这个男主角演出了她想要的朦胧的心痛。
　　同样以一个隐晦的方式。

　　这种隐晦像刀尖一样扎着她，让她的知觉如洪水一样复苏，淹没了心潮。

　　在发愣过后，她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也许她可以通过反复观看精湛细腻的演技去唤醒自己渐渐失却的感情。

　　于是她又从头开始看起了这部被观众各处嫌弃的剧。
　　事实证明，有时候观众的眼睛的确是雪亮的，尤其这种原创剧本加新人演员的搭配，不存在捧高踩低，全是真心吐槽。

　　实际拍出来的剧情跟定好的剧本之间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后面的剧情比刚开始的时候更离谱。
　　故事主体放在了都市职场背景，行业上的剧情却稀烂得外行人都难以直视，只剩下强扭的瓜和强撒的糖。
　　韩溪雨强忍着不适看了下去，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

　　这种无脑纯糖剧如果演员演得有氛围，还是会有那么一点水花的。
　　可惜的是，满屏都是吐槽女主又嗲又作的弹幕，甚至用上了油腻这种可怕的形容词。

　　在一场又一场的对手戏中，女主不知疲倦地眨眼嘟嘴摇头晃脑。
　　韩溪雨合理怀疑在这样的动作幅度里，女主根本不可能看得清男主的眼神和表情，那又怎么察觉到了男主的隐藏感情？
　　其实无需考虑答案，剧情需要而已。

　　在女主的表演对比之下，男主则自然了许多。人物情绪把握到位，眼神戏很棒，像是全然沉浸在角色中。
　　韩溪雨也看到了一些类似这样的弹幕。
　　【男主演技不错】
　　【这演技对比，让人在出戏和入戏中反复跳跃】
　　【男主虽然长得一般，但演技保命】
　　【完了，我要溺死在男主的眼神里了】
　　……
　　由于剧里的感情发展实在是生硬，韩溪雨没能再有所触动。

　　她又打开了视频，把进度条拉到最后，看到了男演员的名字。
　　没听说过。
　　去搜索引擎查了查，科班出身，但除了这部网剧外没有任何其他作品。

　　韩溪雨觉得有点奇怪。
　　这个年纪对演员来说绝对不算小了，怎么会就拍过这么一部剧？
　　但她只是短暂的疑问，并没有深想。
　　毕竟好演员很多，她可以看其他人的剧。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工作外韩溪雨的全部时间都闷在煲剧上。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任凭剧中的亲情友情爱情多么可歌可泣，弹幕的观众多么感怀至深，她都保持着心中毫无波动的状态。
　　简直像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催眠。

　　在此期间，她多次打开那个网剧，点开那一集，在五分钟的剧情里反复。
　　后来她不会再对着屏幕流泪，但总会发呆很久。

　　她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办法，才想到去医院寻求医生的建议。
　　现在连医生也认同了这个想法，只能说明——也许问题是出在了演员的身上。

　　韩溪雨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忽然伸手合十做一个祈祷的姿势：“求求你了，继续拍戏吧！”
　　她以前也在心里祈祷过，也许是隔了一层屋顶和几层高楼，没有神明听到她的祈祷。
　　这个男演员像消失了一样，什么消息都没有。

　　韩溪雨趴在书桌上，侧着脑袋看屏幕上的人影。
　　阳光透过窗子落在笔记本旁边，投出明亮的光线。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的频率。
　　韩溪雨把头侧过来转向玄关的方向，没有起来。

　　“咚咚咚。”又三声。
　　韩溪雨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趿着一双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了，阳光从人影与门框的间隙中落入房间。
　　“你好。”
　　低低的嗓音，让韩溪雨一瞬间想到划过青石的溪涧流水。

　　她顺着人影抬起头。
　　视线相对时，面前的男人才继续微笑道：“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请问你有附近送水站的联系方式么？”

　　韩溪雨之所以喜欢春天，是因为春天温柔而又生机勃勃。
　　她没太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只是定定看了他一会。

　　高挑而匀称的体格，白绿相间的圆口卫衣搭蓝色牛仔裤，头发略微盖过眉毛。
　　离得近了更加让人觉得，眼睛的形状真的极其漂亮。

　　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时上眼睑弯弯，双眼皮薄而利落，眼尾在一点弯折过后转而上扬，看你的时候很专注。
　　由于身高差的原因，说话时微微低着头，卫衣领口不贴皮肤，露出一截颀长的颈子。
　　绿竹啊。韩溪雨下意识感叹。

　　年轻男人的表情从微笑到开始泛起一点疑惑，待再要开口时，终于得到了回复。
　　“陈逢。”
　　于是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一些，问道：“你认识我？”

　　“嗯？”韩溪雨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不。”
　　“可你叫了我的名字。”
　　韩溪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用这一点点的时间来思考，只是连一向转得很快的脑子似乎都迟钝了，最后无谓地坚持道：“不认识。”

　　“……”陈逢抿了抿嘴，笑了一下，“那你有送水站的联系方式么？”
　　“联系方式？”韩溪雨想了想，报了一串号码。
　　陈逢道了谢之后就离开了。

　　韩溪雨跑回房间拿起了手机，不多时，手机果然亮了起来。
　　她按下绿色的接通键。
　　“你好。”
　　通过电波传过来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像一面醇厚的鼓在耳边轻轻敲着。
　　“你好，我是韩溪雨。抱歉，刚刚给错了号码。”

　　对面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低笑一声，以一种并不让人生厌的“果然如此”的语气：“我刚刚还在想，会有人不用翻看通讯录就能记得送水站的号码么。”

　　韩溪雨有点汗颜，现在再说刚刚没听清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了吧？
　　她其实只是脑子有点不清醒。
　　“不好意思你等我下……”
　　切换了通话页面，翻开通讯录后用便签记下了号码，韩溪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报过去。

　　对面应声：“谢谢。”
　　韩溪雨不吱声，隔了会后听对面再次出声：“我是陈逢，相逢的逢。”

　　嗯。她的第一部作品里的男主角演员，叫做陈逢。
　　拍了一部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陈逢。
　　她没有认错。

　　一直搁在心里的疑问有了能够解答的人，好奇心不是没有。
　　但韩溪雨觉得，初次见面已经唐突了一次不适合再唐突第二次，所以暂时按住了好奇心。

　　把手机放到一边，按亮熄掉的笔记本屏幕。
　　五分钟的进度，不知多少次拉动。
　　看过真人之后再看剧，总觉得人物更生动了几分。

　　韩溪雨抱腿坐在靠椅上。
　　“……你听到了没有。”
　　少年的声音消散在冬日的空气里，伴着寥寥白雾。

　　“听到了。”韩溪雨静悄悄回答。

　　发呆一阵后，韩溪雨又想，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思考半天无果，忽然想起一个更基本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
　　实话说，别人拍不拍戏，关她什么事？

　　这个思考结果让韩溪雨陷入了微妙的惆怅。
　　浮浮沉沉的娱乐圈里，多的是昙花一现的演员。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没有告别地再也不出现。
　　她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不知道背后的缘故，忽然就去问了，显得——很没有礼貌。

　　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踱了半晌，最后跑到书架前，踩着垫脚凳从最上面一层抽出了一个包着封皮的本子。
　　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后，把本子抱在怀里，又从笔筒里捡了只中性笔，然后脚步轻松地出了门。
　　没走两步就发现脚上还穿着拖鞋，又趿趿趿回来换了鞋。

　　这栋楼是座旧楼，上下三层，外墙爬满了绿植。
　　一层两户，楼道朝东，两户并列。

　　韩溪雨在隔壁门前站定，望了望门口摆着的一个空盆，深吸一口气后敲了敲门。
　　她有时候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尤其是心情激动的时候，总是迫不及待付诸行动。
　　但究竟为何激动，她此时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