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
-
在每天都能见到美知子的曾经。我们有一回的修学旅行被安排去往京都的公立植物园，听说那里种植了上万种花卉植物，还有生态园、欧式庭院之类的观赏建筑。
我全都不感兴趣。
对于人类和他们创造出的东西，不会有恶魔感兴趣的。
但美知子说了‘想要看枫叶’。
因为美知子喜欢，所以对于这趟没抱有任何期待的旅行，我又重新雀跃了起来。一想到可以见到观赏枫叶时开心的美知子，胸膛里就像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在攒动。
美知子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想要让她获得幸福的人。
但世界却冷酷无情，连我对美知子百分之一的爱意也不及。
修学旅行发生在九月上旬，而京都的枫叶季却要等到十月初才正式开启。
于是来到植物园时，等待美知子的并不是插图里红彤彤的枫叶。那些还未被红色覆盖的、挂在所谓的‘枫树’上的叶子，在我看来，和外头公园里随处可见的枯黄落叶别无二致。
天晓得我当时有多害怕。
我害怕美知子会失望，会难过，会哭。早知道京都的枫树是这副德行，我绝对会提前一天来到这里，然后挨个给它们刷上红油漆，好让它们有个枫叶该有的样子，也好让它们不要伤美知子的心。
‘小里，你又在哭什么呀？’
在树底漏下的日光中，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的美知子困惑地看向我。
就在刚刚，我背着她威胁恐吓了几个试图伸脚把她绊倒的坏蛋。在匆忙赶过来时，眼前出现的金黄色枫叶林让我又一次见识到了世界对于美知子的厌恶。
它始终不愿意让美知子顺心如意。和班里那些人渣一样，只会一个劲地欺负她。美知子想要看枫叶，它就让她的心愿落空，再一次，又一次，无数次都是这样。
怎么可能不哭呢。
‘对不起…我……’
我抽泣着说不出话来。面对面的那头，美知子无奈地开口：
‘小里……我没办法一辈子都替你擦眼泪啊。’
这么说的美知子，却还是伸出手，一点一点用外套袖口替我攒去了泪水。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今天的天气很好，开心一点好不好？’
明明没有看到枫叶的是她，她却反过来安慰起了我。
我努力地想要把呜咽憋回去，眼泪却还是涌了上来。
看着哭个不停的我，以往总是被我抱住的美知子，这一次换成了她把我抱在怀里。
她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脊背，闲聊似地问道：
‘小里，你知道加缪吗？’
‘……那是什么？’
‘是国外一位很厉害的戏剧家，我对他的一句名言记忆深刻。’
‘……是什么？’
‘爱是没有界限的。’
‘…嗯。’
‘不过，这后面还有一句，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终于没再哭泣的缘故，美知子停住了话题，温柔地看着我。
在秋天的日光中，美知子的脸颊被晒得泛起红晕，呈现出醉酒般的酡红。随着周围澄黄枫林的浸染，那是一种十分艳丽的、和平常大相径庭的美。
美知子没能看到的枫叶季，我却在她身上看到了。
可是。
美知子，你一定不知道，我还搞砸了很多事……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秋天，如果我还能再听见美知子喊我的名字——
“——夜见。”
少女下意识抬起了头，眼里满是惊惶。
“怎、怎么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走神，什么事都有人代劳可真方便啊，对吧？”
岸边意味深长地看向从始至终都站在边缘的、毫无存在感的夜见。
少女皮肤雪白，像是一个幽灵。一张脸上写满了无辜的茫然无措，哪怕在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打心底里不认可她莲花般的外表所展露出的柔弱无害，但遗憾的是，目前在场的三人中，某个人的的确确很吃这一套。
“你又在乱说什么？”
这个已经上钩的人当即替夜见作出了回应。
“事情差不多解决了，让我抱怨一下也没什么吧。”
在嗅觉已经快要麻木的血腥味中，他的语气听着相当的随意，眼睛却一直盯着夜见不放。
“怪物到最后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连垂死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几下就死掉了……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对、对不起，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少女连忙小声地道起了歉。脸孔苍白全无血色，睫毛像蜻蜓翅膀一样匆促闪动，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一般这个时候，护花使者就该登场了。
那位先前还在奋勇杀敌的勇者，此刻一转态势，如他所料的来到了少女身边。身上带血，动作疲惫，顺理成章地抱住了少女进行安慰。
干干净净的夜见也不出所料地被蹭上了一身的血。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匀称而纤细的手臂顺从地垂在两侧，黑发披散流泻而下，有一种精致的娇弱感，与她的面容相得益彰。
——总觉得像是在假装什么，隐瞒什么，算计什么。
岸边明智的没有将这些想法抛出口。
他换上了一种更加委婉的提问方式。
“那么……按照你记忆里的线索，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嗯…这个嘛……”
支支吾吾的夜见难得肯和他对上视线。考虑到之前的短暂相处，少女要么垂着眼，要么别开脸，总之就是不肯正眼看他的经历，岸边这是第一回完完整整地看见那双眼睛。
平心而论，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夜见全身上下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纯黑的，无机质的，如同拥有群星的黑夜。看人时有一种阴沉而凝滞的、宛如仲夏夜的闷热空气一般，让人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介于夜间面对光熙时那柔弱到不能自理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岸边有充分理由怀疑，这是专门针对他的、打算杀人灭口的眼神。
察觉到什么的岸边试探性地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挂起了掩饰性的微笑。
“还没想好吗？”
“想好了…只是……”
她顿了顿。随后，难得一见的伸手抱住了光熙的腰。那看待死物一般的眼神，也继续穿过光熙的肩膀，朝他投了过来。
顿时，一种不妙的预感直冲大脑。
岸边不自觉地将手伸到身后，像是随时准备拿出什么。比先前面对怪物时更瘆人的感觉爬上了背脊骨，就像临近死亡时机体本能发出的警告。
“…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
说话间，那对手臂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光熙的腰间。由于被害人摆出了任人宰割的态度，那双手逐渐收紧，以融为一体的架势紧紧地缠在被害者身上。
比起拥抱，他更愿意将这理解为禁锢行动的囚牢。
这下可糟糕了呀……
“…光熙，快过来。”
“不行，光熙不可以跟你走。”
“夜见，怎么连你也开始替别人回复起话来了？”
他试图说点什么来缓和逐渐压抑的气氛，顺便想点办法让光熙离开夜见，但现实从不如他所愿。
‘噗呲——’
赶在自己开口之前，有什么东西抢先一步缠住了全身，熟悉的滑腻触感席卷而来，一股同样不陌生的巨力猛扯着自己极速往后退去。
混沌的黑暗中，血腥味像漫天飞舞的幽灵，一股脑地涌到了岸边的跟前。在视线也将被夺走的前一刻，他看见了夜见朝自己露出了笑容。
“我在想……看在之前相处的份上，就送你们一个不怎么痛苦的死法好了。”
她的怀里，是刚刚被触手穿透了胸膛的光熙。
毫不留情，一击致命。因为就会很快死去，所以确实痛不了多久。
原来如此。
怪物并没有真正死去。
夜见就是怪物。
以防万一，先将他和光熙分开，然后操控触手同时进攻。他独自面对触手确实没什么胜算，而光熙……就算能够凭借反应力躲开，看在夜见的份上，她也不会躲。
因为夜见不想让她躲开。因为躲开了夜见可能会死。
“你这家伙——”
在即将被触手吞没的最后，他发出了一声指向不明的埋怨。也不知是在抱怨队友的鬼迷心窍，还是对手的阴险狡猾。
那团裹挟着他的触手在短暂的浓重登场后，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现在，轮到恶魔开始了对一切漫漫无期的统治。
“我做了坏事，对吧。”
面对眼前即将失去生命的无辜者，恶魔松开了防止对方逃跑的双手，开始了自言自语。
“托你的福，我一丁点儿伤也没受。本来以为至少也得缺条胳膊才能拖住你，没想到你连躲都懒得躲，太蠢了。”
这话说的十分刻薄，她看起来却格外平静。黑漆漆的眼瞳里涌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葱茏又幽暗。牺牲者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像一场冻结一切的严冬，将魔鬼伪装的人性冻得碎成冰渣，露出底下险恶的真实面目。
“……那你哭什么啊。”
在光熙的眼中，少女正静默地凝望着自己。有水汽氤氲在她的眸中，变成了一片亮晶晶的海。
听见她出乎意料的回应，少女下意识眨了眨眼，那片晶莹的海顿时碎成了眼泪，顺着眼眶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
就连哭也很可爱。
光熙看着夜见因为流泪而茫然无措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被血呛到咳嗽了起来。
“我现在可没力气替你擦眼泪啊……”
她开口时，有血从唇齿间涌出。
少女愣在了原地。
不知为何，她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光熙，黑葡萄一般的眼珠里倒映出近在咫尺之人的小小身影，思绪却明显飘到了别的人或事物身上。
能被夜见时时刻刻想念的，会是什么呢？
失去记忆的光熙无从知晓。
可能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大量失血带来的后遗症，就是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原来这就是死的滋味啊……总觉得在哪里体验过。
意识开始模糊。
她摇摇晃晃，将要坠落。
在快要掉进深渊时，她被一个拥抱给接住了。
夜见的怀抱就和想象中一样温暖，像躺进了一匹余温尚存的柔滑软缎。
因为她失去行动力的缘故，夜见不得不负担起支撑两个人的重担，双手比先前还要用力地环住她的腰，令这个拥抱显得格外笨拙。
“为什么不躲？”
“……躲不开啊…你都那么用力的抱我了。”
“胡说八道。”
“……嗯。”
“你是笨蛋吗？”
“……嗯。”
夜见的声音冷冰冰的。由于光熙整个人都几乎压在她身上的缘故，她们之间的距离被极限压缩。当夜见眨眼时，睫毛刚好来回拂过她的脖颈，像是一只刚离巢的幼鸟，柔软又稚嫩的趾爪在皮肤上划拉，带来轻微的瘙痒。
“光熙，这样是不行的。”
她听见夜见轻轻的说。湿热的呼吸落在耳边，像是一个吻。
“你搞错了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