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口难言》鸻芜

3、影子

　　江凛觉得，路衍这个人很奇怪。

　　比如在上课的时候，他总能感受到身旁若隐若现传来的注视感，于是他侧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偷看被抓到而表现出尴尬，反而视线更加光明正大了起来。

　　江凛几次想开口，每次话到嘴边，对方都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迅速别过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于是江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课，他拎起书包准备往外走时，校服外套却被扯住。

　　路衍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转着笔，而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同学，你看外面天这么黑，要不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九月份的天，虽然已经立了秋，但夜晚仍旧黑的很晚，七八点钟，太阳逐渐西沉，缓缓褪去落到半山腰，微风轻轻拂过，减去不少燥热。

　　看了看外面的天，眼见他睁眼说瞎话，江凛果断的扔下三个字：“不需要。”

　　接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路衍顿了顿，随即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的阿好，和他曾经刚认识时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不近人情。

　　正在收拾书包的周则行无意间的回头一瞥，正好看见他衍哥对许南乔的暗恋对象笑，甚至还衍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周则行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甩了甩头，赶紧把游戏机数据线一股脑塞进书包，对路衍喊了声衍哥明天见就匆匆跑出了教室。

　　……

　　江凛每天回家，都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再走十几分钟的小路，才能见到在一片夜市中的老旧居民楼。

　　他戴着耳机，手插在兜里闷头走着，猝不及防，脚边滚落一颗石头。

　　紧接着又一颗石头滚来，或许是没打中，那颗本应该砸在他后背的石头和另外一颗滚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音。

　　江凛回头，看见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的正叼着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脸不屑的盯着他。

　　“江凛，你说说你，家里有个瘸腿的老太太，还敢出来上学，不怕哥几个把你家玻璃砸碎啊？”其中一个男生说。

　　他刚说完，另外一个男生迫不及待的附和道：“要我说，还是这小子没记性，非得等到老太太进医院才敢知道哥几个的厉害，就是不知道老太太心脏好不好，禁不禁吓哈哈哈，毕竟上次……”

　　他话说到一半，手中的打火机被一脚踢到旁边，手背传来钻心的疼。

　　“我操你妈江凛，敢踢老子！”他大声吼着，捡起脚边的棍子对江凛的头打了下来。

　　江凛侧身躲过，一只手找准机会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向下，清脆的断裂声传出，男生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就被当胸一脚，踹倒在地。

　　其他两人见状，喊了声男生的名字，脸上无一不是精彩的表情。

　　“江凛，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长长记性！”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在空中甩了两下，伸展变成了二十厘米的小刀。

　　另外一个人从兜里掏出几个玩弹弓用的石子，对着江凛的方向扔了过去。

　　江凛一边后退躲避着石子，一边还要防着锋利的刀。眼看着即将刺过来，他拽起身后的书包，往前一拉，挡住了那把刺向他的刀尖。

　　这是条小路，没有路灯，很少会有人从这走，大部分的人都选择绕远从大路走，只有江凛，每晚都会从这里经过。

　　虽然这条路很黑，但近很多，江凛要早点回去，家里还有等着他的外婆。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饶是江凛从小就和人打架，此刻也不免落了下风。

　　其中一个抓住空隙，趁机用刀划破他的校服，然后卯足了劲，狠狠一划，只可惜刚划出点血江凛就反应了过来，迅速踢向他的下半身。

　　不等江凛喘息，另一个见领头的都倒下了，气的满脸通红，抓住木棍就往他的身上抡。

　　“妈的江凛，老子打死你!”

　　江凛还没来得及反应，棍子就已经落了下来，他本来想结结实实的挨下这一棍，却不曾想，想象中的痛并没有出现。

　　只听见一声很惨的嚎叫，男生就已经躺在地上，手中的棍子被踢飞，他想去捡，猝不及防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年轻人，搞偷袭可不是什么好手段。”

　　听见声音，江凛眯了眯眼，借着不太亮的月色，看清了他的脸。

　　路衍抓住那人的两只胳膊，脚踩在他的脸上。

　　地上的男生紧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

　　路衍脚一用力，对方立马说不出话了。

　　“成年了吗？就学人家出来打架？”

　　他声音透着玩味，嘲讽的正起劲，没注意到另一个人已经捡起小刀，对准他的后背。

　　“路……”江凛的声音刚发出来，路衍就感觉到了后背的刺痛感。

　　他眸光一冷，脚向后一踢，正中那人的肚子。

　　这一脚很重，肚子都好像凹进去了一块，那人惨叫一声，重新倒地，眼前一黑就晕死过去。

　　其他两人被吓破了胆，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江凛你给我等着，老子下次打的你满地找牙！”

　　“先把九年一贯制完成了再报仇吧。”路衍毫不留情道。

　　等人都走了，他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拨通了一个电话。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聚众打架，几个人合伙欺负一个弱男生，我见义勇为，出手相助……什么？在哪个位置啊……”

　　路衍对着江凛做了个手势，江凛一时哽住，随后冷漠道：“南青路477号”

　　“警察叔叔，我们在南青路477号，人已经被我制服住了，你们快来吧。”路衍语气有些骄傲，像是干成了一件大事。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江凛就听他在电话里一顿夸大其词，没过一会，闪着红蓝色灯光的警车就风风火火的开了过来，他跟路衍就这样被带去警局做了笔录。

　　碍于那条路没有监控，警察也无法判断对错，碰巧晕倒的男生也醒了，刚开始还嘴硬，后来在警察的严肃询问下，也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做笔录的小女警官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给他们三个口头教育了半个多小时，又让写了三千字检讨，这才肯放人走。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黑的很彻底，江凛写的手发酸，转头一看，身边这位还挺乐在其中。

　　至于被打的那个已经送到了医院，幸好肋骨没断，没什么大问题，不然写五千字检讨他们都出不来。

　　路衍心情挺好，嘴里吊儿郎当的不知道哼着什么调，想伸个懒腰，下一秒突然嘶了声。

　　“靠……”

　　他摸了摸背后，看着指尖的血，路衍难得想骂人。

　　毕业后和江凛在一起后他就沉迷于健身，早已经习惯了自身的力量感，却忽略了现在这副年轻的身体素质跟不上他的行为。

　　他正郁闷，却看见江凛的视线停留在他受伤的位置，而后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要消毒。”他淡淡开口。

　　想起曾经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路衍觉得不至于，下意识的想说没事，转念一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弧度。

　　“怎么消？我不会啊，江同学能不能帮帮我？”

　　江凛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前面直走，第一个路口左拐，有一家药店，还没关门。”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被路衍拦下。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后背，疼得他又嘶了一声。

　　“不行啊江同学，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你看着黑灯瞎火的，一个人，我害怕。”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说，我要是不见了，你可是第一嫌疑人，警察挨个盘问你。”

　　“就刚刚那个小姐姐，你也看见了吧？”路衍啧了声，继续道：“那么啰嗦，你也不想再见到她吧。”

　　江凛觉得他这个人不要脸到了极致。

　　但又想到对方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短暂思考片刻，他直接往居民楼区走去。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路衍知道，江凛是默认他跟着了。

　　他的笑意更盛，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还要抱怨一句江凛走的太快。

　　很显然，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走出小路，嘈杂声不绝于耳，各种烟火气扑面而来，烧烤的味道，炸串的味道，以及烤肠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闻得路衍口水直流。

　　他本想叫住江凛，买一些小吃再回去，可一抬头，看见前面那个高瘦的身影穿梭在各个人群中，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

　　他像是和周围的人不在同一个图层里，显得格格不入。

　　路衍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来，那江凛一定想自己挨下那一棍子。

　　就像曾经他还不认识江凛的时候，是不是每天晚上，江凛都会出现在这里，可能会遇到刚刚那群人，然后打架，再带着伤回家。

　　路衍比谁都清楚，江凛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以至于血癌晚期，止痛药已经不起作用，每天只能靠忍，度过一天又一天痛苦难熬的日子。

　　他像是残缺的半颗月亮，发出的亮光，连自己都照亮不了。

　　路衍突然生出一股悲伤的情绪。

　　到底还是老天爷心软了，给了新的一次机会，让江凛那些孤独的生活里出现一个人，填补他的空缺。

　　于是他快步追上去，跑到江凛身边，在小吃摊白炽灯的照耀下，地上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