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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花与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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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潇到了阎罗殿内,见阎罗王东梧高坐殿首,明镜司主景程坐在下首,暗卫阴差分列两侧,鬼女碧萝跪在殿中,等待被询问。
沈潇跪下向东梧行礼,东梧免了礼,问道:“沈潇,此鬼女可是你的情人碧萝?”
沈潇看了一眼碧萝,只见她垂头跪着,答道是。
东梧又问碧萝:“这把尺子是你给他的吗?”
碧萝答道:“是我给他的。”
东梧问:“尺子从何而来,上面刻的字是什么意思?”
碧萝道:“尺子是阳间一位术士给我的,那术士用这阴阳尺来替人测凶吉,上面刻的字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东梧道:“一派胡言!”
碧萝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东梧道:“欺君罔上可是大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照实说,不得隐瞒。”
碧萝回头看了一眼沈潇,又看向东梧,忍不住红了眼圈,往前爬了几步对东梧泣道:“大人!大人救命。是沈潇胁迫我,我才说谎的,其实那把尺子叫做六字尺,不是术士给我的,是沈潇自己的,我从来没碰过。”
沈潇不妨生变,后背冷汗岑岑,脸色骤白,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东梧道:“住口,且听她说。”
沈潇忙把头伏到地上:“请殿下明查,这女人污蔑我。”
东梧问碧萝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把尺子是他的?”
碧萝声音颤抖地道:“这尺子叫做六字尺,是阴界与阳界做买卖的交易凭证,沈潇从没跟我提起来过,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就是这六字尺买卖的受害者。”
东梧道:“详细说来。”
碧萝道了声是,便娓娓道来:“我上一世是香料世家的婢女,因对香料极有天分,并亲手制出了极品瑞龙脑。家主人贡到朝中,得到了大笔钱财。家主见钱眼开,每天都让我制瑞龙脑,我不愿意,他就把我锁在屋里,不制出足够的香来就不允许我吃饭,最后我不堪折磨而死。
谁知我那主人与一个术士做交易,从阴界买下我上一世的记忆,不让我喝孟婆汤,等我一出生便把我买了回去。
所以我一出生就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家主跟我说,不管我死多少次,都会被他买回来,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就是没日没夜地给他配香料,别无选择。
他还把六字尺拿给我看,六字尺上有寿,命,道,汤,凶,吉六个字。我的名字正好被刻在汤字下面。
我非常绝望,每天被关在屋里制香,总是郁郁寡欢,不到十七岁便病死了。我死后到冤案府去告状,却被人搪塞回来,我没有办法,不想再去投胎,便去渡客楼做了鬼女。”
东梧道:“你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吗?”
碧萝道:“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家主曾经跟我炫耀过,说六字尺有阴阳两把,阴尺在卖家手里,阳尺在买家手里,阴阳两尺分别封印有彼岸花的花魂与叶魂,两魂相吸。大人想要得知事情真相,可以把六字尺的花魂放出来,它自然会去找叶魂,那时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东梧道:“若按你所说,将这把尺子上的彼岸花魂放出来,它会去找另一把尺子。”
碧萝道:“是。”
东梧道:“这里是阎罗殿,话不能乱说。若你说的属实,自然放你回去。若你说的不属实,则是污蔑命官,欺君罔上的死罪。你可想清楚了,不再改口?”
“我想清楚了,绝不改口。”碧萝答的斩钉截铁,双手紧紧攥住袖口。
“好。”东梧命人除去封魂膏。
只见一朵红色的彼岸花魂从尺上飞出,像只蝴蝶般,在大殿上空灵巧地转了一个圈,又沾到东梧的衣襟上停留了片刻,便飞离了阎罗殿。
东梧又命人呈上一盏明镜,彼岸花魂出现在镜中,花魂飞过黄泉路,飞过背阴山,来到背阴山北的苇草滩上。
苇草滩开满了彼岸花,只有一座孤坟边的彼岸花没有花,只有叶,花魂像找到了归宿一般,停在了叶上,宛如鸟儿归巢。
见此情景,沈潇瘫软地跌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汗湿透。
东梧不露声色地坐在上首,将沈潇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碧萝却慌了,喃喃自语道:“这不对,这不可能的……”
东梧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碧萝摇着头道:“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沈潇是卖家,他手上肯定有阳尺的,花魂一定是被他操控了,才找错了叶魂的,这不对,这不可能的。”
沈潇已调整好了状态,掷地有声地怒斥碧萝道:“没想到你竟编造这种谎言来泄恨,你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这段时日见我冷落了你,便一直想方设法地来害我。连这样的手段都用上了,真是恶毒。”
碧萝对他的指控已全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潇正气凛然地拜向东梧:“殿下,此事说起来是下官的不是。下官曾就地鬼食魂之事与这鬼女闲聊过,谁知她便记住了这人名。下官前段时间忙于公务,这鬼女以为我移情别恋,就对我怀恨在心,将这把尺子送给我,说是从一位知晓天机的术士那里求来的,可保我顺遂安康,我也没多想便一直戴在身上,谁知她竟是来害我。多亏殿下英明,拆穿了这女人的谎言,否则下官只怕跳进忘川河也洗不清。”
东梧对碧萝道:“你可知罪?”
碧萝却像魔怔了一样,仍然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对东梧的话也置若罔闻。
东梧道:“渡客楼伶人碧萝,无端造谣生事,颠倒黑白,交由律法司,依法处置。”
说着,东梧看了一眼沈潇,沈潇毕恭毕敬地低头等旨意。
东梧道:“沈主薄受惊了。”
沈潇受宠若惊地匍匐下去:“下官惶恐。”
东梧道:“沈主薄回去休息吧,奚远,让人将前日青州土地神进贡的鹿茸给沈主薄送过去一些,给他压压惊。”
奚远领命,沈潇跪谢不已,而后退下,片刻后碧萝也被律法司主带走。
殿中人散,待只剩东梧和景程二人时,东梧暗中叮嘱景程,要他时刻留意着沈潇的动静,景程应命而去。
沈潇回府后,一连喝了数杯凉茶,方才觉得心中好受些。
真是有惊无险,幸好那把六字尺是假的,若是真的……他简直不敢去想。
不行,他得想办法除去隐患,一丁点短处都不能留,否则将无可挽回。
沈潇正暗自盘算,下人忽有事来报,沈潇问何事,下人呈上一张请柬。
沈潇接过,打开一看,是他的顶头上司——判生死案吴阡陌给自家小儿子过百日,请他下个月去府上饮宴。
沈潇挥退下人,躺在靠椅里看着手里的请柬想,呵,这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刚开始跟吴阡陌做这门生意时,还是一百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刚来阴界不久的新魂,当时阴界流行捐官捐差,他这差使就是五十两白银捐来的。
所以,他刚来阴界时就知道,在这里没钱不仅寸步难行,还要任人宰割。
结果果然如此,他人微言轻,受尽了欺负和白眼。直到机缘巧合下,他被安排到去生死殿临时值岗的差事,才有了跟吴阡陌接触的机会。
不久后,他便被吴阡陌看中,拉入了伙,与他一同做起买卖来。
刚开始吴阡陌只向阳界之人卖寿命,做同类买卖的阴官数不胜数,卖什么的都有,算下来大差不差地卖四样东西——寿命,命格,轮回道,孟婆汤。
同一类买卖就有许多人做,因此互相之间压价竞价也是常有的,这买卖并不是那么好做。
直到镇阴柱倒塌,阴界大乱,这些买卖便纷纷断了。
再后来镇阴柱大劫平息,东岳大帝到任,重整阴界,才逐渐有一些买卖恢复。
不久后,南阴界又来了一个南殿阎王东梧。
东梧治下严厉,眼里不揉沙子,买卖才露头角,便被东梧掐断,于是大部分都未成气候。
东梧制定阴律后,更无人敢做这种买卖,只有吴阡陌还敢接着做。
吴阡陌官越升越高,野心也越来越大,他将四种买卖全部垄断,价格也抬高数倍,以至于寻常百姓根本无力来买,只卖给阳间的王公贵族们。
吴阡陌将他也提拔起来,继续跟着他做这买卖,钱挣得盆满钵满。
但就是有一样,风险太大。
吴阡陌怕买卖败露,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他沈潇打理,自己则等最后只在银契上画个押,坐等收钱。
吴阡陌除了公务外,从不与他有任何往来,不管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去过问。只有地鬼食魂之事发生后,六字尺失踪时,他才过问过一回。
算起来,这是第二回。
说明这一回,老狐狸也嗅到危险的气息了。真是难为他还记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东家,他沈潇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潇到处找成安,却没有一点成安的消息,好容易查到了凤宅,却发现早已人去宅空。
找不到成安,沈潇转头便去收拾渡客楼。
沈潇寻了渡客楼许多错处,到提举司领了文书,气势汹汹地带人查封渡客楼。
到了渡客楼,却令沈潇瞠目结舌。
只见那位连东岳大帝都不敢招惹的,游手好闲的阴界巡史郁淙左拥右抱地从绣房里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问是哪位大人要查封渡客楼。
沈潇立马说自己弄错了,带着一群人落荒而逃。
沈潇早已预料到,查封渡客楼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谁想到不仅不是简单的事,竟还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在东岳大帝面前,这查处的文书兴许都有些说服力,但一遇到这位随心所欲的公子哥,这文书就只是张废纸了。
好个渡客楼,算你有能耐,连郁淙这样的人物都能被揽过来做挡箭牌,他沈潇认了。
沈潇别无他法,只能等着见吴阡陌后再说了。
沈潇从渡客楼回到府中安歇,歇了不大一会儿,秦先生便上门求见。
沈潇让秦先生进来,秦先生道:“沈大人,内鬼查出来了。”
说着,秦先生从衣袖里拿出一根木枝,递给沈潇。
沈潇接过木枝,只见木枝短小,且不起眼,里面是空心的,塞有一张字条。
沈潇展开字条,上面写有:假尺暴露,我楼有难。
“内鬼是谁?”沈潇问。
秦先生答:“是一同走货的陈放,此人原是整理簿库的,还是大人亲自要过来的。我这几日将各个通道都安插了眼线,今日正好撞见他在后院甬道里递送纸条,被我抓了个正着。”
沈潇冷哼:“是我看走了眼,真是坏事。”
随即转念一想:“既然你把纸条截获了,我去查封渡客楼,他们如何早有准备?”
秦先生问发生了何事,沈潇便把去查封渡客楼,遇到郁淙的事说了。
秦先生听后笑道:“原来如此,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六皇子最爱去凡间逛馆子,前几日因贪玩误了天帝的事,天帝恨铁不成钢,派人去凡间拿他,于是凡间的馆子他便不敢去了,只去渡客楼解解闷。碰见他只是凑巧了,不见得是渡客楼有防备。”
“我说呢,他们区区一个酒楼,怎么请的动这尊大佛?”沈潇道,“算他们走运,既是这样,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秦先生道:“是,不急于这一时,大人才与碧萝姑娘闹了这么一出,还是先不要再轻举妄动为好。”
提起碧萝,沈潇只觉得不快:“秦先生所言极是,是我欠考虑,太心急了。万一真查了他们,反倒招人耳目。那依秦先生之见,接下来怎么办?”
秦先生道:“既然知道了真正的六字尺下落,咱们也派个内应混进去,将这真正的六字尺取出来。”
沈潇道:“好。”
渡客楼后院,杜若正在持壶浇花,周九歌立在一旁与她说话。
他们本来要借刀杀人,没想到成安没被杀不说,还被一伙冒充渡客楼的人救走了。
紧接着,沈潇手里又出现一把六字尺,他将碧萝拉去做伪证,碧萝不从,结果弄了一个造谣陷害的罪名,下了地狱。
成安自此之后,也音讯全无。
这一切明明白白的说明,这场博弈里,除了沈潇和渡客楼,还存在第三只手。
杜若找来周九歌,想问问他对这第三只手有什么看法,究竟是敌是友。
周九歌的看法很简单,这第三只手不是敌人。
杜若侍弄着一株虞美人道:“既然不是敌人,为何假冒我渡客楼的名去劫人?这不是把火苗往我们身上引么?”
周九歌道:“所以我只说不是敌人。”
杜若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周九歌伸出一根食指道:“我猜是上面的人。”
杜若好笑地摇摇头:“你还没对那些闭塞视听的人死心么?”
周九歌默了一瞬,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或许吧。”
杜若道:“你别忘了当年的教训,我们不能对那些人抱什么希望。”
周九歌道:“我知道。但这一路走的好难,我们拼尽了全力,也只把手伸到沈潇那一层,我们实在太微小了。”
杜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周九歌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其他的,和杜若谈了谈下一步该如何。而后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周九歌便告辞离去。
周九歌走后,杜若想着他的话,觉得胸中滞塞。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艰难,周九歌说得对,他们太微小了。
杜若不愿再胡思乱想下去,收了剪刀,打算回屋。
杜若一转身,却怔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