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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共魂 ...

  •   辰雾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暗蓝漩涡。

      一尾人鱼藏匿在水帘后逆向游动,分明是在水下,他却可以清晰听闻鱼尾拍击水流时落下的节拍,隐约串成了一支断断续续的晦涩旋律。人鱼身后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明黄的光球成为海底唯一的光源。

      巨兽的腹腔发出沉闷的响声,难以言喻的不安笼罩而下,辰雾确信他曾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胸膛战栗的鼓动即最好的证据。

      它扇动酷似翅膀的鳍,古老歌谣般的沉吟再度响起,汽灯似的瞳孔紧紧盯住辰雾不放,镌刻在身的荧光色纹路逐渐亮起,最为古早的海洋霸主冲破桎梏的囚笼,解放了自己的真实姿态。

      原始盖欧卡。

      和壁画上一模一样的身姿令他吊起的内心浮出一个更不妙的猜测,人鱼并不是人鱼,而是一位曼妙少女,一身红衣的她环绕原始盖欧卡起舞歌唱,修长的双腿破开水流,散开的栗色发丝折射出盈盈波光。

      小田卷礼遇。

      朦胧的红雾漂散开来,少女的心口毫无预兆开出血色的繁花。素白的人体像是断线的风筝自面前滑落,辰雾瞪大眼睛,透过那双失去神采的酷似蓝宝石的眸,窥见了面无人色的自己。

      “礼遇!”

      辰雾弹射坐起,脸色煞白,心跳久久未能归于平静。

      他抚摸上剧烈起伏的心口,这才发现手背上的皮肤出现了轻微皱缩的现象,松垮垮地贴着骨头,乍看之下,他仿佛苍老到了一个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地步。

      “你醒啦?”面熟的青年端着一盆温水进入室内,“你昏迷好长时间了。”

      辰雾眨眨眼,几处关节迟钝地燃起突兀的痛感。

      “不知道你在海水里泡了多久,虽然用清水给你清洗过身子了,但短时间还是会有不适症状。”藤树看着他,简单解释了痛感缘由,把干毛巾浸湿再拧出吸入的水分,而后递给辰雾,“喏,洗把脸。”

      少年愣愣接过毛巾,有种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的不自在。被藤树这样一说他才想起检查穿着,他被宽大的浴袍罩住,辰雾掀开被褥一角瞧了瞧,浴袍下摆刚及他的膝盖。

      “这里是我的武斗道馆,没有合你尺寸的衣服,所以暂时拣了这么件凑合。你的衣物还搁外边晾着呢。”藤树的大拇指比着室外,简易木架上的确挂着一套少年体型的服装,还有一个龟壳似的背包。

      “谢、谢谢。”辰雾接过毛巾,眼神飘忽。他的精灵球、百万手镯和药瓶等重要物品都好好放置在床头柜上,球里的火焰鸡它们见他苏醒,眼里都是止不住的欣喜,于是辰雾也去拍了拍球壁,让它们放宽心。

      窗外象征收获的渔歌随风飘扬,是武斗镇没错,但总感觉哪里说不上的违和。

      虽然长着近乎一样的脸,但确认一下总不是坏事。

      “您是,藤树先生吗?”他试探性询问。

      “小伙子看来不是本地人啊,至少不是武斗镇的。”藤树打趣。

      辰雾的脸腾地一红,赶紧拿毛巾胡乱抹了两下,“我是城都人,从浅葱市来的。”

      “原来如此,来自城都。”藤树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握拳垂直敲击手心,“那和小遥是老乡啊。”

      辰雾不知道他口中的小遥是谁,无从接话,只得边把毛巾递回去,边呵呵地憨笑。

      “藤树先生!”窗外,女孩正对馆主的背影打招呼,藤树扭头看清来人的脸,笑着招招手,“来了啊,直接从正门进来吧。”说罢他又转向床上的少年,“正说着就到了,巧了不是?”

      辰雾好奇地抻长脖子,藤树身后,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只余一缕棕色发丝浅浅拂过心头。青年端起水盆走到室外,和遥打了个照面,“小遥啊,我跟你说,他也是城都人哦。”

      “是吗?”遥似乎不怎么惊讶,“满金市的还是浅葱市?”

      “浅葱……嘿哟神了,你怎么猜到的?城都那么多地区呢。”藤树侧过身子,胳膊肘轻轻捅着她的上臂,挤眉弄眼悄声道,“你俩不会其实是天降青梅吧?”

      “秘、密。”女孩笑得很浅,她就是随口提起了两个曾住地,既然路比的故乡是城都满金市,那这位“共魂者”的故乡或许也和自己相同,包含一定的运气成分,因此藤树给出的答案也带着有如命定的无趣感,“但没有藤树先生想得那么浪漫就是了。”

      辰雾的耳畔曾数次回响着少女雀跃的呼喊,每每习惯性抬起头去追寻声音的来源,却怎么也找不见熟悉的红色了。潮起时他总是听到她唤他去看海,无论是睡梦中还是清醒的状态下,少女的声音幽灵一样缭绕不散。千里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并不好看,医生只是按疗程开了药,让他在“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环境里静养”,并定期复查。

      他无比清楚,自己一直没能走出那一天。

      看到女孩背影的瞬间,辰雾说不清自己是惊讶多些,还是喜悦更多,有那么一刻他判断自己的病情恶化了。不仅是幻听,现在连幻觉也一并发作了么?他自嘲笑笑,去够床头的药瓶,直到抓在手里开始默数剂量,他这才想起药丸浸了水,已经没法服用了。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手指一脱力,药瓶顺着起伏的被单滚落到地上,有人替他捡起,弯下腰把那个白色的小瓶子塞回他的手心,“你的东西掉了。”

      少年转过脑袋,水汽布满他的视野,泪光中女孩的脸被各种弯折拉扯,模糊到无法辨认。她的身影轮廓逆光,一如当初的少女总是背着手在向阳处等他,头顶那大红色的蝴蝶结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动作摇摆,煞是可爱,许是他让她等得久了,少女总会忍不住回头催促:“神城,你快点儿呀!”

      他太想她了。情感这东西,再如何竭力埋藏,骗过了理智,也瞒不住心。

      “礼遇……”

      辰雾紧紧拥住女孩,泣不成声。

      “藤树先生?”丛树安顿好七夕青鸟,和道馆里的工作人员打好招呼走向里间,抬眼就是扒门缝偷看的青年,男孩疑惑问出声,给馆主惊得一个激灵站直了,“你不进去,猫门口做什么呢?”

      藤树匆忙打出“小点儿声”的手势,神神秘秘地把男孩拉远了些,“我问你啊丛树,小遥跟那个少年,”青年的大拇指朝向门那边,“是不是天降青梅啊?”

      “天降青梅?”丛树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他的“共魂者”吗,怎么突然变成南渊遥的天降青梅了?来自其他世界的“共魂者”算哪门子的青梅,顶多挨边个天降。

      遥虽然不至于高喊流氓,但很抗拒他突然抱上来的行为,她掰开辰雾的手,后撤两步,面上覆着一层疏离与冷淡,“你误会了,我不是礼遇。”

      辰雾闻言一愣,手背抹去眼里的泪花,勉力睁大眼睛去观察遥的脸,登时知道自己闹了多大的乌龙,又干出了极为失礼的事,连连对遥说对不起。

      女孩像是对他很无奈,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叠纸巾给他,大概是组织好了语言,才缓慢问道:“礼遇,是和我相似的人的名字吧?”

      选用的措辞是“吧”而不是“吗”,造就了语境上的微妙差别。不过无论是出于她的好奇心,还是他想解释清楚的意愿,辰雾都认为这是必须做出的回答:“是的,你有点像我的故人……”

      遥颔首,紧绷的面部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其实也不是很像。辰雾偷偷瞄着女孩的表情,的确晃眼看去会觉得遥是缩了水的礼遇,但她的气场、神态无一不反映出她是和礼遇截然不同的女孩子。

      现在他同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的病情没有加重,坏消息是足以让他带进坟墓的社死经历又增添了一笔。

      女孩看起来不是那种擅于活跃气氛的开朗角色,他更不是,少年不由祈祷藤树赶紧回来救场。他略微斟酌一会儿才开口:“那个,我叫神城辰雾。”

      “南渊遥。”她倒是很爽快顺着他的话报出了姓名,随即发现了床头柜上的四只精灵球,“丰缘御三家全齐,花了不少精力吧?”

      “其实是小田卷博士给我的,我们是隔一条街的邻居……”眼见遥看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生怕被当成关系户,辰雾连忙解释了一番,“只有火焰鸡和蜥蜴王是!巨沼怪和美纳斯是礼遇的宝可梦,我是……代她保管着它们。”

      他没好意思称与那两只宝可梦的相处为照顾,单论他萎靡不振的时日,也是巨沼怪和美纳斯在照顾他。作为训练家他好像哪儿哪儿都很失败,没有积攒强大的实力,不让任何人省心。

      也因此才会一点忙也帮不上,始终像个跑龙套的吧。

      遥的身体微微后倾,歪过头看门外的动静。

      “神城——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藤树先生说你还需要静养几日观察,他会把这间屋子借给你暂住,我们则在这期间看有没有办法送你回家。”女孩说着,“说起来,藤树先生好像还不知道你是其他世界的来客,解释起来会有些麻烦,所以还请做好保密工作。”

      其他世界?少年怔愣,怎么感觉他们的对话逐渐走向了一个科幻的发展?

      “还不进来吗?”她突然拔高了声调,好似在向什么人问话。

      门敞开一条缝。

      假如说见到遥的时候,辰雾还心存一丝对幻影的侥幸,那么在见过眼前的男孩后,他方才理解了有一种命运叫必然。辰雾偷偷去看女孩的表情,与和他接触时不同,遥注视男孩的眼里带着轻松自然的笑意,整个人显得灵动不少。

      原来她笑起来很好看。

      “介绍一下,这是丛树,小田卷丛树,我的邻居。”遥说着,目光放回辰雾身上,“神城应该能猜到我是谁了吧?”

      “你是爸爸……千里先生的女儿。”辰雾虽然梳理清楚了这层交错的关系网,但是仍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经历感到不可思议,“我是穿越了?听起来像在做梦。”

      丛树问道:“你所在的世界是哪一年?”

      “青历210年。”

      “这里是赤历385年的时空。”

      辰雾懂了。赤历青历在设计上以千年做轮回,这里可以是过去,可以是未来,同样可以是别的时空,但不会是他的归处。他蓦地反应过来,遥的那句“我们会想办法送你回家”指的是她和丛树,不包括藤树。

      “你们,能送我回家?”少年攥紧了被褥,声音发抖。

      “不能保证百分百可行,只能说尽量。”丛树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把话说满。

      辰雾很是泄气地耷拉下肩膀。

      “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来。”丛树对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朝门边退去。女孩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走得很慢,几步就落后了,在即将跨过那扇门时,她停下了脚步。

      “我觉得,礼遇应该很信任神城你。”遥回头说道,“宝可梦们也是。”

      女孩轻轻带上房门,抬头却见男孩抄着双手望向自己。

      “你为什么叫他神城,对路比却直呼名字?”丛树问。

      遥眨眼,“因为他没说过自己姓什么嘛。”

      出乎意料的是,阿克罗马一口否决了遥利用记忆引导程序送辰雾回去原来世界的提案。

      “世界的构成不同。”阿克罗马说,“Creatio是以盖奇斯的‘梦’作根基,对某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的小范围复制,能把你们送去Creatio正因为它是‘虚幻’的世界,可以被同波长的记忆引导程序观测并锁定。但你们口中那位神城君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不符合传输装置的链接规则。”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啊,三个。一是他怎么来的就原样怎么回去,二是等我研发出可以让你们穿梭任意世界的机器,”电话那头传来倾倒茶水的声音,阿克罗马疑似呼了口气吹散沸水上的热气,这才缓缓道出第三个方法,“至于三嘛,就是等待奇迹。”

      这听起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感觉也是少有,遥忍不住嘟哝:“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奇迹,能人为定制还差不多。”

      “那遥酱算是说对了,还真可以定制。”看不见这边遥不敢相信的表情,那边阿克罗马的嘴依旧不停歇,“小丛树作为本地人是知道的吧,存在于你们丰缘地区的神迹。”

      “基拉祈。”男孩倒是听出了男人的暗示,语气里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操作性堪比等待奇迹。”

      遥好奇,“为什么?”

      “基拉祈是可以实现愿望的梦幻宝可梦,不过根据流传的故事所述,它每一千年苏醒七天,上一次是多久出现的完全没人知道。”

      好吧——听完丛树的说明,遥也瞬间放弃了第三个选项。能恰好在苏醒期的七天碰见基拉祈,这件事本身就堪称奇迹。

      “但遇上就是赚到啊,据说任何愿望都能够实现的许愿星,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阿克罗马先生还真是有童心。”

      “有童心是好事,这样的人想象力会更为丰富,要都像我那同卵哥哥那么死板无趣,人生就太没意思了。”阿克罗马似乎是把丛树的话当做了对他的褒奖,淡定地喝了口水。

      “对了对了,阿克罗马先生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宝可梦?身高大概和叶藤蛇差不多高,粉色和灰色相间,能飘浮,可以从身上取下黄色的圆环并在里面取物。”遥挤进来问话,以阿克罗马的学识,没准他会知道这是什么宝可梦。

      结果,“我是没听说过这样的宝可梦,而且我对丰缘也不是特别熟悉,说不定是雷希拉姆和捷克罗姆那样以前都没登记上图鉴的传说宝可梦——说起来基拉祈一千年才现身一次,要找到有关它的文献记载难度也不小,你们的图鉴也缺少基拉祈的相关内容吧?”阿克罗马说,“固拉多、盖欧卡和裂空座的资料也没有,小丛树的掌上百科全书内容还有得扩充。”

      丛树皱眉,“得有准确数据我才能登入图鉴,总不能写个固拉多只有3.5米高、盖欧卡4.5米上去。”

      阿克罗马起哄:“那还是裂空座比较占便宜,拉直了可能有7米长——如果是我就这么填。”

      遥无端想起以前生活在浅葱市的时候,灯塔的看守人闲时给孩子们讲宝可梦故事,总是以“从前有一只电灯怪,可以从5000米深的水底照亮水面”作开头,有些听起来就魔幻的说法或许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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