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玫瑰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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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弗兰德区内部唯一一条还能用的区级近地轨道，一行人进入雷切斯特尔时还没到夜晚。
雷切斯特尔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玫瑰港，布拉德利匆匆将几人放下，又掉转车头前往雷切斯特尔的“锚”，也就是当地示警行动组的驻地，一般称为全球云海物质观察口。希耶拿和采尼都在那边，利里克几人则到玫瑰港等着和其他人回合。
弗兰德区雷切斯特尔，玫瑰港。
“放轻松利里克，布拉德利去过布里扎尔德，爱德伦分部也进去过，肯定没问题——”
利里克放下酒杯，微笑：“你先停止转圈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伯里斯：“……”
他也紧张。
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转了几圈，最后差点把自己转晕，往旁边的椅子里一坐，不动了。利里克靠在栏杆边，凝视着天边海面。
玫瑰港得名于此地的景观，这里受到云海和弗兰德区气候影响，终年呈现出绚烂而有层次的亮丽底色，从船帆、海浪到岸上都裹着一层暖粉，被称为玫瑰暖光。诞生于此的玫汀如同将这些色彩浓缩为花瓣，沉在酒液里。
暖光落在利里克脸上，像微凉的钢笔和蕴着光泽的墨水烘出了水彩，让他平时不说话也带着的、优雅里透着危险的气质褪去不少。
有布拉德利在场时利里克不怎么吓人，一旦没有布拉德利在场，利里克就开始频繁出神。和一般的出神不同，他的出神和到了另一个世界般带着疏离的冷意，总给人一种叫不醒他的错觉。但现在被玫瑰暖光一照，利里克身上的某种温柔就像礁石露出海面，隐隐令人心惊，像是能透过这些不经意露出来的部分窥见另一个世界。
伯里斯不是布拉德利，看不出这一点。但这不妨碍他突然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少，下意识说：
“利里克，你们两个有时候挺像的。”
一个像是过于复杂激烈，以至于冰冷空洞而尖锐；一个像是缺了什么，以至于本该是温暖耀眼的颜色只剩和眼睛一致的灰蓝，即使其中温暖平和还是照旧。
所以才说嘛……伯里斯想，只有与布拉德利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亲和或虚伪，R.S现在的成员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词形容他的全部。
“什么？”
利里克还有半个人陷在走神的状态里，语气也不怎么冷。
“布拉德利啊，”伯里斯没有多说，“不过你来之后他多了挺多小情绪，稀奇。”
利里克的关注点很奇特：“他不高兴？”
语气轻飘飘得像是在走神时随口一说，然而这句话太过短促利落，伯里斯被里面直接果决的意思吓了一跳。他生怕利里克真能做出什么来，连忙补充：“不是不是，反正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利里克点点头，继续望着海面出神。
半晌，他又问：“拉普拉斯的行政中心以前找过你们麻烦？我听你们上次在说联合社团高校投资撞上行政中心的事情。”
“不是这个报备有问题就是那个投入有问题嘛，行政中心背后可复杂了，一点事都能波及到我们，这种事情他们干得顺手。还好留的几位‘作弊人员’身份好使，布拉德利有事没事就反过来找他们的麻烦，”伯里斯拧开汽水瓶盖，“行政中心都是小麻烦啦，庶民研究当主题的社团，内部和参与的社会调查之类才是大麻烦。之前的那个‘副部长’，还有爱德伦大学分部好像也有一个，都是大麻烦，有行政中心在，想开除都得先送人进监狱。”
“爱德伦大学分部。亨特家和艾伦家走得比较近，布拉德利和达尔西·艾伦认识——”利里克打开综合机，“他们提到的喻谊和西伯利亚游击队，跟爱德伦分部的‘麻烦’有关吧。”
不小心把利里克当自己人了的伯里斯：“……”
伯里斯：“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吗？”
显然不能。伯里斯抱头无声哀嚎，利里克怜悯地瞧他一眼，继续翻综合机。
弗兰德区终年阴雨，人口密度和文森特区没得比，雷切斯特尔的偏僻地区更是如此。几公里外，希耶拿和采尼守在“锚”附近，布里扎尔德区和弗兰德区的云海海拔不相上下，气温还更低，两人正在对着综合机算去雪鹿旗要带的衣服，免得冻死。
布拉德利披上外衣一路小跑：“别看了两位，怎么躲在角落里？”
“欧菲利亚刚走，辛西娅还在里边，”希耶拿从表情到精神状态整个人都是垮掉的，“这我没猜到。”
就欧菲利亚那个全家最不做人的在场，她哪敢出去。
采尼收起综合机，还是犯困：“而且没能问到什么线索，附近的居民旅客好像都不怎么在意‘锚’和急转天气的事。”
“那两位都在？”
采尼：“嗯嗯。”
希耶拿：“欧菲利亚肯定是因为急转天气，辛西娅我就不知道了。她没说。”
急转天气是欧菲利亚·亨特接管，那辛西娅·亨特现在负责的是什么？
布拉德利从开始思考到决定没超过五秒：“没事，你们先去玫瑰港听米勒讲课，这边我来。”
采尼打瞌睡，点头：“好——啊？什么讲课？”
清醒了。
“锚”看上去年久失修，内部状况却还不错，毕竟是战时被国际各方强压着造出来的。这里不属于机密的地区对外放开，布拉德利登记完信息，径直朝观测室走去。
走廊和观测室特别配，极具弗兰德区湿漉漉的特色。观测室屏幕的光在地上投出一排，因为潮湿环境更加明显刺眼。
“码头……”
“没有……”
观测室里的人声断断续续。
这里不能用异能，布拉德利只好尽量收敛声息靠近。声音渐渐明显起来。
“完全没注意？”
观测室内，辛西娅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这我是真没办法啊亨特小姐，最近您也不是第一个来打听的了，”工作人员叹气，“我这么跟您说，所有来问我们的人都说他们是一路找到这里的，这里就是关键，但消息传出去的就那么多，我们也就知道那么多，除了米勒背后有个大家族撑腰外真不知道别的什么。”
门外，布拉德利条件反射地回头。旁边没人。
他捏住眉心。
这才多久，他都习惯有个人在旁边了。
“而且对方是来寻仇的这点我们都打听到了，这还怎么继续下去？”工作人员还在说话，“总不能这样就可以打听出人家背后是哪个家族啊。
“实在不行您找弗兰德区政坛的人，总比找我们有用吧？”
布拉德利和辛西娅同时呆住了。
弗兰德区和文森特区之间的情况有些复杂，一边弗兰德区是和文森特区捆绑最紧融合最深的地区，另一边这两个区之间存在不少一两句话讲不清的问题。总之，要不是工作人员提到，他们根本不会想起还有弗兰德区政坛这个东西。
简而言之，弗兰德区行政方面的状况就是一边温吞和平乍一看岁月静好，一边又乱又效率低下。而那些还将根埋在弗兰德区的人忙着在斯帝莫乃至全世界搅弄风云，看上去不是很有空来“打理”弗兰德区的行政。
“也是，”不管心里怎么想，辛西娅嘴上还是同意得飞快，“急转天气——”
工作人员咳嗽两声：
“您上次来找过我们一次，然后……”
然后欧菲利亚就到了。
亨特家族让这里的工作人员对她闭嘴还是挺容易的。
不算意外，辛西娅眉梢一动。没有希耶拿一直维护的话，家里交给她的事情怕是比现在还要少。她也没打算为难人家，道完谢就走人。
布拉德利这时已经走环廊绕到另外一边。斯帝莫的“保护个人隐私”旗号过于响亮，这里又是弗兰德区，“锚”对外开放区域的监控摄像头都少得可怜，他走得大大方方。
关于急转天气，布拉德利在竞选月期间费尽心力查找相关的数据和公开文件，才勉强得出一点结论。
人类对科技伦理的定义会与“自然”相互影响，知天纪年的“自然”是云海，是洋流，是科学原理、万物规律，也是现实中存在的“神”——实为一种自然化物——的根基与来源。这样的“自然”按照人类的观念与自然的调节警告人类，一切违逆“自然”之事，均可干扰到天地间原本正常运行的云海物质，导致急转天气频繁。
比如斯帝莫在大毁灭发生前四处侵略放任污染，又比如未经诸神之殿监督强行唤醒转世灵魂的记忆。
布拉德利停在走廊的窗户边。
这里比室内更高，和密尔那时武寒江往临时讯问室内看的视角差不多，有种置身事外旁观审讯的稳定感。
他不清楚多年前汉华人是怎样商议的，但结果就摆在眼前：部分汉华诸神担当国家职位，汉华诸神全体入世，除于司晨、于定外基本全体退休的那一批汉水诸神也没一个闲着，他们既是汉华人，又是汉华人的武器，专门作为“自然”震慑屡次挑起大战的斯帝莫。而斯帝莫的自然化物们估计千年前看到斯帝莫这个鬼样子就心烦，半点归属感也无，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不定就窝在诸神之殿懒得出来——以上后半句对斯帝莫颇为刻薄的评价不是布拉德利说的，这是格雷曼二世的原话。
汉华诸神与诸神之殿……
汉华那边知道内情几乎是必然。
那阿比盖尔·斯陶菲尔——阿比盖尔·格里菲厄这件事呢？
阿比盖尔·格里菲厄的标志就是一年四季不换的长裙银伞。斯帝莫语里指长裙的词汇有几个，用在这里的单词特指某种夏天穿能热死人的、经过改造而专供于教廷的华丽裙装，常见于三千多年前。加上特指斯帝莫装饰厚阳伞的单词和对方直奔布里扎尔德区的行为，布拉德利实在不好拿“说不定人家只是一时兴起搞角色扮演”这样的说辞糊弄自己。
这件事又能是谁做的？汉华人知道吗？
落日前最后的瑰色即将降临玫瑰港，利里克穿着短袖，异能做的“白板”飘在空中。
“部分武器与位置在军队作战中被淘汰后，又通过结合异能的技术产生了新的作战方式。随着新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新的分类方式诞生，传统枪械在枪械类武器中被单独划分出来编为一类，按照斯帝莫的编号规则，A开头的是传统枪械，B是近战枪，以此类推，C是破能重机枪，D是远距离狙击枪，E是超远距离狙击炮……这些我就不多讲了，都可以查到，我最后要说的重点只有一个——你们能用异能构筑几种枪械？”
“一种都不会，”其他人都不在场，现场只有要深入溯寒之路的几个人，没有经过相关系统教学的艾维立刻回答，“理论充分，实践不足。伯里斯？”
“我只学到基础步枪那课，”伯里斯疯狂摇头，“其他的不要想。”
利里克此时就像见底下学生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的老师，真情发问：“那你们去什么布里扎尔德？”
采尼颈皮一紧。
“去格里菲厄那儿排队送？”
希耶拿在综合机内的笔记页找到教师栏，顺手写了个“利里克”，又在平时用不着填的推荐人上写了个“布拉德利”。
伯里斯大着胆子举起手。
利里克：“说。”
伯里斯：“游客进入溯寒之路会有人提供应急救援法阵和报警器……”
利里克开嘲：“那玩意儿有用？”
伯里斯慷慨赴死般闭眼回答：“报告，钱给足了就有用来着。”
利里克：“……”
忘了这传统。
他放下异能做的笔，看了眼异能做的“白板”，忽然问：“欧利尔呢？不是让他去送酒杯吗？”
伯里斯再次：“报、报告。”
利里克暂时懒得对他的“报告”和“来着”发表看法：“说。”
“那酒是酒吧的人套近乎送的，所以欧利尔得让他们不再送来一次，”伯里斯挺胸抬头，眼睛倒是很诚实地紧闭着，“但是——欧利尔对酒吧也有阴影。”
“……”
利里克听完了。他有点手痒。
阿拉德家族那到底是两个什么玩意儿？
玫瑰港那家认识布拉德利的酒吧是H式，对欧利尔而言堪称雪上加霜。他被利里克提溜出门的时候还懵着，酒吧门一开一合，嘈杂被利里克关在身后。
欧利尔缓缓回神。
海浪的声音随着嘈杂的远去漫上了岸。利里克瞥过天边逐渐消失的玫瑰色，等着他讲话。
“不是，完了完了！”哪想到欧利尔直接蹦起来往回走，“布拉德利让我克服——”
利里克把他拎回来：“克服什么？”
“克，克服心理阴影，”欧利尔在利里克宛若严师的气势里声音立马变小，“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家不太乱的H式。”
他还没能说上几句话呢。
利里克活像个代课老师：“布拉德利是锻炼你，没让你自残。”
欧利尔心存疑虑，嘟囔：“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利里克一心惦记着布拉德利在综合机上跟他讨论的计划可不可靠，暂时不想废话：“我说我知道就是知道。回去坐着。”
之前和利里克交流的都是布拉德利，欧利尔在阿拉德家族见过不要脸的虚伪的强硬的，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眼睛一时间瞪得老大。
弗兰德区的凉意一如既往，阴雨笼罩玫瑰港，日落前越发瑰丽的色彩也随之黯淡。布拉德利经过酒吧门口准备上桥，正巧就撞见这一幕。
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桥头实在过于抢眼，布拉德利纳闷：“你们这是？”
利里克三两句概括完毕。
布拉德利知道欧利尔对酒吧有什么阴影。他转头问：“还怕雪岭冬草吗？”
欧利尔摇摇头。
“那不就够了，”布拉德利语气轻松，“回去吧。和伯里斯他们说一声，我和利里克有些事情要商量，待会儿就到。至于酒吧什么的不急，以后再说。”
欧利尔点头答应，朝着桥上去了。
“阿拉德家族那群人还干了什么，”利里克看着欧利尔走远，有些奇怪，“酒吧和雪岭冬草有什么关系？”
“雪岭冬草在斯帝莫大毁灭后又经历费尔南斯的事故，采摘起来是要采摘者冒着生命危险的，这件事你应该知道。阿拉德家族的康斯坦斯·阿拉德用基金会培养过不少人供自己所用，早些年她想打破耶伦家族的垄断地位，就按照‘淘汰者’原则筛选出了一批‘次品’当作‘耗材’扔进溯寒之路，用基金会的‘恩情’让他们给自己采集雪岭冬草。‘筛选’是在酒吧里完成的，被筛选出的人里有不少是欧利尔小时候的玩伴。”
布拉德利不得不承认，他自己都有些习惯这些人的做法了，以至于此刻心情毫无波动。而应该已经对这些事习以为常的利里克目光沉沉，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看好戏的态度。
“不冷吗？”
布拉德利牵住他的袖口。
利里克回过神：“不冷。”
“没事了，蓝岛的动乱本身不算好事，但阿拉德家族被重创也是真的。这次他们的生物口和基金会一放松，东派没精力完全接手，有不少人能摆脱这些事情，”布拉德利轻声说，“去避避雨吧，衣服都淋湿了。”
弗兰德区的细雨飘扬而下，利里克的肩头已经湿了一层。
利里克摇摇头，但还是跟着他走上了木桥：“说到斯帝莫大毁灭……阿比盖尔这件事不会到她这里就结束。如果真是她，那格雷曼二世的‘复活’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斯帝莫官方没一个靠谱的，汉华不会插手，不到众神和平宣言暴力干涉标准的话诸神之殿也不会出手。你们打算怎么办？”
布拉德利语出惊人，简明扼要：“让她再死一次。有点难度，我尽量。”
“我听你们之前说的话，还以为你对这位格雷曼的评价不会太低？”
“格雷曼二世的成就自然有别人评价，我对她的赞同仅限于对斯帝莫的某些认识——要是真放在今天，还是把她钉死回棺材里比较安全。”
布拉德利的回答和他处理威尔斯·史密斯还有推荐达尔西处理爱弗里·阿克曼时一样果断。
钉死，越死越好！
他可不希望格雷曼二世心心念念的那个大帝国活过来。
拿出综合机，打开窗口，布拉德利正准备和利里克继续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包括他在布里扎尔德区和弗兰德区能调动的安全保障资源——却发现利里克没注意他这边。
“你又在走神了。”
性取向为男的某人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性取向为男这回事，只是无意识地觉得眼前的人好看，就没忍住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人家的鬓发。
几个月下来亲昵的小动作做得太多，另一个性取向为男的某人忙着走神，同样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看到玫瑰港就容易想起一些旧事而已……”
“什么旧事？”布拉德利的语气和神情很难让人感到冒犯，“嗯……是能说的，还是不能说的那类？”
他专注的目光一如既往。太真诚了，从蕴着一星光亮的目光到总是带笑的神情，太容易让人陷进去。
利里克活了二十多年，只有这几个月总拿一个人束手无策。他避开布拉德利的目光，几乎又生出些无奈居多的恼火与头疼。
三年前，就在玫瑰港。
杜鲁·夏普和弗兰德区的这帮人“痛痛快快”地打了次交道，结果害得他取消了去特摩约地区的计划。那会儿夏普家没一个人算得上认识他，他也没像现在这样往整个文森特区的聚光灯下凑，就在休息室外的走廊暗处站着。
刚处理完烦心事回来休息，利里克手里拿着耳机状态的综合机，综合机在栏杆上烦躁地一碰一碰。
然而工作不等人。
兰姆贝特在休息室里纠结半个小时，最终下定决心和利里克谈谈。一出门，一头浅金发闯入视野，奥罗拉已经拿着厚厚一摞工作总结和利里克聊了二十分钟。
兰姆贝特彻底麻木。
说你像块石头你还真就心硬得像块石头！
“……介于你一贯的态度做法与这件事的可行性，我觉得我有必要通知你，再由你自己判断要不要转移重心，”不知道两人刚才谈到哪里，奥罗拉还在继续说，“不过涉及到你的安全，我对你是否能负责这一行动表示怀疑。你确实有能力完成这件事，但作为同事我需要提醒你，考虑到你过强的共情能力和‘笔下流光’的特征，这次行动对你自己的伤害不可预估。”
利里克的眼神没有聚焦。过去约莫半分钟，他收起综合机：
“那不需要你提醒了，奥罗拉。比起提前为这种行动做准备，我宁可现在就去菲拉盖拉的螺旋区或者交战区。”
“真的？”
奥罗拉表示怀疑。他们这几个同事都知道利里克有多容易“心软”——虽然和一般概念上的心软不太一样。
利里克听到这里，安静了会：“……或许。”
他本来说话就有些直来直去的特点，一时间难以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大多情况下承认得也算干脆。视野在楼下的小花园内来回挑选，就在这时，利里克看见了一个人。
不认识，却有些眼熟。
“那是夏普家的……”利里克在大脑内搜索起来，“布拉德利·诺顿·夏普？”
当时布拉德利十七八岁，在展示“亲和”这件事上已经是得心应手。距离他十六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已经过去近两年，只要不是过于混乱离谱的一般社交场，这位布拉德利同学简直堪称无懈可击，笑容近乎夺目。
“是他。凯缇亚的次子。”
“凯缇亚的次子？”
利里克看着楼下的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他的想法实在是太多变，思路还往往极为跳跃，兰姆贝特和奥罗拉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利里克这个人兼具疯狂冷血与温柔细腻这样矛盾的特质，即使异常的精神状态近年来因为文字沉淀缓解不少，他的想法也不是旁人能猜到的。
如果不是偶尔聊天开玩笑的时候，奥罗拉其实话很少。看见利里克出神，她最后补充道：
“还有一件事，先生让我转告你——至少在你的精神状态稳固之前，他建议你不要再去菲拉盖拉。反复受到记忆与高悬于顶之世创造的‘遗迹’的刺激，对你来说非常危险，大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然后就走了，给利里克留下自己考虑的空间。
利里克站在原地。
和奥罗拉想的截然不同，他当时的思路与考虑二字毫无关系。他看见凯缇亚的四个子女中唯一有灰蓝色眼睛的那个一直笑着，眼睛里的笑意藏不住，让利里克少见地无法判断他的笑容是否出自真心，是否确实如表面上一样真诚，以及是喜爱、厌恶这样的场合还是对此无所谓。
利里克不是没有见过灰蓝色的眼睛。
那种颜色对他来说甚至那样熟悉，在他见过布拉德利之前已经熟悉。但在他最熟悉的灰蓝色眼睛都意味着什么联系的同时，每双眼睛之间又截然不同：布拉德利是最特殊的，像是他的下一代人，代表着一个他从未走近过接触过的时代。
过去的时代已经远去，他留不住。
而他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新的时代、新的世界，一个平淡而柔软到足以让人遗忘永无宁静的、战火纷飞的世界，能像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样宁静又足够璀璨。不管它的主人的笑容真实还是虚假，只要——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答案。于是那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和布拉德利有关系却又没什么关系的决定。
以至于他完全将布拉德利这个人抛在脑后，却发现自己兜兜转转，最后遇到的还是布拉德利——
“……没什么，想到一些自己没料到的事。”
玫瑰港瑰丽的暖光早已淹没在细雨里。利里克匆匆跳过这个话题，打开综合机生硬地威胁：
“继续商量接下来的事，限你二十分钟内把接下来的计划整理一遍交代清楚，包括你刚才在雷切斯特尔得到的消息。没达到我的安全标准，你们别想踏进溯寒之路一步。”
布拉德利观察着利里克的表情。
他直觉利里克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复杂里带着一点与害羞不大相同的窘迫，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忍不住仔细观察了。
于是布拉德利在甚为过分的、换个人来听可能会嫌利里克多管闲事的“威胁”中回答：
“哦，好。”
语气欢快，心情甚佳，心花怒放。
利里克：“？”
利里克听出他的好心情，满头问号：“你在想什么呢？”
此时斯帝莫已入黑夜。
远在另一片晨光初临的大陆，西伯利亚东部的烈蔑诺城上方，雪地边缘的太阳金辉冲破溯寒之路的风雪洒下粼粼光芒。
信徒握着金色的信物站在雪中。
“叶列那，”卓亚注视远处握着信物的人影，问身边的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叶列那拿下帽子拍了拍，重新戴上：
“至少要等到喻谊。伊斯克拉说喻谊马上抵达边境，但是很快就要返回汉华太空军，我们得趁他在西伯利亚的这段时间了解斯帝莫那边的状况。”
“所以这次我们要自己去斯帝莫？上次还有凯尔特人啊。”
“是的同志，这次不会有别人，凯尔特人最近和汉华的关系似乎也不怎么样，”叶列那弹了下她的额头，手指冰凉，“伊斯克拉说他的备案都准备好了，这次是我们游击队的单独行动，国际运动帮不上忙。而且汉华那边也不可能插手任何关于光明神教的事情。”
萨克罗信仰目前主要分为两支，一支是“黑城金橄榄”，另一支是“雪城金十字”，当然，都和汉华没什么关系。汉华对萨克罗信仰毫无想法，在国土之外从不插足萨克罗信仰的问题——
远处，雪中的信徒放下手，金色的信物仍然被她攥在手里。
——汉华是全世界最后一个专注于庶民研究的阵地，游击队与汉华的来往也最多。但这次事关萨克罗信仰，没有任何人会为他们探路。
“愿你已跨入生之门。直至复活那日。”
攥着金十字的伊莉娜抬起头。
依靠足以让自己在因罗沙崩溃区生存的机密，伊万王朝的皇庭在西伯利亚伫立至今，不绝不熄的长火却依旧在冰天雪地里留下了痕迹。
知天纪年4838年，西伯利亚大批信徒自发组成队伍参加起义，与列夫米拉的西伯利亚游击队合作、融合，进攻铜墙铁壁般的皇庭东防线。血肉之躯在西伯利亚的土地上破碎积累，画出一条沿着东防线蜿蜒不绝的刺眼血迹，将大陆白皑的北端用暗红色生生割为两半。
那恐怕是斯帝莫教会与西伯利亚教会头一回看对方如此顺眼，当即一同宣布将这批信徒“开除”出萨克罗信仰。
但溯寒之路是冰天雪地里也会开出花的地方。
被放逐的人们燃起长火，她眼前这座宏伟石门就是长火留下的痕迹之一。石门顶端的金十字落入她眼底，在风雪中依旧闪亮。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玫瑰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