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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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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华英巷,望川府前,缓缓停下一架奢华,车檐角悬金牌的马车,由两旁小内侍扶着,下来一名面容清癯,着紫杉乌帽的内官。
闻着叩门声,刘英踢踏着小步子跑出院中,开出一扇小缝,探出小脑袋,见来人衣着与引着少谷主进宫的人相似。
那其中一人躬身上前,扬了扬手中的令牌,刘英瞧了瞧,飞快道:“大人稍等。”说完,将窄窄的门缝啪一声关上。
下一瞬,内官听到院子里传出小姑娘慌慌张张的声音,“胡子伯伯,马伯伯,少谷主,宫里来人了!”
小内侍面色有些难看,侧目瞧了瞧吴内官:“师父,这神医不仅住的寒酸,手下人还这般没规矩…”
“神医避世久矣,自然无拘无束,此话今后休提。”吴内官淡淡警示道。
不多时,木门缓缓开启,一个彪形大汉虎须凌乱,显然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他面色冷然,将人迎进去。
这是座两进的院子,花鸟陈设素雅,小而精致,就是位置偏僻了些,位于华英巷街尾,比之王候大官的府邸,确实寒酸了些。
吴才坐在会客的正堂中,候了片刻,才见到姗姗来迟的白苓。
白苓步履匆匆,强作镇定,抬手抚了抚发丝,理了理胸前的衣襟。
昨夜,与马伯欢聚,大家兴致上来,便饮了几杯。不想,酒越饮脑中越是清醒,往事萦绕心头,整夜侧转反侧,直至天边微亮才昏昏睡去,反是两个小女郎醒的最早。
她心中暗叹,在京中失了礼数,又是皇后来传,只怕是兴师问罪…..
“见过吴内官,民妇失礼了。”
“白夫人,快随咱家进宫吧。”
言毕,小内侍扶着吴才起身,并不多留。
白苓跟在身后,似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侧身道:“英子,取顶帏帽来。”又紧上前几步,轻声问:“吴内官,可知皇后娘娘召民妇所为何事?”
吴才驻足回首,轻笑:“夫人去了便知。”
宫门前,白苓下车,刘胡子面上少有的凝重,“若有不对,尽管搬出皇帝,便是看在大哥的面子,宫里的妇人也不敢将你怎么样。”
白苓颔首应下。
凤栖宫。
白苓跟在宫娥身后,款款步入,见到在殿后赏花的皇后,容氏。容皇后见她款款而来,待到近前,微微福了福身子,迎面携来一袭淡淡的药香。
容氏低眼看去,见她粉黛轻施,清丽迤逦,朝月朔使了个眼色,周遭宫人鱼贯退下。
“起来吧。”
白苓抬头迎上皇后的目光,容氏两鬓微霜,眼尾有年华流逝刻下的纹路,但她面色红润,唇边噙着和善的笑意,让人心生温暖,白苓惴惴不安的心忽而便平静了下来。
“娘娘身子可舒缓些了?”
容氏点点头,拉过白苓的手托在手中轻拍了几下,“好孩子,你做的对。”
白苓隐约感觉皇后在说俞妃下毒,她将证据隐藏的事,但,为什么说:“对?”
她回以疑惑的眼神。
“想必,四殿下也没有同你们这些孩子提及过。”
四殿下?
白苓暗暗咂舌。
“你瞧,这花圃里的花,可是娇艳?”
白苓默默点头,名贵的凤凰振羽,丝瓣环舞,也金贵得很。
“可你知道,这花开花落,万般皆不得由己?”
“那…”
容氏抬手作出噤言的动作,止了白苓的话头,叹息道:“后妃自戕乃是累及满门的祸事,如今的沈家家主位高权重,家族繁茂不比从前,若非如此,她又何至于生生熬尽灯油。”
“您不怪她?”白苓搀着容氏臂弯,眼眸深了深。
对于皇后以德报怨的做法,她不敢苟同。
“若有的选,她如何不愿痛痛快快地走呢?她是个苦命的……这也算我还了她年少时的情分罢……”
容氏眉眼间怜悯之情溢于言表,朱唇轻启,道出不为人知的过往。
……
白苓听罢只觉心底悲凉,日近正午,她婉言谢绝皇后欲留客的邀请,步履匆匆地离宫,她须得理理头绪。
“娘娘,您这般不设防地全然托出,就不怕……”近侍候在身侧,言语迟疑。
容氏俯身,爱怜地轻轻抚了抚菊瓣的花丝,叹息似的道:“那孩子与四殿下脾性肖似,都是是重情重诺之人,四殿下假死离京,全了与陛下的兄弟情谊,可语嫣,又何其无辜呢?”
她偏了偏头,“你瞧见了,那孩子身上有山野间的生气,只有让她清楚各中缘由,她才愿全力相救,语嫣才有生机可盼…..”
几日来,宫内路径她大致都已熟悉,心头思绪百转,屏退宫娥,游走在宫道。
赴京路上,她在心底设想过许多情况,却都没有真相来的让人震惊,还有他的常山师父……原竟是先皇嫡长子?!——宁淮四殿下!
而俞妃娘娘,前太傅之女,竟是师父的心上人?却又如何嫁与陛下?
先帝时期的事,她知之甚少,须得静心想想才是……
入夜。
街尾望川府,院中亮着几盏灯。
两个小女郎帮着忙活了一天,已早早睡下。廊亭下,烛火幽幽,白苓侧耳细细倾听,马伯与刘叔谈论师父常山的往事。
历朝历代,夺嫡之争,无有不死伤惨烈,前朝亦然。
师父身为太子时,备受皇帝宠爱,母妃是皇后,出生时便尊贵无比。先帝多子,虽早早定下太子,但盯着储君之位的何止一个两个。十一名皇子,争到最后竟只剩二殿下与四殿下两个。
二殿下便是当今天子。
当今陛下的母妃本是一名宫婢,身份卑贱,因容貌肖似皇后而获宠,诞下二殿下。二殿下幼时并不受宠,年十二时,其母妃不知何故感染恶疾,不幸离世,至此便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许氏端庄淑雅,待人宽厚。二殿下与四殿下容貌肖似,年岁相近,左右不出五岁,关系一直亲密,之后二殿下养在皇后身边,俩人同吃同住,情分更甚往常。
“后来皇后娘娘忽然离世,死因与陛下母妃无二,他自幼相伴的女郎又另嫁他人,常山查不出踪迹,亦或是不想查,只当是意外,只当是阴差阳错…..但这其中的辛酸苦楚,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自那之后他便隐姓埋名,混迹在江湖。”
马伯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却生了常山这样宽厚仁济的。”
刘胡子心中憋闷,并不多言,只顾闷头饮酒,若非他有幸见过先皇后,怎么会相信皇家竟能生出这般仁慈心软的主。
……
华英巷,端王府,东院。
“世子爷!您且将门打开!叫医士瞧瞧!”
眉眼精致的妇人神色冷凝,瞧着身边的婢女将门扉拍的作响。
“爷!望川神医就住在巷尾,我这就去请来!”
屋内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你若违令,明日将腰上的令牌摘下,逐出王府。”清冽的声音隐忍着痛色,吐出的字句尽力保持着平稳,含着不容违逆的威慑。
路千跨出门槛的半步,僵在原地。
王妃凌厉的眼锋扫去,无声催促道。
路千内心挣扎一瞬,疾步窜出,玄色身影隐匿在黑暗中,须臾与夜色融为一体。
笃笃笃,门扉叩响。
望川府里三人止了言语,相互对视一眼。
自买下这宅子,望川神医的行踪便人尽皆知,这几日时常有医患上门寻医,只是大多时候都扑了个空。
但,若她在府上,便与在宫中无差别,总也看不完的病患。在宫中时,不是这个嫔,就是那个贵人,不过才几日,那偌大的皇宫她竟已熟悉了大半。
回了府上也是,医患直排出巷尾,忙的脚不沾地,虽也限定了时间,却难免病魔来势突然,譬如现在。
白苓忙起身去开门,被刘胡子拦下,“我去。”
门扉开启,露出一张焦急慌张的脸。
刘胡子刚问了声何事,忽见自暗夜里闪出两个戴着玄银面具的黑衣人,将路千捂了嘴,一边一个反钳着,架着人就要拖走。
刘胡子混迹江湖久矣,见势不对,掌风登时劈向面具人。
黑衣人只作躲闪,并不回击,但见对方攻势渐猛,出掌愈发狠戾,躲闪空隙间忙道:“神医留情。”
刘胡子掌风凌厉,冷笑:“将人放了,我自会留情。”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松开对路千的钳制,低语道:“路领卫快快解释清楚,休让兄弟难做。”
刘胡子见状收势,负手而立,横起眉毛,不悦地看去,原来是一起的。
路千上前拱了拱手,咬了咬后槽牙,心道世子何至于自虐至此,向刘胡子两句道明缘由。末了,还是不甘心,欲向神医求药。却又被世子派来的两人钳住了手臂。
刘胡子见状,抬手拦下,“慢!”,凌厉的眼风扫过黑衣人。
对方轻叹一息,若非世子下令不得伤人,否则真想结果了这厮,黑衣人默默松开了手。
刘胡子满意地哼了一声,“你且说说,你家世子头疾发作时的症状,以及有何用药的禁忌?”
路千眼眸一颤,如实相告,末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世子先前曾有个药囊,是爷身边懂医术的姑娘做的,可时间过去久了,气味消散,功效更是大打折扣。可爷执拗,非不肯用别的,每每头疾发作就生扛过去,几次将手臂生划出道寸长的血痕。”
立在两旁的黑衣人心头触动,面面相觑。
刘胡子闻言一窒,知道了厉害:“随我来罢。”
刘胡子引着人进院,却不见白苓,眼神询问马伯,马伯努努下巴,示意回房了。说来也怪,那丫头听墙角听的仔细,现下人进来了,自己却一溜烟跑回屋,马伯失笑地摇了摇头。
刘胡子让人候在院子里,进屋方要开口,手里便被塞进一个小巧的香囊,见白苓神色有些慌张。
她强作镇定道:“我方才都听到了,这是专治头风的药囊,不必日日佩戴,只需放在卧房即可,叫他寻个隐秘的地方塞好便是。”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
刘胡子只当是她心系病患,低沉应了声,出了院子交代妥路千,才将人送走,忽而想起锦囊上的图样很是眼熟,而后又摇了摇头,暗道不可能,苓儿怎么会将适儿的东西拿给外人,估计只是相像罢了。
那方,路千回了院子,月色浓重,院中气氛有些凝滞。
世子爷坐在院中石案旁,拿起天青茶盏饮下一杯,“儿子已无碍,母亲请回吧。”
端王妃站在其身侧,声音冰冷:“你还要同我置气到何时?!”
宁瑄神色淡然,隐隐透着疏离,“儿子不敢。”
“你!”
端王妃美眸瞪圆,指在空中的手抖了抖,一时气结,拂袖而去。她行至院门,见路千双手空空的回来,怒道:“没用的东西。”
宁瑄玉盏轻置,眼皮微抬,凉凉地扫了一眼。
路千只觉肩头犹如施加千钧,默默垂下头,脚步沉重地在宁瑄身后站定。
“下不为例。”
清冽的声音传来,路千肩膀松了松,轻声呼出一口气。
鼻尖隐约传来陌生的药香,是药堂的气味。
宁瑄没有在意,他抬眸望了望月色。
弦月初上,不久,又一个中秋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