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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蜉蝣撼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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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琳达不是孤独的,正如塔玛拉不是孤独的。
鲜红的名字成为了同学们反抗的口号。随着贝琳达的壮举,逐渐站出更多omega与女beta。她们看着教室里的母牛,一件一件地脱下身上的长裙,剥去那些强加在她们身上的枷锁。
“既然要开除,那就把我一起开除了吧!”
“不!”另一个同学紧跟着,“我们不接受开除,我们要求同样的学习机会,同样的学习资格,同样的学习教材!”
众人相顾,目光如炬,仿佛在彼此眼中点燃了反抗的火焰。
“对,对,凭什么是我们被开除,那些Alpha和男beta都没被开除!”
“我们要记得,塔玛拉是在为我们争取,我们要争给她看!”
赶来的老师被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慌乱中将房门紧闭,试图将这异想天开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天呐!我的天呐,疯了,疯了,你们都不想上学了吗!快穿上!”
“我们想上学!”有人回应,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几分悲凉。“老师,我们想上学,所以我们知道,这一天它必须要来临,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如果我们不做,就要我们的后代去做。但我们不要等待,我们就是未来!”
贝琳达带头走去,“老师,我要做,我不后悔。”她绕过那层最后的保护,握住的,是塔玛拉曾向她发出邀请的手。
“我也要做!”“我也不后悔!”
一双又一双的手握上来,坚实门成了一具腐朽的棺材,被同学们合力撞开。她们冲出去,像一群被囚禁已久的困兽,终于挣脱牢笼。脚步声如雷鸣,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年轻的血液奔涌过长廊,站上高高的演讲台,大声重复着,呼唤着。
一个人的赤裸是罪过,一群人的赤裸是本源。
“我们生而赤裸!”
于是有更多人醒来,脱下身上的长裙,加入这场游行抗议。
两个美术院系的墙轰然倒塌,Alpha和男beta们惊叫着,被压倒在地上,撕扯下衣服。
“羞耻吗?美丽吗?你是荡A吗?你是男荡B吗?”
“疯了,疯了!”“拉开她们!”
两方人群扭打在一起,omega和女beta的力量越来越弱,这星星之火在强权的面前仿佛注定要被熄灭,而她们也注定要为自己的稚嫩付出惨痛。
像轻蔑塔玛拉一样,既得利益者们在看一场盛大的笑话。
但这把稚嫩的火却点燃了更多人的心。
美术老师将母牛牵出教室,她阻拦这群孩子,因为她清楚失败的后果,在这一刻,又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群孩子。
她怒声质问,“难道你们出生在牛屁股下面?!”
贝琳达回望去,望进那双饱含热泪的眼。
“我也是beta!我是女beta!我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男孩儿。我问问你们,你们的出处,你们是认是不认!”
“…”
一开始,学校想以同样的方法解决矛盾。它不直接吞噬人的肉/体,而要吞噬人的灵魂,连同人的声音,一并吞入那无底的黑洞。
贝琳达,还有一整个omega女beta美术院系的学生,老师,通通被开除,赶出了校园。
但失学的代价不再奏效,这场火不仅没有如预期中那样被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外面的同学游行在街上,里面的同学向外冲。一时间竟几乎是全部的omega与女beta都参与进了罢课。
裙摆被剪成条幅,用红漆书写着对公平的诉求,对性别歧视的质问,还有塔玛拉的名字。
她们声嘶力竭,也要将塔玛拉的话重复。无畏冷嘲无畏热讽,无畏迷茫无畏结果。要做,哪怕是无望地做。
瓦莱丽太太抱着女儿的画板,呆滞地坐在窗前,忽地听到,那遍布大街小巷的高呼,每个人都成了她的女儿。
“我们是omega!我们是女beta!世界诞生于我们的胯/下!我们要平等学习的机会!我们不向歧视低头!”
“塔玛拉…”瓦莱丽太太呢喃着,她站起来,久久凝望着游行的孩子们,在丈夫惊愕的眼中,毅然决然随着‘女儿’脱下长裙。
“瓦莱丽!你做什么!”
门“吱呀”一声向外推开,瓦莱丽太太没有回头,“我要捍卫女儿用生命去争取的东西!”
当整座城市为之水泄不通,被迫暂停下生活,时间和历史终于掌握在了抗争者的手里。
贝琳达随着队伍,脚步再一次来到程应锦所住的小巷,在那里,她又一次看见秀梅。
秀梅也望见了她,光裸着抗议的她。
被狠狠吓了一跳,仓惶无措,仿佛一只受惊的雀鸟,害怕地失了声音。
于是贝琳达远远地冲着秀梅笑了一下。这一次她和程应锦没了关系,终于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她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张大嘴巴,用瓷国话对秀梅说了两个字,“平等!”
秀梅讶异地睁大眼睛,她本能地想要躲回门后,想要将那扇门紧紧锁上,隔绝外面的世界,隔绝那些令人不安的景象。却在那一瞬间,那缕飘扬在风中的金发,像一根金色的针,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她的脚掌仿佛正踩在烙铁上,疼痛难忍。
那扇门不知怎地,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又一点一点地打开。秀梅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着,望着。
想这‘平等’二字如何荒谬可笑,或许只是年轻人的一时兴起,又或许是大梦一场。但无论如何,这样疯狂又震撼的一幕,都在她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里,顽强地向着深处扎,只待春风一吹,总会发芽。
贝琳达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
秀梅急切地迈出家门,她拎起裙摆,穿梭过拥挤地人群,紧紧抓住了贝琳达的胳膊,冲她喊,“这太危险了!姑娘,快随我回家躲一躲吧,不要再跟着做这些了。”
温暖的外衣披在贝琳达的肩上,那一刻贝琳达看到了秀梅的家乡。那一定是个和达拉斯相像的地方,因为她熟悉这种对反抗的代价已成本能的恐惧。
“谢谢。”贝琳达将那件外衣重新披在秀梅身上,笨拙中又带着几分温柔,仔细扣着那东方的盘扣。
“可是不行。因为我有一个小妹妹死了,就不能让更多的小妹妹死去。所以我们必须要做这件事,我们得把属于我们的权力夺回来。”
秀梅迷茫地摇头,“…,可要是你死了呢?”
贝琳达回答,“如果我死了,我的姐姐妹妹会接替我,继续去做这件事,直到这件事达成。”
“…。”秀梅彻底沉默。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思潮中,彷徨如一只被抛入大海的蚂蚁,不知该往何处爬去。
贝琳达握住那双因操劳而粗粝的手,送她回到巷中,“去吧,如果害怕,就关上门,关上窗,先别听别看,过好自己的日子,吃好自己的每一顿饭。没关系的,秀梅。‘恐惧’不是我们的过错,而是压迫向我们的人,他们犯下的错误。这也正是我们勇敢的原因和动力。只要,等事情过去了,记得把门窗再打开,别让它一直关着,去呼吸呼吸新空气,那会对你身体好。”
两人就此分开。
从这一天起,秀梅就在等,等那缕金发从门前经过,她就会知道她还平安,而反抗也还在继续。
可是游行持续到第十天时,政府终于忍无可忍,他们宁愿下达抓捕的法令,要为所有参与者定罪,也不肯正视omega与女beta们的需求。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惊叫,街道上游行的人开始不断减少。第十一天,几个眼熟的身影还在,贝琳达也在。地十二天,眼熟的就只剩下了贝琳达。到了第十三天,那缕那缕金发消失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夜晚,秀梅都没有再见到贝琳达。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还好吗?
秀梅想问,可她不知道贝琳达的名字,也不知道要上哪儿问,就连唯一能交流的程应锦也没有回家。
她只得扶着砖墙,小步小步挪动双脚,街上的黑暗浓得像墨,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莫大的恐慌几近将她吞噬。
这是贝琳达第二次进入牢房。她高昂着下巴,那铁栅栏也仿佛只是她王冠上的装饰。
早在年少时,在那片战乱的土地上,她所见到的远比这儿更加黑暗,更加龌蹉。
那时她孤身一人,面对两个骑士,依然闯出了条生路,而如今她不止一人,她知道,她的心与牢狱外紧紧相连,鲜血不会悄无声息地干涸在地上,就更加无所畏惧。
而与此同时,“哐!”地一声,昏暗中,纤细地身影高抬起一把木椅,将玻璃砸地粉碎。
博物馆里燃起了一道无人察觉的火焰。
它并未形成火灾,更没有任何古物被盗窃、损毁,只消失了那幅裸像。
残灰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由无数omega和女beta裙摆拼接而成的新装,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们的宣言。
“不肯正视压迫的政/府就是人民的敌人!我将抗议,更换委员!释放所有为不公发声的无辜民众!”
露西,她迎着护卫的长剑向人群高呼,正如贝琳达所说的那样,接替了‘姐姐’,延续起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渐渐塞不下的牢狱和依旧不肯停歇的声音将历史的车轮如蜉蝣撼树般推向一个崭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