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停烟

8、第 8 章

　　今天天气极好，虽然是夏末，但没有过分炎热，是个适合出去踏青的好日子。顾念萧在馨兰的陪同下，来到了城外的清湖，绕着湖散步。湖边人不多，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席地而坐，互相考对方的功课，还有三十多岁的夫妻带着孩子出来郊游。顾念萧看着那一家人，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们一家出去玩的场面。

　　当时他大概五六岁，跑个十几米就会摔倒的年纪，看见顾善放风筝，自己也想要，顾善就让给了他。当时他父亲说要放给他看，说他年纪太小，抓不住，他偏偏不愿意，要自己握在手里，父亲给他固定好绳扣和长度，他就学着别人那样跑起来，边跑边回头看，结果被石头给绊倒，气得坐起来哇哇大哭。还牵连了手里的风筝，他把绳扣从手指上使劲拽下来，一松手，风筝就飞了。围在后面的顾善伸手想抓住，但当时他也是个小不点，根本够不到，只能看着风筝越飞越远。对于顾念萧的行为，谁也没有说什么，那个风筝也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等到回了家，晚上躺在床上，却又想起了那个被他放走的风筝，知道已经找不回来了，就自己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顾善睡在他旁边，听见他的哭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顾善扒开他的被子，看见他眼睛红红的，有些不忍心，问他是不是在想白天那个风筝。他抽噎着，和顾善说：“哥哥对不起，弄丢了你的风筝。”

　　顾善怔了一下，和他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睡吧。”

　　可他还是在哭，顾善安慰他：”别哭了，明天风筝就回来了。”

　　顾念萧只是突然情绪上来了，心里也知道风筝回不来，有人愿意哄哄也就过去了，但当第二天打开房门，却发现一个与那个飞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风筝系在窗户边上。他当时以为是顾善告诉他爹给他买的，等一问才知道，顾善那天天没亮就起床，把还在睡觉的手工店老板也折腾了起来，用自己辛辛苦苦攒的的零花钱给顾念萧又重新买了一个。

　　看见顾念萧望着那边愣神，馨兰也站在一边，没有出声。一会儿，顾念萧回过神，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问馨兰：“还没问过你，你家在哪，怎么会到林家来做伺候人的活儿。”

　　馨兰回他：“我家在农村，爹娘就守着几亩地，收成好的时候还行，收成不好，家里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我看那日子过得糟心，自己也大了，就出来找点活干，正赶上当时林府招人，我就来了。”

　　“家里就你自己？”

　　“没，顾先生，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就比我小了一岁。”

　　“那你爹娘压力挺大的吧。”

　　“可不是，岁数已经不小了，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但家里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彩礼都是个问题呢”。馨兰说着，还叹起气来。

　　顾念萧又问她，“那你每个月的工钱，都要给家里寄回去？”

　　“爹娘这么要求的，但顾先生，我和你说个小秘密。”馨兰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工钱大部分是寄回去了，但我自己还留了点，想着哪天遇见了心上人，就把这些钱藏在身上。爹娘肯定不会给我出嫁妆的，他们得留着给弟弟娶媳妇儿，但我不想低别人一头，我得给自己留点钱，到时候万一受了委屈，不想在夫家待了，我有钱，就有退路。”馨兰慷自顾自地说完，发觉顾念萧盯着自己，想着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合传统，顾先生知道了，会不会嘲笑她自不量力。

　　馨兰明白，在这个时代，女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底层女人，只有嫁人这一个结局，除非在嫁人之前死去，否则就得盖上盖头，迈进别人家的门，至死都是夫家的鬼，一辈子困在牢笼，不得逃脱。

　　馨兰见过的，见过她们村一户人家，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童养媳，来她们村子的时候只有十岁，不知道具体名字，村里人就喊她小媳妇。等过了两年，男孩大了，那家给他们举办了婚礼，当时馨兰还不懂什么是童养媳，只是很羡慕新娘穿的花衣裳，后来却听说因为生孩子时年纪太小，难产死了，她夫家连棺材都没有给她准备，卷上草席就扔进了山里。馨兰现在还能记得那天下了雨，天空阴沉沉的，落在了大地，也落在了那个女人从草席中掉落出的白细的胳膊上，冷的馨兰心悸。

　　馨兰不自觉地打了个抖，那是她幼年恐惧的最真切感知，所以她不愿再留在家里，成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买走的牲畜。来到县城里的这两年，她见识到了更多，更加认识到，女性如果不能独立，只能做男性脚下的附庸品，没有一点价值，所以她想争取，即使头破血流，也没关系。

　　顾念萧是震撼的，为馨兰的话，也为她这个人。他知道女性在这个世道并不容易，哪怕接受了教育，也很难摆脱父权夫纲，何况馨兰没有上过学，能有这种意识实属不易。顾念萧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女孩子。馨兰今年也只有十七岁，但已经在林家做了两年的佣人，脸还是小女孩的样子，手却因为长时间干活，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有些地方仔细看去还有粉色的疤痕。那双手现在正在小幅度搓动，显得它的主人有些局促不安。顾念萧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馨兰的小臂。

　　“不要担心，今天你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我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也希望，你能早日觅得良人，幸福一生。”很平常的祝福，但对于馨兰来说，这该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仇恨和欺骗，顺顺利利地过完这一生。馨兰看着顾念萧的眼神，虽然没有太过温柔，但也让馨兰感受到了踏实与温馨，这种感觉馨兰在自己的父母那都没有得到过，想着自己能遇上顾念萧，该是自己莫大的福分。

　　又转悠了一会儿，他们就回了林府。顾念萧上楼的时候，林启年刚好从房间里出来。林启年和他说：“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出去了？”

　　顾念萧说：“嗯，让馨兰陪我去清湖逛了逛。”

　　林启年似乎想了想馨兰是谁，然后点点头，“这样才对，整天闷在屋里太无趣了，年轻人嘛，多活动活动”。然后就下了楼。

　　顾念萧看着林启年下了楼，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似乎想不通什么，然后转身进了屋。

　　林怀峥此时头靠着椅背，陷入了睡眠。突然，他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林怀峥直起身，先平复了几秒自己的心跳，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林氏贸易。”林怀峥以为是哪个生意伙伴，那头却传来了冯管事的声音。

　　“少爷，老爷让你回家一趟。”

　　“我爹回来了？刚回来叫我去干什么？”林怀峥可不觉得林启年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回家一趟，但他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叫他回去。

　　“少爷回来就知道了，老爷在书房等你。”林怀峥知道这是非要回去不可了，站起来理了理褶皱的衣服，离开了公司。

　　进门之前林怀峥突然就有点踌躇，虽然那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那晚过后他和顾念萧也打过几次照面，但他就是过不了这个坎。后来他想了想，之所以那晚出现流鼻血的现象，纯属巧合，估计是那两天上火，恰好赶上了。就算真是因为看见顾念萧的身体才那样的，那也是一个长时间没有性生活的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和顾念萧是扯不上关系的，自己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但现在还没见着人，只是想想一会儿可能会遇上，林怀峥都有点胆怯，之前的心理建设都白做，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怂过。好像只要顾念萧出现，他就会再次重现丢人的场景。

　　林怀峥站在门前犹豫，这一切都被远处的顾善看在眼里。他刚刚回来，却看见林家少爷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自家门前徘徊，好像里面有洪水猛兽。他本来想避开林怀峥，但当下有事必须立即告诉给顾念萧，只能无奈过去，问道：“林少爷，你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听见说话的声音，林怀峥吓了一跳。看见是顾善，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是否观察到自己的异常，这么想着，林怀峥装作镇定地说：“没事，刚刚想了点事，正打算进去，一起吧。”林怀峥推开了门，也没和顾善打招呼，避免看见顾念萧，直奔书房而去。顾善则直接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