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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仁济善堂 ...

  •   翌日。

      鹿川,中正门。城门下,来往过路百姓携篮推车,行色匆匆。

      桓央勒马,侧目而视,一旁闻清身骑白马,额间凝着细密的汗珠,面色更是虚白,似作勉力支撑。

      原是想等他伤口好一些再催促离营,只是不知为何,放任其久留军营,心中总觉不安。况其并未伤着下肢,想来骑马,应是不甚妨事。

      只是,昨夜下属回禀:那书生答应得很是勉强,道是‘骑术不精’。彼时,桓央只当是其不愿,特意着人将营中脾性最温和不过的马驹牵来备着。可今辰出行前,他略显笨拙的上马姿态便足以说明——他哪是不精,合该称半点不通才是。

      桓央本欲开口教他留下,身边衙差却是见人已齐备,着请动身启程。那闻清听罢,竟也拍马跟了上。留人的一番言语便也咽了回去。

      尧山至鹿川,纵是快马加鞭也须得两个时辰。

      一路上,那人在马背上身形僵直,却又颤巍摇晃,足可见不适,面色也愈发惨淡。

      此行她只带了凌霜一人,并官衙遣派的三五差役,不说身手,马术总是精通的。但因顾忌着他,脚程缓了又缓,待众人行至中正门,日头过了晌午,已微微偏了西边。

      连日阴云,未曾觉冷。现下日丽风清,绒雪层层消融,呼吸间生冷湿润的空气钻进肺腔,反觉寒意阵阵。

      随行的衙役下了马,瑟缩着搓了搓手。至城楼下,过场似地掏了掏令牌,又同值守的同僚打了几声招呼,小跑着几步回了马下。

      “桓将军,进了城没几步便是济善堂了。您一路都未歇息片刻,方才几位同僚带二老爷话,嘱咐小人请您去府上稍坐片刻。俗话说:饥则寒。那些个小儿就在堂里,有人看着总归是跑不了。您不若先吃些热茶热饭,暖暖身子。”

      “替我谢过王大人,茶饭便不必了。”桓央余光扫过闻清,瞧着面色愈发惨白,隐约都有些许灰败之气,心头涌上些许歉疚,“济堂在何处?”

      “城东,兴安巷尽头便是。”衙役说罢,又忽地想起,桓央并非鹿川人,哪里知道什么巷什么街,又忙道:“进了城沿着主街走,东面第二条巷子尽头……嗐,小人领大人过去便是。”说着便过去牵起马。

      “不必。”桓央取出些银钱递过去,眼神示意,“你另寻个好些的客栈,将人带去安置。”她略一停顿,回首见闻清已是摇摇欲坠,她面上歉意更浓,“再请个善治金疮的郎中,要快。”随即,拍马入城,凌霜紧随其后。

      衙役闻言,视线缓缓转至闻清,他一袭青衫银氅端坐于鞍上,脊背挺直犹青松一般,额间却是冷汗淋漓。待一阵风起,卷起他身前狐氅,胸口竟洇晕着大片血迹,再看他面如土色,眼睛顿时瞪了老大,“郎君竟是有伤在身?”

      这伤…这伤瞧着可是不轻啊……

      路上,他是瞧出闻清不善骑术,心中还因此生了些埋怨,若非是他,兄弟几人不定能早个时辰入城。却哪知这位郎君竟是受了伤的,这一路下来,他囫囵个儿都觉腿脚麻木,却从未听这郎君哼过一声,心底不由地生出些敬意。

      “郎君,可还能下马?”他一面轻声问着,一面扭过头同手下几人,着急道:“快,去请金大夫!”

      闻清内里的衣裳早已被汗浸透,冷风一掠,彻骨一般的寒。他意识已有些模糊,勉力掀动着眼睫,琥珀似的眸子全然已失了焦距,却仍是追着一抹纤秾得宜的身影,直至那道身影隐没于人潮,他才缓缓垂落眼眸,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动,呼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气息,“后会…有期……”

      “郎君说什么?”衙役只见他唇动,却未闻其声出,方欲凑上前听。

      却见这位郎君以颓山之势轰然摔下马,惊惹起尘埃阵阵。

      .

      济善堂外。

      马蹄声方落,自大门内便快步迎出一名脑满肠肥、衣着不俗的中年男子,面上腆着谄媚的笑意。王汝阒匆匆上前,“将军,一路可是安好?快快,请进来坐,小人备好了吃食点心,虽比不得京城茶食,却也可茗品一二。”

      桓央微微拧起眉头,这是……请不到人便上此处来堵了?她迟疑一瞬,方一翻身下马,王汝阒便招呼着下人牵马去外院喂食。

      桓央抿了抿唇,“王大人,有何贵干?”

      “小人,小人哪有什么贵干,”王汝阒讪笑两声,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桓央额角,那伤口瞧着是上过药的,现已结了痂,并不要紧,他暗暗松缓了口气,又见桓央凝着他默而不语,王汝阒微微躬下身子:“小人束下不周,伤了将军,请…请将军责罚。”

      桓央有些烦躁,“几个小儿罢了,难不成也是你的下寮?这如何怪罪到你头上?”

      王汝阒一怔,视线落在桓央踏雪而来的鞋面上,眼低闪过几分慌乱,却见鞋面微动,桓央已提步入内,忙跟了上去,面上又挂起殷切,“将军说的是,小人惶恐失礼了。”

      他从旁引着路,“这济善堂,原先是鹿川地界一颇有名望的富户宅邸。那富商南迁入京,田地房产大多变卖了,唯独留下了这个院子。富商说鹿川是个福地,便将这所大院赠了鹿川官衙,说此举全当是行善,也佑他商运亨通。这处院子啊占地颇广,不然,也收留不下这许多孤幼。后又修葺了番,拆办成东西南北四个小院落。中间庭院也留了下,充作小儿玩乐嬉闹的地儿。”

      桓央踏上回廊,环视周遭,已远远瞧见几个孩童身影,“此处有几个管事的?”

      王汝阒略一思索,“倒也有许多,管吃食衣裳的,管采买的,看顾小孩的,约莫着也有十多几人。不过大半也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嬷。”

      “为何?”

      王汝阒凉凉笑了笑,点到即止:“近些年战事频发..….”他抬手,遥遥指了指,“那位蓝衫阿嬷,姓刘,便是顾看春花大野那几个孩子的管事。”

      桓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一名着粗布蓝衫,发间裹着灰色方巾,腰间系着一块有些陈旧的围裙,正追着一个小儿跑。

      王汝阒仍在感慨:“她家中几个男丁都没能回来,将这份差事交予她,也是怕老人家想不开。”

      桓央瞧着,刘阿嬷追又赶不上,随手操起扫帚便向前丢去,砸也没到,那皮猴子还朝阿嬷作个鬼脸,实在引人发笑。

      “老人家瞧着还很是健朗。”

      王汝阒也瞧了见,轻咳两声,面上稍有些挂不住,忙着补两句:“刘阿嬷素来宽厚,待孩子们都好,只是养娃娃一事,着急上火也是难免。”

      话音方落,那小皮猴子边跑着,边回头顾盼,一个不留神便载撞进了桓央怀里,哎哟一声,坐倒在地上。

      小孩掀起一双眸子望向来人,方还嬉闹的神色瞬间凝固。

      桓央微微低矮下身子,伸出手欲将他扶起,却见他僵着不动,遂,温声道:“地上不凉吗?”

      “小兔崽子!昨日刚耳提面命告诫于你,你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是耳旁风了罢!”王汝阒气不打一出来,颇为粗鲁地将小儿一把拽起,肥笨的大掌按着小儿后脑勺,“还不给将军致歉!”

      桓央见状,缓缓收回手,眼角眉梢染上些许不悦。

      那小儿梗着脖子,半点不肯低头。

      一旁,凌霜眉眼冷肃,凝着小儿面目瞧了半晌,上前半步,附耳轻声道:“小姐,这孩子似是投石伤你那个,瞧着身量,应是中间不大不小的…齐二狗。”

      桓央眉峰一挑,换了身干净衣裳,倒是不大认得出了。

      “我是小狼!不叫二狗!”齐二狗显然是听着了,攥紧拳头,气愤反驳。

      “什么小狼!闭嘴!”王汝阒抬手不重不轻地拍了下齐二狗后背,哂笑着赔礼:“小兔崽子不知礼数,大人别同他见怪。”

      刘阿嬷恰时赶到,见着王县丞在此,缓缓收住了脚。

      今日桓央并未束甲,是以,妇人并不认得,她神色犹疑,问道:“王大人,这是?”

      话音方落,便见齐二狗恨恨看桓央一眼,重重哼了声,转身跑远。

      “这孩子!将军莫怪,莫怪。”

      桓央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视线跟着那小人移动,却在他绕过回廊转角时,冷不丁撞上同样戒备的眼神。

      少年手中牵着一个小女郎,女郎见他脚步停滞,正歪起头来看向少年,一派纯真模样。

      宋大野见桓央凝着春花,他神色不变,却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王汝阒方同刘阿嬷解释罢,顺着桓央视线又瞧见大野与春花,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了下来。大野是个沉稳性子,自不会同二狗那般无礼。他抬手招呼:“大野,过来见过桓将军。”

      到了跟前,春花怯生生躲在大野身后,探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悄摸瞧着桓央,着实让人心生怜意。

      “见过桓将军,”大野身姿疏朗,抱拳躬身,“小狼虽莽撞,却是良善忠直,此事皆受我挑唆而起,将军若是责罚,便责罚我一人吧。”

      桓央见状,沉默了片刻,王县丞怕是会错了意,她此行而来本不为追究对错,却惹得几个孩子相互遮掩,实属不该。

      “不必如此,我本无意追究,此事便就此作,不再提起。”桓央将人扶起,侧身问:“为何迟迟不见卓宁?”

      王汝阒躬了躬身子,眼底有暗光掠过,面上却仍作恭敬模样:“郎君现在县衙,瞧着天色,许应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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