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溯寒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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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在“锚”上打听到的内容或者与利里克的对话，布拉德利又梦到了自己还小的时候。
与玫瑰港、玫汀相似的那种“玫瑰”是弗兰德区才有的，花甄庭园没有。这座湖水山林中堡垒般的庭园在晨光里苏醒，窗户开着，水珠挂在花瓣上，沉甸甸，落下来的时候恰好滴到耶伦家族送来的彩蛋。
上课前半小时，布拉德利坐在窗边打开书，却被人告知今天不用上课了。
马上就到竞选月，杜鲁·夏普要带着他的三个子女住进花甄庭园，夏普家聘请的教师这两天也没有空。布拉德利几岁大的时候就知道“竞选月”意味着什么：平时他可以在花甄庭园安稳生活，照着夏普家的时间表上课、下课、出行，如果不出门，一天见到的人就总是那么几个；而到了竞选月的时候，冷冷清清的花甄庭园就会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陌生人一齐涌入，打扫卫生、检查装置、修整草地，他的时间表会被这些事情打乱。
不过后者的热闹和他关系不大。十六岁以前，他只要在竞选月刚开始的这几天安静地找个角落躲起来看书就好。
只有一件事比较令人头大。
尼古拉斯·爱德华总是在他房间里塞满萨克罗信仰相关的东西，好像相信一个虔诚的信徒总能从他们的主身上找到克服寂寞孤独的方式那样，他也觉得这些东西能给布拉德利带来安慰。或者说，爱德华一边觉得夏普家把一个孩子扔在花甄庭园长大没什么不对，另一边又出于自己那点“光明神信徒的善心”而向布拉德利极力推销他的主，恨不得让布拉德利长成一个永远不会有怨言的、可怜的忠实信徒，而萨克罗信仰与光明神就是命运对这个孩子的怜悯。
听起来没什么，至少对布拉德利这种对萨克罗好感不多却对别人的态度无所谓的人来说没什么，但实际上这对布拉德利而言确实是个大麻烦，因为竞选月期间爱德华还会变本加厉。
眼看自己房间里的废品越堆越多，而他自己的笔记本和书都快要放不下了，居然还得收容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玩意儿，布拉德利简直想把这堆东西打包扔出去。
算了。
十三岁的布拉德利抱着书站在门口观察片刻，觉得爱德华的举动暂时、勉强、姑且、应该，可以划分到出于好意里面。
他决定暂时不动它们，自己去了藏书室。
但他没想到这天的藏书室是别人的地盘。
兰斯和克莱拉比他小三岁，是修·夏普带过来的。偏偏他走进藏书室时修不在，而兰斯从小就对他有用不完的敌意。
十岁的小孩脸上出现了他熟悉的那种憎恶，稚嫩而扭曲：
“你干什么？”
布拉德利停在门口。“笼子”里光线充足，墙外的花叶将影子投在地毯上。
克莱拉看上去想让兰斯闭嘴，毕竟兰斯在她眼里又吵又喜欢给她惹数不清的麻烦，还容易坏事。但那时十三岁的布拉德利还没有什么价值，同样没有什么给夏普家带来麻烦的能力，克莱拉显然觉得阻拦兰斯只会浪费她的时间，所以她只是扭头把耳机一戴，眼不见心不烦。
兰斯见他站在门口不动，继续尖声喊叫：
“你进我们家藏书室干什么？！
“你出去你出去！”
有点吵。布拉德利平静地想。他在考虑要不要离开。
但是兰斯的举动又未尝没有道理，布拉德利是这样想的。一个“外人”在自己家蹭吃蹭喝，给不了对方好脸色似乎很正常。如果是布拉德利自己，他会觉得没必要这样，但他也不想要求谁怎样，于是他就没搭理对方——他走进门，在角落里坐下。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兰斯还是太吵了点，打扰他读书这件事对他来说和爱德华往他这里塞的东西一样是个大麻烦。
而在他为此做出什么行动前，克莱拉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兰斯的尖叫声连综合机都挡不住，她拽下耳机模式的综合机：“闭嘴！”
这两姐弟又一次吵了起来，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训斥和单方面的狡辩。
布拉德利翻过一页书，有种预感。
这预感对夏普家的这三个兄弟姐妹来说似乎不太妙，但这预感在当时也只是种连他自己都没明白的直觉，很快就被忽略了。他没有出声。
最后是修回来将兰斯训了一顿。
“布拉德利，”训完人，修让克莱拉和兰斯出去找杜鲁，又转过来看他的另一个“弟弟”，“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布拉德利看上去太平静了，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
对布拉德利而言，他或许算个“兄长”，但是与兰斯、克莱拉相比，布拉德利在夏普家还是更像个“外人”。修对待布拉德利像是对待一个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或收养的兄弟，这已经很好，他们又不是在一起长大，自然不像别的兄弟那样亲近。布拉德利是这样判断的。他对此接受良好。
所以在修叫他的时候，布拉德利抬起头：“你不去找他们吗？他们好像又吵起来了。”
修也听见了。兰斯大声说话时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他头昏脑胀。
“那我先走了？”
布拉德利立刻点头，还不忘说声再见。然后修前脚刚走，后边布拉德利就合起书放回去，从底下的格子里找出庶民研究的书籍继续看。
庶民研究最初非常简陋，名字的意思是“对庶民这一群体进行的研究”，后来又在费尔南斯变成了“庶民的研究”。此后庶民研究不断发展，相关学说逐渐延申、完善、更新，已经与最初那个简陋的“庶民研究”截然不同，甚至产生了类似于从小说题材到某门学科这样令人咂舌的、本质上的变化，但是这个名字一直被保留下来，延续到今天。
杜鲁是没有阻止他看这些书，不过他也接触不到庶民研究的最新成果，只能抱着这些能在夏普家藏书室里找到的内容自己想。
一想就是几年。
时间没有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5038年，第十三个狂欢日马上就要到了，布拉德利算了算，他在狂欢日沸腾的人群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利里克在哪？
“锚”的工作人员说斯那码头的异状出现在5038年，这样推算，利里克把整个斯那码头变成他的“世界”时才十四岁。
狂欢日。
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想到了别的事情——狂欢日，萨克罗信仰啊。布拉德利想。
十三岁的布拉德利扫走桌上的各种萨克罗信仰书籍，打开笔记本，在“萨克罗”、“庶民研究”旁边补上“SPRF”。几张照片夹在笔记本里，拍的是近代以来几个庶民研究的活动场地，但是他查不到场地的具体位置和拍摄者。
奇怪。
当时并不知道“巴奈特”存在的布拉德利再次盯住那几张照片，深深皱眉。
他提起笔，准备记下什么。然而笔最终没有落下去。
我当时……
布拉德利在半梦半醒中旁观着这一切，困惑浮上心头。
我当时……是打算记什么？
西纽塔里的风扑打窗户。哐当，哐当，风比几个小时前小了许多。
布拉德利睁开眼。
利里克居然还没睡醒，但是睡的位置变了。大约三个小时前自助旅馆的被子还横在两人中间，现在利里克的外套半边搭在他身上，只差把他的脑袋整个儿地按进被子里。
给他盖上外套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人也没收回去，缩在布拉德利的枕头旁边睡得正舒服。
布拉德利扒开外套一角，下意识看向还在响的窗户。这方圆十里不见人影的地方风雪呼啸，几个小时都没停，这时才渐渐小下去。他们这间房间的窗户关不紧，被利里克异能生成的铁块卡住了还在倔强地漏风。
窗户下写着一堆备用方案的综合机没关。布拉德利试着动了一下，伸出手从利里克身下穿过去，点中投影。
利里克的警惕性一如既往，投影纹丝不动——果然是锁定屏幕。
好吧。在锚打听到的东西和弗洛斯特港的安排他也没告诉利里克。
布拉德利无奈地笑了一下。
风声渐渐小下去。
梦里兰斯的尖叫和克莱拉忍无可忍的吼声彻底消散，夜灯光线暖融。布拉德利看着利里克安静的睡脸，忽然感受到一瞬间的刺痛，只有那一瞬间，浅到只是被轻轻蛰了一下。
往前多年的时光悄悄翻页，如潮水般喧闹，又如潮水般安静，只留下溯寒之路此刻宁静又温柔的大雪。
想到利里克这几天如何努力“当老师”，布拉德利还是想笑，笑着笑着就没了声，整理着搅成一团乱麻的思路。
半晌他的手搭在了利里克的头发上：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每当他有一个新猜测，利里克就能给他推翻重来。
利里克忽然动了动。
他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不耐烦地皱起眉。发丝蹭在指尖，然后是颈部皮肤，和追上身的呼吸一样触感清晰。
布拉德利一僵。
可喜可贺，给点阳光就能把一切暧昧扫荡一空的布拉德利同学被利里克的呼吸一碰，僵成石头，终于在西纽塔里温暖的室内想起了自己的性取向。
“利里克？”
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睛。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符合自己取向的大活人躺在自己身边——布拉德利活了二十年没这么紧张过。他希望利里克赶紧被吵醒。
然而某清醒时气质优雅的大作家目前与他没有这方面的默契，且疑似还有点间歇性的起床气。
利里克脑袋一扭，头埋得更深，顺便把他的右手压严实了。
布拉德利：“……”
手猝不及防地一收，捏住了人家的后颈。
他还记得利里克和克莱门特的对话。二十年纹丝不动的冰山疯狂崩塌，布拉德利猛地闭眼。
三分钟过后。
布拉德利：“…………”
救命。
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
叫不醒，根本叫不醒！
虽然叫不醒的责任全在布拉德利自己，因为现在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大声说话。
四下漆黑，只有床头的一盏夜灯亮着，房间的灯他碰不到。
布拉德利深呼吸。
他心一横，凑近了提醒：“利里克，跟你说件事……虽然你应该知道。
“我喜欢男人。”
意思您懂的。
求您动一下。
“……什么？”
利里克还迷糊，声音比平时细上不少，眼睛都不睁：“哦，我也喜欢男人。”
“……”
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
我知道，然后呢？！
“所以杀其实有机会杀，但——”
“但是杀人犯法。而且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个小时后，布拉德利推开房门。
房间内的浴室门离房门太近，水蒸气翻滚，伯里斯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布拉德利我真佩服你，几个小时前洗过一次现在还有心情又洗一次……希耶拿，希耶拿给我递个毯子……”
布拉德利扣上外套扣子，脑袋还在嗡嗡叫：“怎么了？”
希耶拿解释：“他紧张。”正哆嗦着。
“哦好，”伯里斯属于不用心理疏导的那类，布拉德利跳过他，“采尼还困吗？”
“还行。”
“喂喂，身为部长给点象征性的关心都不行的吗？”伯里斯立即抗议。
翻动纸张的声音、综合机通讯那边其他成员的讨论声混在一起。
“阿比盖尔·格里菲厄无所谓，但是人还是阿比盖尔·斯陶菲尔，她还是有斯帝莫公民身份的。”
水杯碰撞，艾维看着文件上的图腾，笔在纸上沙沙响：“压回记忆不用考虑，单凭我们几个不可能做到。”
“所以能不碰上肯定最好，不能就只好钓鱼了。把她体内的格里菲厄杀死的事目前做不到，但可以推后，”布拉德利从桌边走过，随手捡起一张画好了图腾的纸，“这些都有效？”
“试过，有效。”
房间门一响。布拉德利正在调整投影，闻声转头：“利里克——”
“嗯？”
利里克随口应声，没听到下文，疑惑抬眼。
“……没事。”
布拉德利一愣，别开目光：“那什么……你吃东西吗？”
现场顿时安静。
欧利尔捂着肚子，超小声：“我吃。”
采尼从加热炉里取出几个早餐袋。
“我担心另一个问题，”欧利尔如愿以偿，翻开袋子叼着蛋饼，“钓鱼要是成功了，岸上的人真拉得住？”
伯里斯：“‘岸上的人’是指我们还是王城楼？”
布拉德利：“提醒一下，‘我们’里至少有百分之五十都要拜托利里克，所以是‘利里克和我们’。”
伯里斯：“……”
他当初真应该把布拉德利对“作者米勒”的评价全录下来，留到现在放给布拉德利听。
“王城楼。”欧利尔做出选择。
希耶拿举手：“根据我对弗兰德区的了解，欧利尔的担忧有道理。”
伯里斯去汉华学得东西有点多：“王城楼？那看王城楼的造化。”
“放心，有人来处理，”利里克接过布拉德利递来的早餐袋，在综合机上打字，“只要真的是阿比盖尔·格里菲厄，自然会有人想把她摁回土里。”
布拉德利手一顿。
“谁啊。”
伯里斯好奇。
“只要是北斯帝莫地区，都有可能。第一个赶到的话……弗兰德区纯政治领域反应太慢，根基在弗兰德区的大家族应该最快。”
布拉德利：“斯那码头上有名有姓的那几个？”
利里克看了他一眼。
“……斯那码头最大的靠山扎马早就没了，菲德以前还是斯那交易量最大的家族，”利里克重新低下头看综合机，“交易板不会重新计算，看口岸那几块交易板没用。”
连接整个码头各处的交易板当然不会重新计算。
布拉德利心下了然，收回目光。
他打听急转天气的事情时就猜到了。
时间回到一天前，一行人还在弗兰德区。
“遇袭？”
布拉德利像是聊天一样随口问。
工作人员应付各路人马应付惯了，第一次碰到布拉德利这种风格——不请客也不拿出谈正事的架势，甚至还要蹭他一口喝的。
他倒是无所谓，因为他蹭的是人家的茶，人家蹭的是水。
弗兰德区的阴雨天太折磨人，上班时间能喝口茶实在舒服。
“是啊，”工作人员捏着茶杯，“就在斯那码头。三十多个人被他一个收拾掉，区内警队问都没问，直接把袭击的人带走。当时我们就觉得区内警队的反应不对劲了，只有涅罗西塔警察偶尔管用，区内警队的反应可从来没那么快过。”
“他有受伤吗？”
对方误解了布拉德利的意思：“没有！一个人对三十多个人，他一点事都没有！”
布拉德利又聊了几句，借口有事暂时离开，当即前往斯那码头。不算远，很快就到。
等到他再次走进锚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事情在什么时候？大概是今年五月六月的事，就在西北边单独的那个斯那港口。”
“是吗？”
关于利里克身份的说法原来是这样传出来。
布拉德利放下茶杯：“我还以为是5038年。”
工作人员的声音卡了一瞬间。
“哈哈，那怎么可能？”半晌他笑起来，“是哪一年都不可能是5038年啦。”
“交易板的数据在按照时间顺序往下显示，总体上却始终按照一个增幅降幅无限循环，这样的情况从5038年持续至今。还有斯那码头比弗兰德区其他地区更为明显且毫无变化的雨天，现场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即使是码头实现全自动化，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交易板数据。
工作人员瞳孔一放。这茶是喝不下去了。
不到一小时还要算上来回车程和确认当地异状的时间，这人就从交易板上那么多的模型表格数据之类的东西里看出了问题——交易板的浮动规律可是三个月一循环！
“别紧张，我知道斯那码头的事情和你们没关系，这又不是你们的工作，你们也无法越过弗兰德区政坛擅自行动。”
眼前说话的年轻人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不管是对他的反应，还是斯那码头的诡异现象：
“就是好奇问一下，还有什么人知道斯那码头一直在急转天气里循环吗？
“不，不对。可能还不是循环，应该是保持某种状态，对吗？”
布拉德利甚至知道那种状态是什么。是利里克的“世界”。
他发现得很快，因为“选旅”的底层属性是“心”，就这么简单。选旅在别人的手上能发挥什么作用他不清楚，但在他手上就能把选旅的特性发挥到极致，经过密尔的事，判断一片区域有没有半实体覆盖的情况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难度了。
而斯那码头那片半实体异能覆盖区域给他的熟悉感……
当时他在斯那码头边将十字剑召出来。转轴震起嗡鸣，异能的感知涌入十字剑，再如水波般铺开，震荡。
几乎是立刻就得出结论。
整个斯那码头。
利里克的职赋兵器用法太多，布拉德利暂时无法准确确定其中原理。但“世界”确实覆盖了整个斯那码头。
——我们一直把急转天气的现象称作某种“改道”，因为急转天气的原理，也因为和河流改道一样，大陆本身不会受到实质的伤害，但岸上的房屋和人会遭殃。
工作人员当时是这样说的。
——不过一般的改道是暂时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急转天气的结束就意味着类似于河流改道的异状也结束了。如果严重到斯帝莫大毁灭那一步，这场改道出现无法逆转的迹象，才会造成史无前例的毁灭。
——但是5038年的斯那码头出现过一次“改道”后，“改道”就一直存在，无限延续。我们试着调查过，但调查不出任何问题，上报后没有人任何回应更没有任何援助，我们只好放着它去了。
布拉德利当时就想到了利里克说过的话：
——“在劳彻斯特影响新图沃斯巴克兰……”
——“我确实可以做到。”
“好烫。”
欧利尔拿着早餐袋吐舌头。
布拉德利回过神。利里克正在看综合机，面色凝重。室内一时间没人说话。
“阿普里卡暂时打不起来，”伯里斯拿自己的职赋兵器干自己在拉普拉斯分部的“本职工作”，飞快捕捉网上的信息，“看上去东派要用阿普里卡展示自己的人道主义，顺道抨击一下西派做的事。但是对‘淘汰者’他们一直没有解释，家族中还有人想要借助舆论力量闹起来，但现在想闹起来应该很困难。”
布拉德利：“弗兰德区和南斯帝莫联合政府有动静吗？”
“没有。”
希耶拿刚好再次确认完所有计划：“要是能让区内警队干活就好了，”
“别说警队干不干活了，你就是想让他们干活都没有证据。难道说‘我猜阿比盖尔活了’？”伯里斯烦躁地翻着综合机，顺手及时捂住欧利尔的嘴，避免听到比自己还长且不打标点符号的絮叨，“救命，不说他们能不能出警，就说阿比盖尔活了这件事那群光明神信徒能高兴疯，禁酒派都能拿点汉华酒干杯信不信。弗兰德区倒是有别的动静，上次在高校中心做的那个‘参观’居然还有后续，疑似是要在各种俱乐部和他们那些圈子里搞……这个该叫什么，活动？也不对啊。艾维你之前是不是经常参加什么夏令营游学和讲座来着？那些教授的级别好像能接触大家族的这种活动吧？”
艾维合上书：“停，我跑遍全斯帝莫是边听课边打工，除了有次意外听到他们玩基因堆积木外接触不到这些。”
伯里斯：“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语气真诚：“我最多早几年旁观过他们的娱乐活动。混上流圈子不如让我去加班。”
采尼的戴维斯家不行。一般情况下是某个人在家族里是股清流，比如达尔西；戴维斯家不一样，戴维斯家是整个家族都是股清流。
最后布拉德利也去看利里克。
利里克扫视全场，最后看向布拉德利，打算残忍地打破他的满眼期待：
“打实战枪靶的人不懂怎么往自己的履历上镶资本的金。”
这话意有所指，不知道又是哪位倒霉鬼惹到了利里克。
布拉德利并不意外：“猜到了，我就看看。”
“……”
那你两眼放光个什么劲儿？
筛不出别的信息，伯里斯绝望抱头：“我这职赋异能还能不能改进？！”
利里克觉得自己才是全场最头痛的那一个，打断他：“时间差不多了，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拍了拍手，让全场人看过来：“你说。”
“咨询室和R.S的合作一时半会不会终止，阿比盖尔这件事肯定还有后续，视频那边的也听着。”
利里克在R.S的成员面前第一次这样认真严肃，出神、难以理解的脑回路、跳跃的思维和跟布拉德利打哑谜的态度都被他暂时扔到一边。所有人跟着紧张起来。
“最后强调一遍：有我在的情况下，一旦碰到需要动用异能的时候，立刻掐掉任何回忆、想象、联想，把所有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现实世界’，只能进行与眼前事件相关的推演，明白吗？”
众人对布拉德利肯定会说明白，但在利里克面前只敢鸡崽点头。
利里克的反应还算和风细雨：“还有，出现任何意外情况，我让你们进我的职赋兵器里就立刻照做。”
布拉德利：“我除外。”
“你除什么外。也给我进去。”
“……哦，”布拉德利蔫蔫地道，“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的。”
“我举报，他不可以，”伯里斯举起手，“他剑法是可以，对比之下更显得他法术烂得出奇！”
布拉德利横他一眼。
利里克打断他俩：“行了，你继续。”
“好。那么最后一次确认这次行程的所有目标。”
布拉德利打开那份长到令人发指的计划书：“在此之前，还有没有人有建议？就算在西纽塔里的补给站做足准备，这次行程也是相当危险的。”
伯里斯把综合机扔到桌面上，伸懒腰：“只要你那钻到书里头的十六年不是白过，我们就没问题。”
“我是看不出这些图腾的解构在原理上还有什么问题，”艾维无所谓，“偶尔没有自知之明一次也挺好。”
希耶拿还是装惯了单纯的一张脸：“你都用这些图腾把史密斯送进去一次了，应该没问题吧？而且西纽塔里这次提供的安全保障质量挺好的。”
布拉德利立即就感受到了扎在他后脑勺上的视线。
“有道理，”他笑得还挺轻松，“那么，我们准备出发？”
布拉德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对了，西纽塔里。西冰。西冰咖啡就是用西纽塔里这个地名命名的。
一个玫汀，一个西冰，前者对应玫瑰港，后者对应西纽塔里。
但是利里克对于这些集中在西北的地点什么都没解释，仿佛他对玫汀和西冰的喜好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他只是走开几步，站在布拉德利对面，西纽塔里室内暖气的光照在他脸上，温柔得像鼓励别人在大雪天钻回被窝再睡上一觉。
布拉德利明知道利里克身上有许多古怪无法解释，他们可以有坦诚的时候，然而谁也别想毫无保留。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又生活在这样的地点与年代，还好巧不巧地一个人选择了庶民研究、一个人的态度始终模糊不清，他们是不是不用这样猜来猜去？
但“如果”只是“如果”。
布拉德利结束总结，其他人回房间收拾装备准备出发，他则注意到利里克又在出神。室内的学生们——包括视频里的那些，生命落在眼前眸光温柔的人眼底如此鲜活而蓬勃。
——不过“如果”也只是“如果”。
“利里克，走了。发什么呆？”
他伸出手。利里克反应过来，很自然地将手搭上去。
有点痒。布拉德利眼睛一颤。
缩小的十字剑在喷着粒子的白光里一闪而过。
他遮掩住自己心底怪异的感觉，慢慢松开手，问：“阿比盖尔真的会找你？”
“不是找‘我’，是找‘笔下流光’，斯陶菲尔见过我，格里菲厄通过斯陶菲尔的记忆就能发现‘笔下流光’的存在。‘求索’还没有被她的异能发现，不然她第一个肯定找‘求索’。”
“这我倒是有猜到。”
“还有你在花甄庭园说过的那件事——三声枪响，是吗？”
布拉德利老实地眨眼，表示疑问。
“你可能还会再听见一次。”
利里克捂住布拉德利的耳朵，凑近他的蓬脑袋，声音像关在一个让人有安全感的小黑盒子里：“我尽量控制住局面。你自己小心格里菲厄的幻觉能力。”
那三声枪响在他的记忆里最多带来些伤感，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布拉德利本来想解释，但利里克手掌的温度落在头发上和耳边，挺舒服，他眯起眼，有点想蹭两下。
最后布拉德利吭了一声表示回应：“嗯。”
这一声刚落地，利里克还没说话，另一个声音很没有眼色地响起来：
“布拉德利利里克！走了走了！”
布拉德利：“……”
又是你！伯里斯！
两个小时后，溯寒之路的风再次急起来。灯柱般的手提器具在背风处被暂时放下，布拉德利确认完光罩放射器的电量，看时间——7：42。
光罩放射器被冷风吹动，金属壳碰着大路两边的支架，碰撞声一下一下地荡开。
费尔南斯多年前留下的大路修在高地，筑路工作想必做得不错，这么多年过去，道路两侧连点多余植被的影子都没有。空地再往外才是铁丝网与绵延的北方森林，继续往下是横跨布里扎尔德区的山脉。
山脉卧在飘雪的灰暗天空下，冷风直往人脸上刮。
“天色不对劲啊布拉德利，”伯里斯坐在路边支架上揭开帽子，天空灰暗无光，“怎么搞的？”
“雪岭大多数时间都是这种天气。”
光罩放射器开出防雨罩，暂时罩住大路的边一角。布拉德利沿着斜坡滑到支架间的窄小通道里，把利里克从钢梯上拉上来：“怎么样？”
“是这里，底下的图腾少了一块，”利里克将拍到的照片发给他，“克莱门特的地图呢？我看看。”
伯里斯打开扫描保存的地图递过来。
“工业运输道，距离费尔南斯高楼生产区检查站五十米。所有人打开独立通讯器，确认抗污染设备状态，”布拉德利打开R.S的窗口，“一号公路，采尼，报点。”
“具体地点距离高楼生产区西大道一公里，地上六层室外大桥，已经进入黑城图腾遗迹和费尔南斯的重合区域——啊，我看到‘报纸口’了！可以定位，这一带下面有雪岭冬草分布是不是？”
五十世纪上半叶，费尔南斯城的矛盾达到了爆发临界点。大多来自于弗兰德区的工人们将通向墙外的通风口当作投放通道，报纸漫天飞舞，然后是海报、公告、宣言，富人饲养的焰尾雀点燃纸张，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像极了狂欢的画面背后是滔天怒火。
现在只剩下白雪覆盖的废城。
“嗯，可以了，先停在那里。你注意安全，随时留意污染指数，我们准备进入高楼生产区。”
“好。”
采尼环顾四周。
费尔南斯生产区的“层数”不是楼层，而是区域划分，和汉华的一到十重天的划分一个道理。他现在站在大桥中央，离周围这些少说也有数十层楼高的生产建筑有些距离。通风管道、巨型“锅炉”等等“部件”组成了这座钢铁巨人般的生产区域，大桥则和外面的大道连接，宛如一块突兀嵌入的钢板架在较高处，站在大桥靠出口这边视野开阔。
冷风刮过巨人钢铁的骨肉。城内还有未被摧残干净的废纸与塑料，被冷风揪出来，卷过与灰暗天色对应的雪地。
在他下方的四个区域，吞吐材料与产品的钢铁一层层封住天空，直到抬头时一点灰色的缝隙都无法看见。
“艾维，希耶拿，欧利尔。”
“我和希耶拿在地上二层，工人活动区，艾维刚才去了旁边的仓库。这边暂时没有发现异状。”
室内环境昏暗，欧利尔戴上口罩，紧紧捏着综合机：“这里是图书室，好像有些没被人带走的东西……工人结社留下来的吗？这个是……”
希耶拿戴好手套，顺着他注意到的方向找过去，挪开一只木盒。
布拉德利的综合机挂在耳边，屏幕上是欧利尔那边的画面。发源于雪岭的巴奈特风格——他看不到更多细节，但根据那些桌椅书柜的摆放方式与室内的整体色调就能做出判断。
他们已经进入生产区，楼梯上脚步声急促。伯里斯放下综合机换成通讯器：“艾维？”
地上二层，这时希耶拿检查完抗污染设备，已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木盒底下的纸条。溯寒之路的气候干燥寒冷，加上异能污染的附着，百年过去纸条竟然还算保存良好。
“‘他们却’……”
欧利尔努力辨认上面的斯帝莫语：
“‘他们却感谢衣冠禽兽的宽容’……”
综合机里对话还在进行，通讯器里只有呼吸声。
嗒。
嗒嗒。
嗒。
打在通讯器上的声音。
一二一……
“艾维。”
地上五层到四层之间的楼梯，铁架间哐哐响的脚步猝然中止。寒风呼啸过耳。
伯里斯猛地回过头：
“在艾维那边！”
“艾维准备碎片，采尼开启协同，其他人根据采尼的协同标注警戒圈。希耶拿欧利尔，打开西纽塔里的储存卡准备瞬移。”
布拉德利手一撑翻到扶手外，将综合机的画面切换到艾维那边。他估算着脚下楼梯距离地面的高度，手上一小簇白光喷薄，转身伸出手：
“利里克！”
地上二层，仓库。
艾维是R.S所有人里对阿比盖尔·斯陶菲尔和维尔洛克最好奇的人，这件事R.S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她的家境是R.S所有人里最差的。维尔洛克她后来认识了，一个发现斯帝莫的公立学校并不能满足他的理想的前教师，现在在Inverted triangle致力于传播各种知识和当人生导师。至于斯陶菲尔——不是那个属于灵魂的记忆被唤醒后的阿比盖尔·格里菲厄，而是斯陶菲尔，Inverted triangle的创立者，她从来没有见过。
Inverted triangle是个神奇的图书中心式书店。
艾维小时候也经常往北湾跑。北湾是个与她的阶层不在一个世界的地方，她想要往上挤，光靠自己的脑子远远不够，在斯帝莫，资源足以超越天才。她得想尽一切办法接触学习新东西，其中去北湾的卡纳广场最为方便。当时她还不认识布拉德利，大多数人也只知道卡纳这个集团，不知道卡纳集团在夏普家名下，卡纳广场属于夏普家这件事还是几个月前伯里斯告诉他们的。
大概是准备入学的时候，她在卡纳广场发现了Inverted triangle。
Inverted triangle，这个名字旁人听来可能没什么。但她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倒立尖塔？
随后她发现这家店里什么都有，堪称一个实体版数据库，更确定了。店长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那么多的“考生经验”，艾维浏览一遍，立刻选择去找当天刚好在场的维尔洛克。
事实证明，就是这个意思。
维尔洛克还顺口问了一句她的情况，这一问不得了，维尔洛克兴致勃勃地跟她聊学业问专业研究方向聊拉普拉斯聊了三个小时。
艾维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
艾维说：“维尔洛克先生。”
维尔洛克非常有精神：“嗯？”
艾维：“您没试过找拉普拉斯别的学生合作？找出身好点的学生最合适，他们掌握的资源多得很。”
“试过，不过学生们自己有圈子，”维尔洛克叹了口气，“其实Inverted triangle和商界政界的圈子有来往，但没有几个有资源的学生会来Inverted triangle浪费时间，当然也没什么机会——哦，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
艾维显然没想到还真有人，更没想到当天人就在现场。布拉德利、采尼和希耶拿，三个人，三个家族，这阵容还挺豪华。
希耶拿，她见过，来找过她邀请她加入R.S，艾维那时还以为这是个单纯的读书会，希耶拿又不方便直接说“我们是做庶民研究的”，她就只当多交了个朋友，对于R.S则连多了解一下这一步都没同意；采尼，她知道的不多，戴维斯家把他护得很好；布拉德利，她在新闻里见过，身份在夏普家估计有些微妙，她猜得出来，网上也有媒体刻意暗示过。
当然，网上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夸赞这位夏普家二少爷：不常露面，自己考进拉普拉斯且在拉普拉斯里都是顶尖的天才，放在整个圈子里都是顶级的长相，帅气开朗还总是带着笑意，亲和好说话，不像修·夏普那样有着迟早掌管家业的距离感却又有自己的事业——简直是完美又令人好奇的公众形象。
尤其是长相，一张扔进娱乐圈也无敌的脸果然到哪里都管用。维尔洛克向她介绍到布拉德利时，正面受到颜值冲击的艾维如此感叹，心说今天我不仇富我仇帅，并怀疑比起更天才的脑子和钱自己可能更需要换一张脸——不好意思开玩笑的想得有些远了。
但是布拉德利·夏普那个据说有些微妙的身份，不会弄成里奥·奥斯汀那样吧。
艾维将想法拉回正轨，考虑起正事。
家庭背景与略超出常人、却远远比不上艾维的天赋，让里奥·奥斯汀的固执与偏激已现雏形，因此她也没有对自己家里透露过任何关于Inverted triangle的信息。里奥当然会对Inverted triangle做的事无比热情，然而这种热情太容易扭曲激进……而且这位店长也确实是个奇才，艾维无奈地想，就算希耶拿认识她，圈子里默认的规则不可能变，待会儿布拉德利·夏普故意冷场她都不会奇怪。
不过布拉德利没给她继续担忧的机会。
夏普家的二少爷甚至不像是来跟个普通学生勉强聊上两句天的——他搬方案做报告的架势热情得像是来拉客户的！
艾维：“……”
希耶拿小声对她解释：“我们社团主动招人的时候都这样。戴维斯已经被他摧残过一遍了。”
艾维：“…………”
艾维对“亲和”这个词有了崭新的认识，不禁肃然起敬。
“你们和Inverted triangle的店长还有创立者很熟？”艾维在活动室里填表时问，“看你们经常去，Inverted triangle的想法似乎也和庶民研究有些共通的地方。”
希耶拿扒着自己的椅子，让椅子转圈：“不熟，我们甚至没见过创始人。”
“那你们对创始人知道多少？”
希耶拿不知道。希耶拿问布拉德利和伯里斯。
伯里斯瞬间沉默。布拉德利大大方方回答：“什么都不知道。”
行吧。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们这位部长确实不是会追着人家问的人，他钻牛角尖都是跟自己钻，或者拉着同学一起钻，然后抬一些关于自己想法的杠。伯里斯深受其害。
于是艾维自己估算了一下个人隐私的边界，自己问了维尔洛克。只是顺口一问，所以维尔洛克没有说出什么有效信息，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印象。
“斯陶菲尔啊？她没什么特殊经历，”维尔洛克说，“Inverted triangle开到今天这么大其实有运气的成分在，开始只是斯陶菲尔投入尝试的一个想法而已，我都没想过会成功。不过她确实很擅长在运气的基础上找准下一个方向。非要说为什么开这家店，好像是因为她当老师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学生。”
学生问她该怎么考拉普拉斯大学。斯陶菲尔没能回答上来，因为考拉普拉斯大学需要看一堆“综合素质”，而她的学生和曾经的她一样，早就错过了少有的几个在公立学校里完善“综合素质”一栏的机会，也没有战胜其他天才得到这些机会的天赋。
艾维是那个得到这些机会的“天才”。
可她喜欢回望没得到这些机会的人。用一种没有丝毫鄙夷或怜悯的眼神。
阿比盖尔·斯陶菲尔只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阿比盖尔·格里菲厄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虽然这个回答的确符合她的记忆。仓库里满是灰尘，阳伞的阴影是活物，华丽花边形状的阴影变形，揉成一团，又松开，游走在墙缝与锈蚀的铁柜间狂乱舞动，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烦躁。
这人恐怕刚“醒”没多久，还在试图梳理混乱的记忆和弄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完全是凭借追着格雷曼·穆纳什的本能来的雪岭，只好询问自己遇到的每一个活人。
“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那个我应该挺蠢。”
良久，格里菲厄撑着阳伞站在对面的货架上，得出结论。场面有些滑稽，靠近门口这边的艾维却死死捏住了储存卡与布拉德利给她的“碎片”。
斯帝莫至今不敢公布的考古报告自然有汉华人公布，利里克已经通过咨询室的系统给他们看过了。格雷曼·穆纳什和阿比盖尔·格里菲厄这群人确实比他们了解的更加丧心病狂——三千零二年前格雷曼二世出生，两千九百八十二年前一场延续十余年的瘟疫席卷全黑城。那场瘟疫竟然是人为散布的。
斯帝莫学界宁可体面尽失，在学术会议上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地对着汉华的徐彬破口大骂也要将这一事实压下去。毕竟他们的狂欢日都是为纪念格雷曼二世才会诞生，而格雷曼二世竟然一开始就想彻底毁了他们的教廷。
话又说回来，如今的斯帝莫上层还有几个人有体面？艾维简直想笑——
不对。
她本来正在运转的思维戛然而止。
阴影里的格里菲厄不是平视或是俯视的状态……她似乎在抬头看什么？
但头顶只有黑暗里漆黑的天花板。
外边的风一刻不停。
四到五层之间的楼梯上，瞬斩已经临近发动。按照计划，布拉德利和利里克要找准时机用瞬斩移动到目标位置，以瞬斩移动后所积攒能量瞬间爆发的特性保障落地时的安全。
利里克落后他几步，见布拉德利伸手，直接从上一层拐角处跳下来。
似乎一切顺利。
利里克落地时这松垮垮的楼梯整个儿地晃了一下，钢板震响，四周景物微小变化。布拉德利本来在看利里克，这时目光忽然扫过角落，灰尘堆里几条细长的影子聚拢、分离。
糟了。
分身！
凝聚成阳伞的影子转动起来，诡异的蕾丝花边清晰可见，人形抽条，风声紧跟而至——
电光火石间布拉德利的直觉占了上风，将利里克一把拉过栏杆跳下楼梯！
“伯里斯！回头！”
伯里斯回头就撞见一把挥出的阳伞，他用异能的速度不够快，只能放出水构成屏障，最后一步用速冻剂凝结加固冰层硬生生扛下一道重击。完成缓冲任务的冰层应声碎成冰碴，跟着一段铁栏杆一道遭受突如其来的冲击，碎渣漫天飞溅。
利里克的反应速度也是近乎非人的变态，在布拉德利拉着他跳出去的一刻借用异能短暂浮空，就是那零点一秒的停滞里以自己为基点借力将布拉德利推了出去！
轰！
重击造成的小范围爆炸并不严重，利里克在最后一瞬成功瞬移。另一头布拉德利面对逼近眼前的墙面放出足有一米八的十字剑，借势冲着对面墙体一扎到底，剑锋一路破开层层砖瓦水泥极速下滑，喷薄的白光在空中拖曳出一道刺目光痕。
选旅的物理破坏力一如既往地强悍，所到之处砖石尽毁钢筋炸断，最终伴随一声巨响被卡停在三层。
布拉德利手臂一痛——要不是提前用异能保护这会儿怕是已经废了。
光线折射瞬移速度极快，利里克瞬时落在布拉德利身边。布拉德利早已收起十字剑跳到旁边一米宽的凸起上，还记得利里克刚愈合的伤对光线折射型异能影响偏大：“你——”
在他身后，阳伞的影子倏然现形。
实体比半实体更加容易被感知到，这次的阳伞没有变成实体。那些圆形的花纹繁杂诡异的漆黑伞面短短一秒内复制出数个贴在布拉德利身后，又像有生命的图腾或一只只瞪着利里克的眼睛。
周围寒风呼啸，废城内的狭巷里总像是藏着遥远的哭号。只有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伞旁若无人地旋转成黑洞，吸纳啃噬人的神志。
砰！
砰！
砰！
三声枪响。
“布拉德利！”
伯里斯顺着楼梯跑下来，出声时已经晚了。
布拉德利没想到利里克提醒过的枪响会在此时出现，晃神一刹，下意识就往伯里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眼的时间里，近战枪上膛的动静从他耳边擦过，轻轻一声——咔嚓。
布拉德利立刻看回自己身前。利里克目光冰冷漠然，手握近战枪的姿势标准利落。
枪口顶在他的头上。
饶是有心理准备，对面上方一点的伯里斯看到这一幕还是近乎心跳骤停。
时间与场景仿佛一道凝固，分明仅是心电图变化那刻长音般的时间，伯里斯却感觉已经过了半个世纪。
布拉德利突然出手。他与利里克对视一阵，这时利里克为保证布拉德利在近战枪最大威力的距离下，身体微微前倾，重心移动，人还踩在布拉德利面前的钢筋上——于是他伸手扶住利里克的腰，且因为利里克已经将大衣敞开，他的手还贴在了利里克装有异能加热纽的毛衣上。
动作小心翼翼又不容置疑，没有太用力，却实实在在地握着人，说不上更接近掐还是捏。
伯里斯：“……”
他只恨综合机的放大功能做得太好，刚才近乎骤停的心跳变成差点噎死他的一口寒风。
利里克的目光动摇一瞬，而后竟然对这个被布拉德利做得有些暧昧的动作再没有更多反应，没开枪也没阻止布拉德利碰自己。
“利里克，你先过来。”
布拉德利显然还是有被吓到，呼吸有些重。
还好，看样子不是控制。他刚才没有看后面那些阳伞，三声枪响应该是利里克职赋异能的作用，利里克自己中了幻术。“笔下流光”果然和利里克自己说的那样比其他人更易受幻术影响。
布拉德利瞥一眼身后还在转的东西，又看利里克那张冷若冰霜但还是很漂亮的脸。这下可好，墨写般清晰温雅的眉眼现在跟冻墨水似的。
他“贴心”得就差再靠近点把利里克整个人拦腰捞过来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似地说：“别站钢筋上，你用异能减轻重量也撑不了太久，地上三层起码十层楼高——你平衡性原来这么好吗？”
伯里斯挂在耳边的这综合机的性能是真不错。
周围太安静，综合机里，包括在场与不在场所有人的R.S拉普拉斯分部全员都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呵，突然就不那么紧张了呢。不愧是你布拉德利。
……严肃点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溯寒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