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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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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圆,团圆佳节。
宫宴设在太清园中的时毓台,太清湖水榭亭台之上,一班乐师抚琴低吟,琴韵悠扬似戛玉明珠,人声清婉呖呖如莺篁,多引得贵人隔岸伫足观赏。
今日不同平常,宴席开得早了些,酉时五刻不到,宫人便井井有序地布置上了席面。
落霞将收,月上梢头。
时毓台分南北两处殿门,男客自南而入前厅,女宾自北而入后堂,前后隔着空院,由侍卫把守,相近却难有交集。
各处贵人由身前内侍引着,纷纷落座。
白苓搀扶着俞妃,随众人款款步入后堂。黄昏时分,俞妃拉着她几乎走遍了半个园子,逢人行礼问安,便有意无意地提及她的身份,直让人哭笑不得。
堂内,燃香袅袅,布局雅致,各座食案有序排放。
皇后落坐上首,俞妃次之,其后分之荣妃、柔妃。明妃这几日抱恙在身,请辞并未出席,再之下便是几位贵嫔与各位达官贵胄的内眷。
白苓在俞妃身旁位置落座,这本不合礼数,但她实在拗不过俞妃娘娘,后经皇后容氏点头,这才心安了些。皇宫的规矩更甚端王府,不得不谨言慎行。
方一落座,对面右斜方射来一道狠厉的目光。
白苓莫名,抬眼去看,是个熟悉面孔,七皇子王妃——那个欺侮刘英、常乐的年轻妇人。方才园中遇着,她得知,此女名唤令鹤双,是令国公家的独女,自幼骄纵,张扬跋扈惯了。
白苓对她没什么好感,闻皇后已吩咐开宴,她低下眼睛,拾起玉箸,夹了一筷银盘中看不出原料的物什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嗯….原是片嫩菜叶……
对面嗤笑一声,“神医夫人出身乡野,想必不识这一株万金的金莲叶吧。”
声音一出,四方目光皆汇在白苓与令鹤双之间。
皇后面上不豫,冷冷扫过容妃。
“鹤双!不得无礼!”荣妃冷斥。
七皇子宁某为荣妃所出,是以,这国公之女才略沾了光,有幸一道进宫,得与贵人一室宴饮。
眼风见俞妃眉眼间一片厌恶之色,白苓安抚地望了眼其身后的折枝姑姑,折枝会意附耳低语劝解。
白苓回望过去,唇边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意,“白苓确实不知,谢王妃娘娘提点。”
令鹤双呼吸一滞,神色怪异,疑心她话中有话,可又见她眼眸清澈,似并无他意,冷哼一声,碍于荣妃在旁,声若蚊呐低叱道:“乡野村妇也配与我等同席。”
白苓勾了勾唇角,不动筷,眸光淡淡地看着令鹤双。
“你看我做什么!”令鹤双心底发毛。
白苓噙着浅笑,摇了摇头,“娘娘貌美,白苓一时看痴了。”
“没见过世面。”令鹤双一怔,随后倨傲地睨了白苓一眼,低斥一声。
荣妃一记眼刀甩过去,令鹤双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转与旁桌聊起别的。荣妃头疼地揉了揉额心,这个儿媳太不知分寸了!荣妃眼眸略带歉意,朝白苓微微颔首示意。
白苓以浅笑回应。
亭外丝竹声声,室内闲谈不断,气氛渐渐攀热,转眼便略过这个小插曲。
她垂下眼眸,默默进食。
令鹤双此人,美则美矣,却胸无城府,心思都挂在脸上,实在蠢笨。
她上京以来,接触外人并不多。除在宫中逗留,受邀外出看诊的,左右不过几家,礼部吴侍郎家小女高热不断、文华阁林大学士之妻体质阴寒、还有户科左给事中掌事咳喘不宁,其余便是些平头小老百姓……这几位大人皆是亲和面善之人……
而唯一交恶的……
白苓乌睫微垂掩下眼底情绪,拾箸,轻轻夹断盘中佛手卷。
在京中散播她的谣言,荒诞捏造是非之人….
她心中有了判断。
这几家门第终究比不得皇子,纵然有心为她辩驳几句,也只怕人微言轻,无人听信,又遑论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小老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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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半,忽听园中喧沸。
年纪尚小的公主、郡主听到声儿,耐不住性子,腾地起身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去殿外。
“西洋戏法!”
“呀!他是怎么变出朵花来?”
…….
女眷被新奇吸引,纷纷外出瞧看。
周遭脚步涌动,不多时,殿内便空了大半。
俞妃久不外出,见什么都稀奇,拉着她便要出去。
白苓推脱“随后便来”,揉了揉因跪坐麻木的腿弯,这一缓,殿内便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眸光落在令鹤双先前所在位置,眼底涌起暗潮,上京是非之地,实不能久留,俞妃现已好转,皇帝那处却委实难办,如何才能寻个合适的说辞离京……
思虑间,人已行至门缘。
时毓台临靠太清湖东岸,此时乌泱乌泱的人潮围在岸边,远眺着临岸水榭的异域表演。
有侍卫把守,男子难近北面水榭,视线所及只有湖面倒映着的星碎般的点点月光。另一遭女子阵阵娇呼,有些好奇的,便登上南面的飞羽阁。阁楼高数丈,共三层,此时亦立了不少人。
宁瑄立在顶层,周遭无人敢近。
他凭阑而视,湖边人影憧憧,人群之后,白苓神色郁郁,款款而出,又脚下踟蹰着停在阶上。
她面庞白净,眉若远山,颦蹙生姿,一双剪水双眸落在远方,眼中失了焦距,似在怔怔出神。
月华如练,在她周身撒下皎白银辉,犹出尘仙子,误入人间。
那神色与送他离京那日别无二致……
倏然,宁瑄心口一阵闷痛,连带着四肢百骸一并绞拧着折磨他的神思。
她在思虑什么?
又想逃吗?
不,如今她不必再逃…
是在想…她的夫婿,沧澜吧…
宁瑄眉心针钻似碾过一阵剧痛,眉间倏然蹙起,牙关紧咬,扶在栏杆的手青筋暴起,脑中不断浮过御前内侍高由的话,“神医夫妇,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寥寥几字,却如同魔咒,盘旋在他脑中整日。
好一个感情甚笃…..
他咽下喉头忽而涌上一抹腥甜,泛红的眼尾,一瞬不移地凝在那抹天青色窈窕身影。
那分明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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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宁瑄敛下眼眸,掩下眼中翻涌的情愫。
“兄长。”
宁瑄眸光冷睨,来人与他年岁相仿,一袭绾色缂丝云纹杭锻交襟长衫,腰间束玉带,身板挺直不屈,面上谦和,眉宇间却是掩盖不住的倨傲。
“祖母遣我,唤你回去用饭。”
宁瑞早前得了「平昌」封号,获封郡王,两年前成亲后便另府别居。中秋家宴,本可与娇妻美妾在平昌郡王府和美安度,却被自己亲娘耳提面命叫回府中。家宴上,父亲尚未返京,祖母姜氏落上首,因着他这个兄长久不归家,僵着置气不动筷,好好的席面生生凉了个彻底,仿若旁的子孙便不是父亲所出一般!
宁瑞憋了一肚子气,气也气饱了,眼角眉梢都染上郁气。
宁瑄凝眉侧目,“我早先已知会府人…”
话落一半,他眼风扫及二楼隐蔽转角处的肥硕身影。
七皇子宁倬一副色欲熏心的嘴脸,凭栏痴望着湖边俏丽的女子。他抬手,指了指远处,身旁的内侍官忙上前,殷情解释。宁倬面上闪过诧异,一下瞬又被色欲掩盖,他扯下腰间玉饰随手丢进紫衫内侍怀中,附耳低语几句。内侍官闻言,肩头一哆嗦,面上犹疑,眼中尽显挣扎之色,嘴上似在告饶。
宁倬见之,低骂几声,眼中布满狠戾之色,将人一脚踹翻在地,内侍官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圈,抖擞着身子,连滚带爬地跪在他脚下磕头。宁倬脸庞痴肥,面色稍霁,镶金嵌玉的足靴似无意般碾过内侍官手指,他低眼嗤笑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去。内侍官面有痛色,哆哆嗦嗦将玉坠揣进怀里,歉疚地紧紧闭了闭眼,躬着身匆匆而去。
宁瑄寻着那处看去,正是伫立在檐下悠悠出神的白苓,他眸光霎时间冷凝。
湖边人潮涌移,唯独她,始终游离在外,似喧嚣纷闹中的一个局外人…
底下不知是谁,娇呼一声“瑄世子”,引得众人回首翘盼。
月上中空,悬在高阁。
自下而视,宁瑄面若冠玉,一袭墨色穿银水纹织金锦缎圆领袍,神色肃冷,周身气质凛然,不怒自威,令人心中暗暗折服。
白苓仰面看去时,只觉宛若天人,一时间愣了神。
两簇目光隔着盈盈月辉相触,白苓心头悸动。
耳边女郎声音娇俏,“他是在看我!”
“曲阳你眼神不好,信央哥哥是在看我才对!”
“胡说!瑄哥哥是在看我!”
……
白苓警醒,默默垂下眼眸,他二人早已陌路。
飞羽阁上,宁瑞因着宁瑄的忽视,已然在发怒边缘,就因他是嫡子就能如此轻慢于人吗?!
正要出声质问时!
他看到了什么?他似乎从万年不逢春的兄长脸上看到一丝开裂的痕迹?
似…..紧张?
宁瑞犹疑着上前,寻着他的视线看去,众人间,唯独那一抹芙蕖般的颜色,清艳绝绝。
宁瑞笑了,心口的怒意倏尔便散作一团雾气。
呵,那个贱婢竟还活着?
那个恃宠而骄险些被母亲打死,却反害得母亲禁足思过月余的贱人!居然还活着!
当时,若非他尚未及冠,话语颇轻,又岂能容忍生身母亲被那般羞辱!
宁瑞窃笑着,舌尖抵上后槽牙,眼底尽是阴狠之色。
正瞧着,那女子身边忽而钻出一个紫衫内侍,低声同女子说着什么,女子颔首,浅笑盈盈,跟在内侍身后缓步远离人群。
“你先回府…”
他声色冷滞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焦灼。
宁瑞倚靠着阑干,修长手指搭在雕花木栏,指节轻动随意地叩击着,嘴角扬起弧度,一副看戏模样,视线追逐着投入人群匆匆离去的背影,低低嗤笑一声。
堂堂王府嫡子却为一个贱婢神魂颠倒,自甘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