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成臣

123、第 123 章

　　然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还是过着跟以往大差不差的生活。

　　闻竹声跟着荣承和Peter周边各个乡镇跑，林遇雪依旧在工地生活，各自忙于工作的时候，一整天也不见得会有一条消息。
　　唯一的区别是，闻竹声开始变得堂而皇之。
　　堂而皇之在她躺在宿舍的时候煲电话粥，堂而皇之周五的晚上来接她去镇上，堂而皇之以男朋友身份自居。
　　虽然林遇雪并没有答应他。

　　那天林遇雪在他的怀抱里安静了很久，然后十分感动地沉默拒绝了他，当然，闻竹声只要想，也可以认为是十分感动地默认了他。
　　一千个人的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但林遇雪确实不再拒绝他的联系和接触，只是也称不上多热络，电话有空就会接，有事就毫不犹豫挂，周末有时会答应去镇上玩，不想去就直接说不去，既不委婉也不客气。
　　闻竹声抽空会送一些东西来，他挺忙的，但到处跑看到好东西还是想带给她尝一尝看一看，林遇雪都接着。直到有一次看到他明显凹陷的眼眶和青黑的眼底，她郑重申明最近工作很忙，没空接待他，等她想去镇上了会通知他的。

　　除了安全问题，闻竹声很少有不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回去之后也确实两周没有来过一次。
　　Peter见他最近不来回奔波了，好奇道，“咱们该不会要打道回府了吧？我的离职公告可都下来了，回去你要负责我工作的！”
　　荣承疑惑，“为什么要回去？”
　　Peter：“因为有人跑到深山也追不到姑娘呗。”
　　荣承：“对啊，怎么还没追上？”
　　闻竹声：“你们快餐吃多了，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

　　……
　　紧接着三个人的群里，老闻分享了一首歌。
　　——《慢慢喜欢你》

　　等到第三周，闻竹声不仅依旧没来，最近三天连电话都不打了，偶尔发一条消息，也是言简意赅，回复的更是简短。
　　林遇雪想，果然爱情荷尔蒙转瞬即逝，太过殷勤的表演耐心有限。
　　眼看周末要来，闻竹声没说来也没问她要不要去，林遇雪按兵不动，连他不痛不痒的关心也懒得敷衍了，索性直接不回消息。

　　倒是某天深夜睡不着，翻着手机看到了Peter新发的朋友圈，一张翻倒在路边的三轮车，一张墨绿夹杂着淡黄的林海，配文：国际化大都市金领沦落至此，究竟为何？
　　林遇雪觉得好笑，刚想点赞，忽然又觉得不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正准备问问他人没事吧，底下出现一条评论。

　　荣承：为了你的脆皮兄弟。
　　林遇雪顿时头脑清明，豁然从床上坐起。
　　心跳有些杂乱，她敏感不安的神经像是找到了方向，直觉闻竹声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锈迹斑斑的铁床，白里透黑的床单，县医院脏兮兮的水磨石地面病房里，荣承正靠在床边看手机。
　　闻竹声躺在病床上，吊着右胳膊，脑袋上裹着一圈白布，“明天能出院了吧，回去慢慢养就行了。”
　　荣承头都没抬，“想什么呢？回去谁照顾你？下午转院去市一，做个全身检查，顺便养几天。”
　　闻竹声拒绝，“不去，我回小院儿躺着最舒服。”
　　他实在受够了这里的医院，总有一股腥臭味，十分想吐。

　　荣承抬起头，“要么直接飞申城吧，我也觉得这里医疗水平实在堪忧。”
　　闻竹声想也不想，“不回。”
　　“你孟姜男啊，望妻石吗？”他口不择言，“你这么久没找人，人家找你了吗？”

　　闻竹声着实有些郁闷，三轮车翻倒这种事也能给他碰上，碰上就算了还能嗑到头，别人都好好的就他负伤，他没打算告诉林遇雪，自然也说不上怪她，但荣承这么一说，还是有点不得劲。
　　他也不接话了，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又闷头倒下去，闭着眼假寐。

　　林遇雪站在病房门口，一眼看见破烂的六人间病房里，闻竹声住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原因无他，这屋子虽破，倒是敞亮，一边三张床，整个房间也就住了两张，对面一排正中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住着，没见家属。
　　她在门口审视闻竹声的时候听见了这么两句谈话，话倒没什么，人就比较吓人了，虽然知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这身战损打扮有点触目惊心。

　　“找了啊。”林遇雪扬声进屋。

　　闻竹声愣了半秒，猛然起身，铁锈床都前后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林遇雪冷漠扫视他一眼，眼神相撞闻竹声居然有点怵，随后她又转向荣承，刚才靠在窗台悠哉玩手机的人此刻站直了，揉着鼻子轻咳一声。
　　“你……”话说一半，荣承优雅一伸手，机智地拐了个弯儿，“嫂子，你坐。”

　　林遇雪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懒得计较这些了，床上还有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木乃伊呢。
　　闻竹声就要从床上下来，林遇雪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县医院破败的包扎，潦草的病号服，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意味难明，配上她严肃的脸色，顿时让闻竹声停住动作。
　　“坐吧，坐吧。”闻竹声到底还是下了床，安排她坐下，想给她倒杯水又发现不方便，荣承顺势道，“我去接水。”

　　闻竹声坐在床沿，打量着她的神色，“你怎么过来了？我这没什么事儿，就擦破点皮，刚说要出院呢。”
　　林遇雪看着他略显慌乱又难掩欣喜的样子，伸手的时候带起衣袖，露出手背大片黑红的擦伤，往上延伸进袖管。
　　“Peter跟你说的吗？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你来的正好，下午咱们就回……”

　　闻竹声絮絮叨叨，其实自从上次告白之后他就这样，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黏人和主动，几乎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报备，所以才能稳定长期地煲电话粥，也因此林遇雪没想过他要隐瞒她什么事。
　　可是当下的絮叨不同于以往的亲密分享，更像是怕她生气心虚的讨好，林遇雪看着这破败的一切，连曾经这个高档写字楼神仙似的人都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对上闻竹声的视线，他扯了个笑容，讪讪的。哪怕包着纱布，也能看到额角鼓了个巨大的包。

　　林遇雪侧过脸，嘴巴一瞥，眼泪簌簌地落。
　　闻竹声叹了口气，她生气反而好，一哭简直比他受伤还疼。

　　抽了张纸，闻竹声站在她面前给她擦去眼泪，却根本擦不完，他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我真没事儿……”
　　林遇雪偏头看到角落里带血的衣袖，那是他自己的衬衫，塞在那里也没人处理。
　　她眼泪更汹涌，想起了闻母在的时候，那个家里哪里不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永远透着优雅的香味，如果他妈妈知道儿子在这地方出了车祸，住这种破败的医院，她该多伤心……

　　女人的思维总是发散，闻竹声绝对想不到她已经飘得如此之远，这里条件确实差，但这是客观原因，不是他负担不起或陷入人生困境，因此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悲惨。
　　林遇雪悲从中来，对闻竹声的心疼和思念早盖过了愤怒，伸手就要抱住面前人，闻竹声却用健全的左手一把卡住她胳膊。
　　“别，这衣服不怎么干净。”

　　林遇雪梨花带雨地瞪了他一眼，甩开手硬抱上去，一边哭一边骂，“我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你活该你！”
　　她说什么闻竹声都应，直到林遇雪斥他，“好了赶紧给我滚回申城去！”
　　她说“滚”都轻飘飘地挠得人心痒，闻竹声这才轻笑一声，从从容容说，“等你一起滚。”

　　荣承这瓶水接得足够久，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平静，闻竹声在床上安心躺着，林遇雪正在收拾整理他的东西。
　　见他回来，林遇雪主动道，“就按你说的，下午去市一检查一下吧。”
　　荣承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其实他是实话实说，但背后说道人还被正主碰上，不免有点像八婆，多少觉得心虚。
　　何况闻竹声没告诉她，她还是过来了，不惦记他那些话不攻自破，荣承巴不得赶紧遁地逃走，也不想做小情侣的电灯泡。

　　幸好，林遇雪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几天你们也很辛苦，下午过去了就回去休息吧，我看着。”
　　荣承镇定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目光一转，跟病号对视，刚刚还生无可恋的某人现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朝他一昂下巴，意思兄弟你辛苦了。
　　然而看在荣承眼里却是赤裸裸的炫耀——你再说我追不到人试试？

　　闻竹声这个伤其实来的很尴尬，说起来是下乡考察途中的意外，其实就是他有车不坐，想试试当地人的三轮车是不是真的更高效便捷，硬要拉着Peter一起从镇上坐到乡下。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三轮车高效，便捷，但不安全。
　　Peter比较幸运，车翻了也几乎没受什么伤，甚至送完闻竹声到医院后又回到乡下继续考察去了。

　　闻竹声则不幸猛嗑到了头，迅速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看着十分吓人，手臂大面积擦伤，胳膊肘轻微骨裂。
　　看着阵势很吓人，但这些伤在正经医院里压根不算什么，市一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第三天早上俩人就回到了镇上的小院儿。

　　闻竹声一进门就钻进了浴室，出来后简直感觉跟重新投了遍胎似的，太舒坦了。
　　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水，一碗香味扑鼻的西红柿鸡蛋面。
　　“中午随便吃一口，晚上再做点好的。”林遇雪不用他招呼，自己紧跟着也进浴室，“我也洗一下。”

　　虽然只在医院待了两晚，但医院实在神奇，去一下就觉得自己浑身细菌，到处肮脏，哪怕她天天混迹粉尘泥土的工地，也没有这种感觉。
　　“你呢？”闻竹声扬声问。
　　“我的在锅里，你先吃。”

　　闻竹声理解她，说实在他不洗澡也不想吃饭。
　　坐在沙发上，头上的纱布今早拆了，胳膊也只绑了个模具固定着，不妨碍活动，面前是她亲手准备的“粗茶淡饭”，外面小院有一些落叶，给青砖地板带来一丝别样的意味，但阳光正好。
　　时值深秋，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闻竹声并不觉得落寞，相反，简简单单的一切都让人安心。
　　或许是因为，这个秋天，他也收获了什么。

　　林遇雪洗得比闻竹声快一点，但也不算短，她擦着头发出来一看，人还在沙发上坐着，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回头招呼，“先吃饭再吹头发。”
　　桌上赫然还放着两碗面，又多了一杯茶。
　　面很烂，但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他掐着时间又回锅热了一下，等自己一块儿吃。

　　林遇雪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往沙发上坐，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儿，又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闻竹声靠坐在沙发上，湿润的发丝已经有点干爽，柔顺地垂下来遮住了额头的包，干净清新得像雨后柠檬，他往前坐了坐，拿起筷子埋着头吃面。
　　林遇雪忽然发现，她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参与了他的喜怒哀乐，影响了他的人生路径。
　　但这么久了，他还是那么好看。
　　她还是会为他心动。

　　闻竹声吃了两口，见她没动静，抬头看过来，不期然撞向林遇雪走神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林遇雪醒神，连忙拿过筷子拌了拌面条，“你先吃就好了，等我干什么。”
　　“大厨没来怎么行，”又吃了会儿，闻竹声讲，“茶几不太方便，回头买张餐桌。”
　　林遇雪“嗯”了一声。

　　秋日午后过于舒服，闻竹声坐在门廊对着电脑假装工作，看林遇雪扫院子。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黑裤子，长发别在耳后，低头打扫都像一幅好看的仕女图，沙沙的扫地声在安静的下午，一声一声传进闻竹声耳朵里。
　　扫完了她又拿出早上在市里带回的食材，开始煲汤。

　　闻竹声又回到沙发上，侧对厨房坐着，头发在院子里干活时几乎晒干，她预备扎起却发现找不到发绳，明明应该就在卫生间却不见了，转了一圈看到茶几上有支笔，拿过来几下一挽，笔和头发都安安稳稳盘在了脑后。
　　闻竹声难得的充满了求知欲，这是怎么做到的？

　　按理说他们在工地都吃食堂，并不怎么做饭，但林遇雪动作利落熟练，烧水，洗菜，焯水，没一会儿一个锅煨着鸡汤，一个锅炖着排骨，前后也就一刻钟。
　　她在水池洗手的时候闻竹声夸赞她，“真是大厨啊。”
　　“你不会做饭吗？”林遇雪带着一阵洗手液的清香过来，掏出包里的电脑，放在茶几另一侧， “那你平时都在外面吃？”

　　“简单的也会。”闻竹声忽然感觉不会做饭好像是个大Bug，不免要找补找补，却没来由透出一丝迟疑。
　　果然林遇雪抬头问，“比如？”
　　“……煎牛排？”
　　“嗯，”林遇雪若有所思点点头，对着屏幕淡定道，“幸好你没说烧开水和煮泡面。”

　　锅里煮着菜，茶几旁两人对坐办公，偶尔微风拂过，干净舒服，闻竹声忽然想起了申城的日子，在那个别墅区深处的小楼里。
　　如果他们住进去，做饭，办公，聊天，看书，一起打理花园，偶尔去隔壁赵兰青家串门。
　　周末出门散心，或者窝在家里看书看剧，偶尔出国旅游，新年的时候一起装饰家里，在跨年烟花里陪伴彼此，不用说快乐，就足够快乐。
　　不被打扰，不觉孤单，只因有彼此陪伴。
　　这一生，大概也就不会再谈遗憾。

　　窗外一只飞鸟掠过，发出响亮的叫声，闻竹声抬头望去，飞鸟已经不见，小院里那棵树在微风蓝天下沙沙作响，屋内是咕嘟咕嘟的炖煮声，像一曲悠扬的奏鸣，夹杂着断续清脆键盘声，那是她思考后时不时的敲击，像她的人一样，干脆果决。

　　幸好，此刻已经很好。
　　他梦寐以求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