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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玻璃纸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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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宇帆从会所里出来,看见路边一辆红色TT,一下就愣在了那里。
他当然认识舒晴的车,不用看车牌号就知道。毕竟她从高中毕业就开始开,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了。更何况,TT这车因为销量不好停产有些年头了,至今整个宁城街头要再寻另外一辆出来也不是太容易。
不过话是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不敢肯定。毕竟几个小时前秦灏远才告诉他,他们几个会在Trinity的酒吧里。
正发怔着,手里的电话响,是司机到了,他接起来应一声:“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车泊在路边的车位里,尾灯亮着,车里明显有人。他绕到车后方能看见驾驶那侧,驾驶座车窗开着,窗框上搭着一只手,熟悉的戒指和手表,指尖夹着一支烟。
虽然只是一辆车和一只手,但他要是认错,他就不是惦记了面前这个人十多年的厉宇帆了。
他看清了,确认了,却没有上前。
知道对方是谁是一回事,但这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也不是什么写着他厉宇帆名字的地方,舒晴想来就来了,来了也怎么能说一定就跟他有瓜葛。
他们七年没联系了,更不要提七年前见的最后一面还结束的那么难评,早已不是那种在路上偶遇还可以惊喜的过去打招呼说一声“好巧啊”的关系。
他不动,舒晴却在倒车镜里一眼看到了他,抽烟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秒,厉宇帆看见那只手的食指微微的敲了敲烟,抖落下几缕烟灰,随后手心翻转,换了个方向,朝着他的方向轻轻的勾了勾。
厉宇帆一下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应酬喝多了白酒,他感觉后劲一阵阵儿的冲上来,冲的他脑袋发晕,身子也僵在原地。
大概是见他很久都没反应,舒晴终于有些耐不住似的,从驾驶座里探出脑袋:“厉宇帆,你有病吧?”
这句久违又熟悉的话让厉宇帆彻底怔愣当场。
舒晴瞪着他:“你都看见我了,还打算在那站多久?”
厉宇帆张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不过好歹身子是动了,走到了窗户旁。
他个子很高,舒晴目测和游亦航差不太多,不过游亦航一直是偏清瘦的身型,而厉宇帆大概是因为常年健身,肩膀十分宽阔,扔进韩漫里能直接去做主角的那种。他这么往舒晴窗前一站,几乎遮掉了整个窗户外的风景,下目线望过来,压迫感强的像一座山。
舒晴这个脑回路十分丰富清奇的又跑过一句话:“三阿哥又长高了(?”
她不习惯被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动了动身子挪开了眼神:“怎么着你罚站吗?”夹着烟的手还挥一挥:“小心我把你金贵的衣服给烧了。”
厉宇帆还是没动。
舒晴无奈了,只好重新抬眼看他:“先上车,行吗?你冷不冷?这么爱喝西北风吗。”
厉宇帆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绕到另一边,拉开门坐进了副驾驶。这车车内空间不算大,厉宇帆一进来,整个车厢像被填满似的,他略有些不自在的把座椅往后“滋——”的调了许多。
等他好容易安置好了他那两条大长腿,也还是不太敢看舒晴,车里低低的放着老歌,是舒晴最喜欢的王菲。鼻尖萦绕着的,除了薄荷烟气息,还有淡淡的花香调混着木调香气,他闻出来了,是舒晴几年前就在用的芦丹氏,他当时还特意去查过,这款名字叫“Nuit de Cellophane”,直译过来是“玻璃纸之夜”,还有个好听的中文名字——“八月夜桂花”。
似乎应该是属于夏夜的味道,弥漫在此刻冬季的暖风车厢里,遥远又朦胧,像是一个梦。
厉宇帆犹疑着开了口:“你……你们不是在聚会么?”
舒晴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灭在随身的盒子里,也不忙急着关上窗户,只是道:“这就是厉总对七年没见的老学姐说的第一句话么?”
厉宇帆梗一下,半晌笑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舒晴也应一句,听起来很平静,她终于伸手按上了窗户:“去哪?送你。”
厉宇帆觉得今晚大概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不然为什么舒晴说的每句话都是如此恍惚的不真实?
“……回家。”
“哦,好。”舒晴打开导航,“地址来一个。”
厉宇帆脑袋发着懵,机械般的报出了地址,看着舒晴在地图里输上,人声响起:“导航开始咯!”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重逢直接把他从年近三十说一不二叱咤商场的厉总一秒打回十几岁孤单单抱着大礼盒站在宁中圣诞树下的厉宇帆。他有些茫然的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年尾的节日季,圣诞气息还是浓厚,一如他没有送出去礼物的那一年。
好在舒晴从来不会任凭任何场合的沉默发酵:“这大过节的,什么人这么不识趣,还要拉人应酬?”她余光瞥一眼厉宇帆,“没少喝吧,白酒。”
厉宇帆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闻:“是酒味很浓么?”
“还好。”
厉宇帆本来真觉得自己喝的还好,但此刻他眼睛往前望去,所有的路灯都在没完没了的晕眩着。他闭了眼,靠在椅背上,回答舒晴最开始的问题:“领导。”
“哦。”舒晴点点头,“理解。”她听起来还挺遗憾,“游哥确实是不能和领导比,得等他什么时候当上了院长再说。”
厉宇帆努力睁一下眼睛看她:“下次我做东请游哥,和灏远说好了的。”
舒晴“扑哧”一声笑出来:“逗你呢,别认真啊。游哥反正这已经长远的回来了,你们又都在宁城,以后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他不会介意的。”
厉宇帆又重新闭上眼倒回去,跟着舒晴东一句西一句随意的问题扯了一路,直到听到舒晴问他:“好像快到了,停哪里方便?”
导航音也很配合地响起来:“目的地在您左侧。”
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一时忘了这是在舒晴车里,头差点撞上车顶:“……方便的话开进去吧,门口不太好停车。”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车窗,冲保安打招呼:“是我,师傅帮开个门。”
地下停车场挺绕的,舒晴在脑子晕乎乎的厉宇帆十分不靠谱的指挥下,差点转到自己也昏头,好容易才终于停在了单元入口。
车停下了,也没有熄火,但是厉宇帆没动,舒晴也不催他,手无意识的在方向盘上轻触着。
车载音乐里在唱着:看日出日落没有什么大不了,再伤春悲秋小题大作犯不着。我不是无处可逃*。
厉宇帆终于开口:“舒晴,今天晚上为什么过来。”
舒晴望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听起来依旧很平静:“我有好多年没喝过红酒了。小时候单纯只是觉得味道没那么讨喜,你知道的,但是大了以后慢慢发现,我好像对红酒有点不耐受,喝了总觉得胃里不舒服。之前有次公司应酬,老板斥巨资拍下了一瓶昂贵的红酒,当场就要开给大家喝,我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一起喝。那天喝完,还没走到房间就开始胃疼,一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抱着马桶吐,吐出来的全是红酒,那场面,贼吓人,要有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吐血。”她说着笑了,“那大概是我刚工作没两年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碰过红酒了。”
厉宇帆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但是今天……我在浮世,突然特别想再来一杯十三年前点过的热红酒。”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大概是因为……今晚的主题是怀旧吧。”
她说完这句就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又一次安静的只余下歌声:我们至少不是不可救药,不可救药*。
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听见厉宇帆的声音:“我家里有金丘产的黑皮诺,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舒晴笑了:“这么诱人的邀请,想当然是想,不过,”她笑意慢慢淡去,“我对自己还是很有数的,再好的红酒,我大概还是不耐受的。”
厉宇帆正了一下羊毛西装的领子:“不强求,但是如果想尝试的话,可以慢慢的,一步一步来。”
“我……这么好的红酒,如果被我浪费了,很可惜的。”
厉宇帆笑一下:“可不可惜,我不介意。”
两分钟后舒晴终于给了回答:“车可以停哪?”
那晚后来发生的事,哪怕只是隔了三年多,舒晴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
她只记得,那瓶红酒他们大概就只顾的上喝了一口。
金丘产的黑皮诺啊,还是挺浪费的。
她也跟着游亦航一起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都市夏夜,回答他的问题:“想通……我都没想,怎么通?”
游亦航轻叹一声:“小舒,活在当下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很不想说这个但是,但是以后,不管我们想不想,都是会来的。有些东西,时不我待,这个道理谁都明白的。”
“明白的。”舒晴应了他的话,“而且,好像已经不待了。”
游亦航转头看她:“已经?”
“啊。”舒晴很平静的弹了弹烟灰,“秦灏天说的,看到厉宇帆已经找对象了。”
游亦航颇有些无奈:“你们这些年……”
“我们这些年是我在赖着他,”舒晴打断他的话,“我仗着他多年前喜欢我,仗着他一直没能得偿所愿,我钓着他,让他陪我上床。我真是不做个人。”她笑了下,“当年在纽约我就想勾引他,没成功,结果我七年后又不死心,还想故技重施,就是仗着他对我没办法,他心软,我利用他对我的喜欢,甚至让他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我这种人,路过的蚂蚁知道了都要过来唾一口的。”
游亦航只能叹气:“小舒,放过自己吧。”
“知道。”舒晴答得飞快,“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这种不尴不尬,肆意利用的不健康关系,二十代的时候也许还是可以当作不问朝夕,现在大家都三十多了,也该回归现实了。被偏爱的会有恃无恐,但,没有什么会永远被偏爱,不是吗?”
说话间一只没头没脑的蚊子又落在了她的小臂,她一眼看见,毫不留情的拍了过去。
迟了一点,满手的血,被叮咬过的皮肤也微微的泛红起来,透着点闹心的痒。
她浑不在意的抓起药水又喷了几下,刺鼻的味道。
会好的,一个蚊子包,哪怕不喷药,过几天也就消了。
周末结束前,舒晴就回了北京。她是个合格的社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一天假也不会多请。
她没有和厉宇帆再说什么,前几日那稍稍骚动着的对于能不能“聊上两句”的小小悸动,也在京城八月酷热的空气里化成了一缕烟。
但她还是总有些心神不宁的,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找机会跟厉宇帆主动了结了他俩现在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但她好像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平时也没什么联系,怎么起头都觉得不自然,秦灏天那也不过只是顺口一提,他们几个除了游亦航没人知道她和厉宇帆这几年奇怪的关系,她自然也不会追着秦灏天再打探什么。
当然,她也不想。
找秦灏天问几句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跟厉宇帆突兀的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都不想。不想就是不想。
她就这么颇有些浑浑噩噩的一天天继续着她的社畜日子,好像也没对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直到有一天她下班,坐进车里,发现电量已经低到不足以让她开回家。
她叹口气,以前每天一到家都会下意识地插上家充充电,最近大概是总走神,竟然连着几天都忘了。
还好公司的地面停车场也有充电桩。
她抖抖索索的把车开出去充电,这天下班的意外的挺早,外面天色竟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快充速度快,她坐车里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就提示充电完成。
她下车,正好一旁就是抽烟处的垃圾桶,便走过去抽了一支烟才去拔枪。
这一上手,她就有些尴尬,枪好像卡住了。
舒晴平时都用家充,几乎没有用过外面的充电设备,快充的枪很重,她插的时候就差点没被牵着绊个跟头,这下还拔不出来了,尝试了几次,枪纹丝不动,她心疼自己的美甲,也不太敢使劲。
无法,她环视一周,果断打算去求助。
旁边的车位停着一辆Model S,里面看着像是有人,于是她挂上了一脸标志性甜美笑容,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玻璃徐徐放下,看清里面的人,舒晴心里“哇”了一声,“帅哥”。
“您好,那个,可以麻烦您帮我个忙吗?我可能手上没什么劲,充电枪拔不出来了。”
对方应一声“没问题”,就下车跟着舒晴过到枪边。
枪可能确实是卡住了,对方也试了好几次,才突然一下拔了出来,反作用力甚至带着他也微微晃了一下。
舒晴满脸感激:“多谢多谢,帮大忙了。”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过枪。
不过对方没还给她,自己拿着枪走过去挂回充电桩上,笑了下:“没事,客气,这枪本身确实是挺重的。”
舒晴又走到垃圾桶边,咬了一支烟,冲他挥挥手,又道了一声:“谢了啊。”
没想到对方也跟着走了过来,掏出烟:“都说了小事情,不用这么客气。”他摁了两下火机没反应,舒晴已经把自己的递了过去:“用这个吧。”
“谢谢。”对方接过去点上,突然笑了,“怎么感觉谢来谢去跟没完了似的。”
舒晴也笑:“可说呢,咱都太懂礼貌了不是。”
既然都站着一起抽烟了,天总是不好不聊的,恰好舒晴又擅长唠嗑,不过没想到对方也差不多,他们从吐槽特斯拉开始,你来我往,有来有回的,甚至一根烟抽完还颇有些不尽兴似的,又点了一根。
就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舒晴已经知道了对方叫何铭皓,比她小七岁,在她们公司楼下的私募上班,刚从国外毕业回来没多久。更意外而巧合的是,他俩竟然是同一个大学。
舒晴颇有些感慨道:“咱俩年纪差太多了,不然即使是你们商学院,只要是华人校友,我也都认识的。”
何铭皓笑:“我信,舒学姐你一看就会是学校里的红人。怪我本科没能读到咱的Alma mater.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不过咱们应该都在校友大群里吧。”
“红人谈不上,只不过我比较爱交朋友,所以到处跑着找人唠嗑。你也别谦虚,你本科学校可不比咱学校差。”舒晴笑着应几句,心里也挺好奇,顺着他翻到群一看,还真是。
“这算是网友意外面基了么。”舒晴指给他看自己的名片,也忍不住想笑。
“那既然这么巧了,加个微信吧,学姐。”何铭皓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点开了舒晴的名片,顺手点进了朋友圈,虽然什么也没显示出来,他还是蹦出一句:“学姐喜欢王菲啊。”
舒晴“啊?”了一声:“这都被你知道了?”
何铭皓说着已经发过去了好友申请:“你的个性签名啊。是王菲的歌词吧。”
舒晴有些愣住,她的签名从有微信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变过,来自她初三那年,在宁中艺术节上表演的一首王菲的歌。
“多年后想起今天值得不值得。”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何铭皓已经收起了手机:“我的车也充好了,我就先走了,学姐也早点撤吧,遇见你很高兴!也希望可以更多的认识你一下。微信,要通过我啊。”
舒晴笑着冲他打过招呼,又点了支烟,看着那辆Model S开走了,她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其实这些年,她虽然自己过的很随便,但是大大小小的搭讪也是经历过许多次。最可笑的一次也是她在楼下抽烟,一个看着大概才刚刚成年的男生跑过来问她:“请问你知道什么是搭讪吗?”
舒晴反应过来之后狂笑不止,这话滑稽的她都觉不出冒犯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好不容易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对对方说:“姐姐被人搭讪的时候,你牙还没换完呢。”
不过搭讪归搭讪,她确实自我封闭很多年了,也像是之前她对厉宇帆说过的,虽然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无数,但她之前每段感情,都是自己主动追来的。她每个喜欢的人,都是一见钟情。
她确实比起被爱,更向往爱人,自然也不会去回应任何的搭讪。
第一眼没心动的,大概也就不会再心动了。
然而此刻,也许是因了前阵子在宁城时秦灏然的那句“根本连新的人都不愿意认识”,她可能就生出了点儿较劲的意思,大概就想证明看看,不是的,她没有固步自封于过去里。
于是她飞快地点下了好友验证的“通过”。
按键时瞥见右手大拇指,好像她那唧唧歪歪半天心疼上周刚做的美甲,还是已经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