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30、打一架

　　车厢像一尾搁浅的金属鲸鱼，后视镜里掠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人欢笑，有人沉默。那把清瘦的骨骼里漏不出半点轻松，水汽正沿着他的睫毛凝结成某种易碎的东西。

　　直到稳稳停在校门口。

　　司机帮着将三只醉狗放下车。夜色中教学楼在眼前显现轮廓，他们忽然就清醒了，像是被命运扼住喉咙，所有喧闹散进风里，安静得能听见校钟的回声。

　　陈姝一只手攥紧两条外套袖子，剩下的那个自顾自偏离轨迹时，她就用膝盖轻轻去顶，像在河口矫正一块浮冰的航向。四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重复着分分合合的舞蹈，把漆黑的地砖剪裁得歪斜破碎。

　　路灯把积雪戳出深浅不一的窟窿，林雨泠蜷在浅咖色的毛呢大衣里像一截玉兰的枝桠，“路过的流浪猫都在议论你们宿舍的动静，恭喜啊，和舍友关系越来越好了。”沾了雪粒的睫毛颤了颤，飘出来的话音凝成松软的云团。他忽然伸手接住雪花，将碎雪攥在掌心，露出被体温融化的水痕。
　　“有件事，想麻烦你。”
　　“好。”陈姝一口答应，“等我一下。”

　　她像牧羊人收拢流浪的羊群，驱着三只倒进门框，往每个人喉咙里灌了半杯温水。脚步声搅碎了楼梯间静止的微尘，她转身奔向楼下。

　　“走吧。”潮湿的喘息在冷空气中凝成雾，一团团化开，浸得眉梢眼角都洇了层水色。她额前碎发支棱着，恍惚瞧去竟似林中鹿的尖耳，扑朔着未驯的天真

　　林雨泠定定瞧着那两簇发梢，忽而牵动唇角。两道微微生锈的路灯在她眼底晃，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跟我来…”

　　没有再走向校外，转弯时大衣下摆在空气里划过半弧。墙皮微微剥蚀的廊道尽头，电子识别器闪着微弱红光。是全息舱训练室。

　　林雨泠将光脑轻扣，嗡鸣声推开一整个密闭空间，顶灯在脚步声里次第绽放。
　　学校有系统设置，全息舱的网域连接是有限的，陈姝十分确定林雨泠带她来这儿总不会是为了跟她深夜开黑。

　　“学妹怎么问都不问，就一口答应了。不怕我提出的是什么难事吗？”林雨泠随便挑了一个坐下，将全息舱的界面打开。
　　陈姝抱着自己的制服外套斜倚舱壁，军靴在金属地面叩出闷响，“有点心理预期，知道是难事才答应的。”
　　信息流在虹膜上淌过银河，林雨冷托着腮的手腕转了小半圈，“为什么？”
　　陈姝笑了笑，“学长不是随便开口的人，就算开口，也应该是找周学长，所以，学长既然对我开口了，那就一定是不能找周学长解决的事。”

　　“嗯…，学妹聪明的我无所遁形。”林雨泠往后陷进舱椅，蓝光在喉结处汩汩流动。
　　“你这样说，我都有点愧疚了。我确实不能找阿峥解决这个事情，要是为这个找其他Alpha的话，肯定要牵扯出来更多的麻烦。思来想去，只能找你。”他这么说着，眼神里却没有什么愧疚。

　　“我们，打一架吧。”
　　“啊？”陈姝怔住。
　　她怀疑自己刚才发生了幻听。

　　“放心，你没得罪我。我只是…，情绪不太好，想靠对练的方式消耗一下。全息舱可以让对战有实感，又不会对□□造成伤害，不影响明天上课。不过学妹不需要故意给我当沙包，那样就失去我找学妹来帮忙的意义了。”

　　“好，我明白了，我会像上格斗课一样认真对待。”陈姝带上头盔，扫描全身机能后建档。
　　两人联机在一起，空旷的白色房间以光粒凝结出了对方的虚拟人像。陈姝抬手向左一滑，带动着那些荧光粒子组成一张张图片。

　　“我们是去训练地图，还是随机地图？”

　　左边是无人训练场，这里没有城市鼓嗓的心跳，像悬停在真空中的象棋盘，1v1友好切磋，点到为止。右边可能会被传送到荒山野岭，也可能是百货大楼，道具多，障碍多，甚至npc多。1v1模拟实战，一切以赢为最终目的，不死不休。

　　不过全息舱里的死亡是根据数据扫描所建立的最符合使用者身体状态的血条，使用者虽然通过神经刺激感知到‘疼痛’，实际却连块皮都不会破，死亡也只是身体化作光粒，然后被强制退出全息使用。

　　“随机。”林雨泠果断点了下去。

　　陈姝手指却停顿住，睫毛忽闪，那人瞳孔里晃动的倒影便跟着颤了两颤，“学长，你不会借着对练的名义，真的把我往死里打吧。”

　　林雨泠友好的笑了一下。
　　他说：“会。”

　　…

　　雪白方砖地在靴底微微发烫，远处爆米花的甜腻混着香水脂粉味浮沉，陈姝抬头，看到了巨幕上轮播的时尚广告——是商场。

　　“这也太真实了！”她食指抵上咖啡店的玻璃门，凑近哈了一口热气，指纹边缘浮起雾气时，背后传来软底鞋碾碎咖啡渣的声音。
　　穿红黑棋盘格围裙的男Omega，眼睛仿佛映着永远填不满的咖啡壶，不耐烦地上下扫过她，“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暂不招工。”

　　啊，被npc当神经病了。

　　陈姝离开咖啡店，她不打算用脚步丈量和林雨泠偶遇的概率，视线掠过提着纸袋的人群，径直走向转角处的金属指示牌，用光脑将楼层环境和逃生通道通通记了下来。

　　如果是林雨泠的话，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会先做什么？速度是他的优势，他应该会喜欢速战速决。

　　陈姝正想着，上空忽然悠荡起《Going Home》的旋律，npc们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整齐划一地向着商场大门化作一个个的光粒。

　　他在广播室？
　　先清场，剩下的就只有彼此，林雨泠很会利用规则。那么他这样暴露自己的位置，是在请君入瓮？

　　陈姝在过道中间停住了脚步，电子地图的蓝光在指缝间明明灭灭，她萌生出一种猫捏着老鼠尾巴时才会有的戏谑感。但是，猫爪按住了游戏的开始键，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更想要自己选。

　　目光很快瞄准堆在过道的玩偶服，陈姝迅速扯开那团尼龙布将自己填塞进去。棉絮侵染的潮气混着烟味突然涌来，套头面具沉重地压上眉骨前，甚至有滴未干的汗珠顺着缝线痕迹滑进衣领。金属拉链滑动的瞬间，她告别了人类的身份，成为一只兔子。

　　萨克斯的尾音吊在通风管道里荡秋千，此时的每一口呼吸都成了计时器。陈姝像张半褪色的海报紧贴着玻璃幕墙，任由卤钨灯在她身后打出虚幻的光边。

　　远处货架阴影中有人影翻身坠地。
　　经过儿童玩具区的彩色光晕，鞋底与瓷砖摩擦出雪粒的声响。

　　陈姝唇角微勾，视线对撞的刹那双双眼瞳同时映出对方破绽，拳风掠过扬起的发丝，弹腿劈向彼此天灵盖。围巾架被拽倒的瞬间，林雨泠抄起金属挂杆横抡过来。

　　玩偶服头套钢架足有十斤重，被拍脊椎极易受伤，陈姝连忙甩落这身累赘，撩起长腿就是一脚，头套与瓷钻擦出尖锐的呼哨。林雨泠手中的挂杆突然活了起来，他借力撑跳，身子像一只轻盈的风筝灵敏地掠过半空。

　　“哐！”

　　断裂声比疼痛迟来半秒。
　　那根金属挂杆直直撞碎了她身后的满墙玻璃，碎片擦过脸颊时，刺痛感像谁在耳畔呵了口凉气。陈姝抹过颧骨上的湿痕，闻到清晰的铁锈味正渗进自己鼻腔。

　　不行，得找更趁手的东西。

　　灭火器的红色外壳在不远处的墙上泛着冷光，她打定主意时林雨泠的第二道攻势已切开她鼻尖的空气。
　　“砰——！”陈姝膝盖为轴凌空侧翻，指尖擦过铝合金喷管的瞬间将安全栓扯落。爆破的白雾像海蜇群在彼此眼前骤然炸开，挂杆也锵然倒地。

　　粉未笼罩的茧房里脚步踩着彼此心跳的节拍相向而行。

　　“哒。”
　　“哒哒。”

　　无人售货机亮着冰蓝的提示灯，广告牌从奢侈品秀场跳转到经络按摩仪的红光演示。两人身影在橱窗间此消彼长，暂时取代了本该陈列在服装店外的假人模特。

　　陈姝的拳锋已经是第十七次擦过林雨泠下颚的轮廓线，他的防御就像提早量过角度似的精准，连撤退都像猫在漫步。可她却典型的高攻低防，再这样打消耗战就必输无疑！

　　陈姝不愿再等他的防守出现裂口，突然一个摆拳攻向太阳穴。林雨泠同时突然闯入她胸前盲区，“呃…”“啊！”，两颗颈椎骨反向划出对称弧线时的气流擦亮了橱窗玻璃上凝结的粉尘。

　　疼痛像是会传染的病菌，最先击中陈妹的肝，再钻入林雨冷的颅。两人的攻势双双下降，陈姝抓住机会擒住林雨泠抱摔坠地，直接头槌他的下颚——“哐！”猛烈的撞击声像是开瓶器旋开了红酒瓶。

　　血从林雨泠口鼻间迸溅，颅内的嗡呜吞噬了他视线的焦点，膝关节仿佛被抽掉了轴承的机械零件，他挣了几下，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在踢蹬还是抽搐。突然他像只垂死的困兽扑咬住陈姝的喉咙，指甲在撕扯中戳进了皮肉的裂缝，在混沌中触到一截冰凉的铁器。

　　“砰！”

　　那是陈姝之前丢下的灭火器。
　　艳丽的红花在黑色发丝间争先恐后地绽放，陈姝的脑袋一次次与灭火器重逢，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脊背什么时候亲吻上了瓷钻。

　　林雨泠的双腿像两条蟒蛇绞缠在她腰上，明明是掠夺者的姿态，却叫她联想起红珊瑚深处醒来的白月贝。她看到他颈上搏动着炙热血管，轻喘时呼出的白雾漫过睫毛，凝结成雪线边缘的雾凇。他也在看她，自上而下的俯视，审视。

　　“砰！”
　　又是一下。

　　陈姝血条在断崖式下降，她拼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抬手拽住了林雨泠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向地板猛甩。

　　视线在摇晃的天地间突然聚焦，指尖划过他眼角那颗墨色的小痣时，滚烫的鲜血比思绪更快地盖了上去。

　　神经末梢突然炸开撞钟声，就在这一瞬间，林雨泠绝地反击，扑着她，一起高空坠落。

　　撞击地面的刹那，她的手掌本能护住他的后脑，下一瞬恍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战斗，坠地的前一刻手腕翻转，“咔嘣”，利索地借力拧断了他的脖子。巧得是，他的指节也本能绞着她的长发。
　　“咔。”
　　两人被一块强制退出了全息舱。

　　陈姝望着教室的顶光，目光从涣散到聚焦，胸口骤然起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林雨泠更没比她好多少，汗水将他发丝完全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颈上。这是陈姝第一次见他露出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一扫阴霾，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小疯子。

　　陈姝偷偷在心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