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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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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事先通知一下吗?”陈晨坐在后座问。
“不。”余宁和纪泊岾异口同声答。
他们正在去江民家的路上,今天没出太阳,阴沉的天让街上显得更加萧瑟。
“我怎么感觉又降温了。”陈晨靠在后座,看着窗外的人缩着脖子,头也不抬地往前钻。
纪泊岾也往窗外瞟了一眼,四五个人围在一团的场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猛地踩了刹车,余宁被安全带拉回来,砸进椅背里。
“怎么了?”他问。
“像是在打架。”纪泊岾答着,路上虽然没什么车,但显然也不能把车停在这里,他想找个地方停车。
余宁拉住他的手臂说:“我先去看看,你们停好车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陈晨说。
两人下了车,穿过马路,从不远处看只能见到四五个青年围在一起,似乎在看地上的新奇玩意。
余宁跑近了,声音也传了过来。
“天天摆着这张死人脸,给谁看啊?”
“是啊,趴在这跟狗一样。”
“来,汪汪叫两声主人听听。”
余宁的步伐随着这些声音愈发加快,到了人群后面,他连气都没喘匀,就厉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有两个人率先回了头,看余宁和陈晨的打扮,以为就是寻常大人,而且看起来也不比他们大多少。
一个染着黄毛的,挂着比商场推销员还假的笑说:“没干什么,哥,我们闹着玩呢。”
“闹着玩?”虽然余宁平时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但真正沉下脸来,还是让那几个人不由地让开一步。
随着人群的退开,被包围的那块地方气流重新流通起来。黏腻的血味裹在干冷的风里,冲也冲不散。
余宁利落地脱下棉服外套,包住地上的人,把他揽进怀里。
意识到氛围不对,青年几个对视了两眼,打算开溜。
“想去哪里?”纪泊岾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与陈晨形成前后位,拦住了两边的去路。
“不想去哪里。”几个人中领头的那个人说:“哥哥们,我们只是有些小矛盾。”他指了指余宁怀里的人,“他偷了我们东西,所以给了他一点教训。”
陈晨在后面笑了一声,问:“偷什么了?你们说实话的胆子?”
纪泊岾不欲再多聊,对余宁说:“先送他去医院,剩下的可以走,不过你。”他抓住领头那人的手臂,“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警局两字一出,最外围两个人明显变了脸色,但纪泊岾抓住了那个人,就相当于抓住了他们大部分人。
他们不敢走,纪泊岾知道。
“队长。”彭横停下车,冲这边喊了一声。
纪泊岾把人交给陈晨,说:“问清楚什么事,最好是让家长来领人。”
“嗯。”陈晨把人带进车里,其余几个也不情不愿地跟进去走了。
“还能自己走吗?”纪泊岾边解开外套边问。
余宁怀里的人首先没吭声,他穿的单薄,冷风沿着宽大的裤管往里钻,余宁能感受到小孩在轻微的发抖。半响,那道故作沉静的嗓音响起。
“不去医院。”
“要去。”纪泊岾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余宁,然后扶起江煜,说:“我们等会还要去你家,你应该不想你爸爸看到你这副模样。”
外套里的少年又不说话了,用沉默算作回答。
“他人呢?”看到纪泊岾一个人出来,余宁站起来问。
纪泊岾无奈地抬了下下巴,说:“在擦药,不肯让我帮忙。”
余宁笑着退了几步,纪泊岾了然地跟上,两人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余宁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再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手,说:“纪队长太冷了,我帮他暖暖。”
纪泊岾肩线松了,两人呼出的白气碰撞在一起,添了些温暖的气息。
“自己里面就穿了一件衬衣,零度的天,外套说脱就脱。”
余宁往前走了一步,鼻翼里充满了与身上外套相同的味道,满足地吸了口气,声音也放低,“当时哪管得了这么多,要是我十几岁,我说不定还会上去跟他们打一顿。”
“以暴制暴可不是个好办法。”纪泊岾下巴压在余宁肩上,余宁的头发很软,让他的耳朵有些痒。
“所以我没这么做嘛。”
脖颈处传来一声轻笑,纪泊岾干脆把脸埋进余宁肩颈里,声音没有什么悔意,动作倒是很依赖地说:“后悔了,应该和你上同一所初中的。”
“你比我大三岁,就算上同一所也不能同时上。”余宁用当时纪泊岾回他的话堵他。
纪泊岾不说话,泄愤似的咬了余宁耳垂一下,随后退开,又回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纪队长走了。
余宁被咬的一激灵,手心也随之一空,抓都没来得及抓住。
“人不见了吗?”余宁在门口等了纪泊岾二十分钟,却看见他一个人出来。
“嗯。”纪泊岾点头
“那我们去哪?”
纪泊岾看余宁利落地把帽子扣上,不由失笑问:“你这不是有答案了?”
“我也只是猜测。”余宁狡辩了一句。
“走吧,我猜你猜对了。”
十五分钟后,车停在了嘉乐新苑。
“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余宁看着电梯上闪烁的数字,有些不解。
“怕他爸担心?”江煜独自离开的动机纪泊岾也猜不到,当时他回去时就被护士告知小孩已经走了,他直接去监控室看了一下,小孩确实一个人走的,还走的地下车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看着不像。”余宁的话刚落,电梯门打开,他们和江煜面面相觑。
刚讨论完人的余宁有点不自在,而话题的主人丝毫不觉得,冷漠地走进电梯说:“我去买点水果,我爸已经在等你们了。”
纪泊岾颔首,垂眸盯着那个只到他胸口的男孩问:“不听听我们要问你爸爸什么吗?”
“没兴趣。”江煜丢下一句按下电梯走了。
“真该把他抓回来,医药费还没给我呢。”余宁道。
纪泊岾笑了声,抬手按了门铃,说:“要给也是给我,医药费是我出的,我一个月才五百零花钱。”
门开了,余宁只得低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说八百够了。”
“你们终于来了,小煜说你们要过来,也没打个电话说一声,家里没什么准备,我本来想去买点水果的,小煜说他去,你们再等等。”江民一边把他们往里请一边说。
“不用了,您别忙乎。”余宁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房子,发现家里似乎空了点。
江民端了水过来放在两人面前,主动说:“小煜他们学习经常要用到电脑,我想着卖掉点家电,给他办一台电脑。就是还没看好买什么。”
余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自己打量了一遍房子,又听见纪泊岾在一旁说:“我对电脑方面有研究,需要我帮您看看吗?”
“啊?”江民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迟疑了一下,说:“等小煜回来,我问问他吧。”
纪泊岾点头,说:“我们已经确认杨龙所服用的安眠药和你手里的一致,既然你说是他威胁你的,能说说是怎么威胁的吗?”
桌上像上次那样陷入沉默,江民低头盯着桌子上的水,嘴巴几度张开,却吐不出声音。
纪泊岾还想开口,余宁在桌下轻撞了下他的膝盖,说:“我们知道你孩子今年要中考,你应该不希望我们三番五次的上门打扰吧。”
他们都能看出江民很在意他的儿子,提起这个他纠结的神色终于有一丝松懈。
“他说,如果我不给他,他就去学校看我儿子。”
这个看自然不是长辈对小孩关心的看。余宁皱起眉头:“嘉乐实验的安保系统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
“他说他就是四中毕业的,那一块都很熟,他知道怎么做。”那杯水都快被江民盯穿了,水面也沾上了他痛苦的气息,“他平时在工地怎么打我都行,但我不能让小煜去冒这个险。”
“我看过杨龙的档案,上面显示他小学毕业就没读了。”余宁神色不变地说。
江民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可能想到自己被骗了,但他也不确定,只是低着头重复一遍:“我不能让小煜冒这个险。”
“你知道杨龙为什么要安眠药吗?”纪泊岾问。
“我不知道,他说他睡不好…”一如江民第一次听到杨龙死了时候的样子,他的语序又开始变得错乱,神色甚至比上次还要痛苦,他放弃握着的杯子,转而双手掩面,嘶哑的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来:“我没想到他会死,我只是告诉他一次吃五片…五片不会死的。”
江民抬起头,眼底的血丝明显,痛苦好像离不开他了,缠绕着他的脖子,脸,甚至是声音,“我问过医生的,五片不会死。”
终于知道他之前不愿开口的原因,余宁了然地点头,他知道五片安眠药不会死,甚至安眠药加酒也不一定会死。而且杨龙血液里安眠药的含量远不止五片。但他必须了解所有事情的细节,以理清这整个事件,找出杨龙自杀,或者说是被杀的真相。
江煜回来了,很自然的开门进来,去厨房洗了水果然后端上桌,最后转身回房。
“小煜。”江民叫住他,说:“这位警察叔叔说他懂电脑,你要他帮你看看吗?”
江煜偏头,与纪泊岾对视了一眼,说:“可以。”
余宁没想到他答应了,看向纪泊岾,后者没表现出意外,只说:“我留下联系方式,你到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从嘉乐新苑出来时,余宁明显地吐了一口气,“要命。”
纪泊岾捏了捏他的脖子,伸手去开驾驶座的门时却被余宁拦住。
“我来开。”
“不是累了吗?”纪泊岾的语调依然温和,这场短暂又压抑的谈话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不是那个累,开车的时候不用想事情,这几件事太乱了,暂时不想想了。”
纪泊岾点点头,替他开了车门后绕去副驾驶。
回警局时刚好碰到彭横的老婆,是一位很知性的律师。余宁看见她很自然地朝这边打了声招呼。
“嫂子又来送饭吗?”余宁问。
“嗯。”李叶笑着点头,“给你们都带了。”
“那我们又沾光了。”余宁还想替她提袋子,却被纪泊岾一手全拿了过去。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只推开一条缝,彭横的声音就冲了出来。
“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两个都在想什么?书不好好读也就算了,打人?校园暴力?还觉得自己很酷是吗?!”
余宁默默地退到一边,让李叶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也让彭副队长完全变了脸色。
“老婆?”彭横弹起身子,快步走过来说:“怎么来先给我说一声,我来门口接你啊。”
“不上班啊?来接我。”
“已经下班了嘛。”彭横嘟囔着,眼睛往纪泊岾手上的袋子里瞟。
“别看了,有红烧肉。”李叶接过袋子,把餐盒都拿出来。
“就知道老婆疼我。”彭横笑嘻嘻地在一旁边帮忙边说:“我都闻着味了,太香了。”
陈晨看着眼馋,但没得到指令不敢贸然上前。李叶拿出筷子,有些失笑地说:“快来吃饭呀,怎么还楞着。”
她的话就像上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铃响就可以往食堂冲,陈晨自然也冲了过来,夹起肉就往口里塞,满足地赞叹:“嫂子做的红烧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马屁精!”彭横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说:“给我留点哎。”
“还有很多呢。”李叶把最后一个餐盒打开,又是一盒堆的鼓鼓囊囊的红烧肉。
余宁记挂着下午那四五个青年的事,问陈晨最后怎么处理的。
“就是纯粹欺负人,最小的两个怕的要死,一再答应不犯了,还有两个是家长来接的,最大的那个,差点和副队打起来。”
李叶闻言瞥了彭横一眼,彭横立马举白旗,“你听他胡扯!说了几句他就不耐烦,我拍桌子他就要起身挥拳了。”
余宁有些不解地问:“他们动手的理由是什么?”
“像是这样的打架不需要理由。”纪泊岾说,“他们很多人就是看另一个人不爽,随后就动了手,连带着从别处受到的怨气也归拳到那个人身上,从而获得恶意的快感。”
“李老师。”陈晨每次想问李叶问题时就会这么称呼她,“这种事在法律上有解决办法吗?”
李叶沉默了一下,红烧肉香太过浓郁,似乎让人难以开口,“法律会保护每一位公民的生命健康权,但是,”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陈晨说:“不是每一位受到暴力者都会寻求法律的帮助,你们应该也很少收到关于校园暴力的电话吧?”
陈晨点头点的有些迟疑,在他印象里是不多,他偏头看向纪泊岾,纪泊岾也点了点头,说:“不多,他们多数都不愿或者不敢报警,再者,”纪泊岾出现了和李叶一样的停顿,或许别人不懂,但他知道这停顿之中蕴含着什么,他抬眸与李叶对视,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件事情。”
李叶站在桌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应对这句话,他们都懂,但纪泊岾更直白地说了出来,这件事太难了,被爆出来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都隐埋在校园肮脏的角落里,残忍的咒骂和凶狠的拳头落到蜷缩的身影上,肆意的嘲笑刺破紧咬的牙关,无端的恶意侵蚀着青涩的皮肤,此后变成永远的一道陈年旧伤。
或许是气氛陷入低迷,实在不利于鼓舞士气,彭横有意活跃下气氛:“不过按我这暴脾气,要是没当警察,我高低得上去给他们两脚。”
余宁听着想笑,问:“副队也想以暴制暴?”
“什么叫以暴制暴?”彭横不满,“他们这种行为就错的离谱,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你几岁小孩?”李叶瞥了他一眼,“把你这种思想赶紧给我改掉,受到惩罚也不是受到这种惩罚。”
“假如,我是说假如。”彭横说,“有人出于正义的立场,用手段惩治那些施暴者,那怎么办?”
“按流程办,那人不管是谁,都会受到惩罚。”
“正义各有评判,但我永远忠于法律。”李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