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夏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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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色的走廊拐角有一排座位——全都是易清理的金属质感人体工学座椅。
不打开恒温系统的话，坐上去和用屁股接触冰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还好这栋大楼是新修的，资金到位，不像其他老旧实验楼，这个插座不能用，那个插座陈年失修。
整栋大楼全天运作，力求每一个座位一感应到压力就能为前来光临的臀部提供最舒适的就坐体验。
更何况正值开学季，一个月内都要警惕来视察的上级领导们。
全校上下，从教职工大楼到学生宿舍，从帝国高级实验室到犄角旮旯的厕所，都是全副武装，要表现出自己这一整年最好的精神面貌。
桑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马上就有机械臂殷勤地递来能量饮料。
肤色黝黑的大波浪金发美女翻了个白眼，接过饮料满不在意地牛饮，马上干掉了一瓶。但仍没有拿人嘴短的意思，嗤之以鼻道：“装样子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垃圾学校垃圾作风，学费都拿来贴那些老登的冷屁股了，神经。”
走廊尽头的实验室内灯光明亮，门外悬浮着“作业中”三个大字。
不久，浮空的字体消失，齐河如背着书包，穿着便服走了出来。
桑提毫不手软，齐河如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解决了2瓶能量饮料，还往包里顺走了5罐不同口味的果汁。
桑提是齐河如带的研究生，今天和齐河如有个线下会议。
按道理来说线上会议就成，但系统要求，研究生和导师必须有线下会面的记录。
对于研一的学生，要求30个昼午夜至少一次。研三毕业的时候就严格点，10个昼午夜至少一次。
在帝国，1个昼午夜是1个单位日，即1个自转时。
帝国并非只是一个星球，而是上百个星球，共十大星系的总称。
不同星球的自转时间不同，当初帝国联盟为了统一时间计量单位，规定统一使用昼午夜计时法，将星球自转一次的时间平分为3等分，分别称为昼、午、夜。
基本来说，帝国人昼时劳作，午时休息，夜时休眠。
帝国联盟大学位于帝国的“中央星系”中的伏马哈星球，这是帝国的心脏，也是帝国人公认的“帝国”所在地。
计时方法是最标准的100谬计时法，即一个昼午夜共100谬。
其他星系与星球各有差别，有的120谬，有的90谬。
十大星系都有着共同的母亲恒星，是距离它们相当遥远的“雅典娜”，一颗能量充沛的恒星。
只是太远太远，输送的能量过于有限。
十大星系不约而同地以一个有趣的规律绕着“雅典娜”转动，仿佛不畏距离遥远也要与母亲共舞的孩子。
绕“雅典娜”转动一次即1公转年，1公转年中被分成100“雅年”，1雅年即300昼午夜。
雅典娜太远太远，转上3次，共300雅年，帝国人的一生也就结束了。
所以在帝国也有这样的说法：1个帝国人，一生最多只能绕着雅典娜跳3圈舞，一圈是青年，一圈是壮年，一圈是老年。
这次会面主要是确定桑提的课程安排。
桑提是脑科学专业，不算齐河如直系，但都隶属健康与科学学院。
按理说不该是齐河如一个博一学生来指导桑提，一切都是巧合。
桑提申请导师的时候不懂主动联系大拿，结果大家早期都用邮件狂砸导师，最后就剩她一个人，像个傻了眼的雏鸟，毛都没张齐，窝里的同伴早各自高飞。
院主任眼睛溜溜一转，给她直接踢齐河如那里去了。
刚好两个人未来研究方向有重合，教个研究生而已，对我们专业第一的小齐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这是院主任的原话。
不过桑提自己倒觉得让齐河如当导师简直就是天赐大礼。
齐河如邮件秒回，有问题秒答，比那些个老头老奶导师勤奋且有空不知道多少倍。
自己的同学们还在唉声叹气说导师去别的星系出差了，都两周没回邮件了，要不要壮着胆子再发一次的时候，桑提的进度已经next level了。
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桑提决意请齐河如来一杯喝的。和导师打好关系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给导师献殷勤的事能叫献殷勤吗，俗，俗不可耐。
两个人坐在校园饮品店里，桌前闪烁着菜单。
现煮普拉星红花饮太甜，陈酿奶浆太齁。
桑提在吃的喝的上面挑剔得不得了，这家连锁饮品店——尼尔加星流就是她家的产业。
哪怕喝自家饮品早就喝腻了，她带朋友来的时候也绝不向隔壁“蓝湖水”妥协。
“那我就来一杯...招牌的尼尔加之星吧，半糖，上层要红花冰沙，加黑糖波波珠。”
“我要一杯红花霁茶，半糖，温的，谢谢。”
给桑提安排课程的事很快，齐河如早就整理好了表格发到了她的个人终端上，只要稍微商量一下其中两门课要选哪一门就差不多了。
饮料做好之前事情就商量完毕。
桑提和齐河如提了一嘴自己这30个昼午夜的安排。
她掰着手指数，上两门课，结两门课，一个结课作业要立马交，还有一份可以下学期再交。还要回她的故乡尼尔加星参加几个商业晚宴，她的忍耐极限是三个重要晚宴，剩下的都丢给自己哥哥姐姐去，她不想掺和。
而事实上也不必她掺和，她从来不打算走商业这条路，露几次面就足够了。
对桑提来说真正重要的是半雅年后的演唱会，来自她最崇拜的人权主义者，乡村摇滚歌手“琳达”。
琳达是拉米亚星的豹猫半兽人，也是50年前那起赫赫有名的“半兽人童奴”事件的受害人之一。
她的风格大胆前卫，全身都穿了环，听说她身上的每个环上都刻满了当初事件受害人的姓名。
琳达小姐每次举办演唱会都会带起一股反联盟反帝国的狂潮，带着无数年轻人狠狠地往联盟脸上扇大耳刮子。
这是桑提抢不到票也要高价从黄牛那里收的偶像的演唱会。
桑提眼睛亮晶晶地给齐河如展示自己的门票。
为了有纪念意义，她还加购了实体票，烫金票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价值齐河如60个昼午夜的生活费。
听说这些钱都会被捐款，用于贫困线下挣扎着的半兽人儿童的健康与教育事业。
现如今，半兽人处境已经好了不少。
齐河如刚出生的时候，半兽人还作为一种劣质基因的残次品而饱受歧视。
许多人散尽家财也要送自己的孩子去修改半兽人基因，不然甚至可能会被帝国抓走，“管制”起来。
而这些人的去向，至今不得而知。
其中一个原因是当时社会舆论大肆宣传半兽人携带强力基因病毒。
而直到齐河如上了本科后才被证实这是悖论。但这时的半兽人族群已经伤痕累累。
桑提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女孩，了解了相关新闻后哇哇流着眼泪开始情绪激昂地支持半兽人群体，简直就是当代善良单纯大学生中的代表人物。
桑提向齐河如单方面大力输出琳达最近各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听得齐河如一愣一愣的，感觉相比于自由派人士，自己对行为艺术的想象力实在是匮乏了。
......
齐河如回到家时，已经是夜时。
桑提讲得太投入，差点没赶上回家的星际列车，还是齐河如给她临时改的班次。
桑提上车时还连连拜谢齐河如，说真是恩师在世，早晚要回报。
齐河如回她一句刚在地球学的名言：说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师父说出来就行了。
桑提没懂，列车门缓缓重组，桑提呆呆的脸逐渐消失，给齐河如乐了一下，还真像西游记里那只猴子刚出世的样子。
......
齐河如就住在校内学生公寓。
她其实可以回家住，但回家的话，想上午时的专业课，就容易赶不上离校的末班车。
其实还可以选择上网课，但齐河如更喜欢坐在课堂里的感觉。她一直都是坚持“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那种学生，也始终认为，见到老师本人才算上课。
这种坚守被前卫的桑提委婉地评价为“1000年前的史前文物惊现帝国”。
齐河如的单人学生公寓里有许多大部头纸质书，卧室里有淡淡的油墨味。
她坐下，开始写实验报告。
阿尔法即时扫描她写下的内容，一条一条地录入。
齐河如写完停笔，简单洗漱后缓缓躺下。
明天还要去实验室，昼时要见林玉，午时要上课，夜时还要写实验报告。下一个昼午夜依旧如此。
她在脑中再次演练了一遍，闭上了眼，卧室灯光自动熄灭。
......
齐河如勤勤恳恳地每天跑实验室，在地球呆三天，回帝国休一个午时加一个昼时，以此规律反复。
鸡蛋花飘了又长，开了又落，齐河如见识了地球的四季，春夏秋冬，一个轮回一般。
帝国联盟大学坐落的伏马哈星并没有四季。不仅伏马哈星没有，就连齐河如的故乡，穆沛星也没有。
林玉初二结束，不出意料地拿下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他不是后起之秀，而是板上钉钉的众望所归。世界上总有那样的人，你知道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比起林玉的成绩，让齐河如意外的是林玉的兴趣爱好。
他加入了学校的篮球社，林玉在替补席坐了三场比赛，然后上场。后来除了休息，再也没回过替补席。
林玉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快乐极了。篮球场上摩擦的声音极有规律。
摩擦声，拍球声，摩擦声，入球的篮筐震响声。
每次齐河如看到林玉打篮球，都像看到嫩芽在随风伸展枝蔓，似乎是肉眼可见地迎风而长。
夏天，蝉鸣吵人，齐河如爱踩着夜色和林玉去买冰棍，巧克力味的。
林玉好像从第一次给齐河如送冰棍后就发现她很喜欢这个口味。
那时林玉眼伤还没好，笨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用冰糕给自己敷眼睛。
齐河如本来正专注地咬着冰棍发呆，突然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弹了起来，然后用无奈的眼神扫了林玉一眼，匆匆离开。
林玉莫名其妙，怏怏地换了一只手按住冰糕，暗自嘟囔，眼睛怎么还是痛。
直到五分钟后，齐河如拎着一块毛巾走来，拿走了冰糕，把包着鸡蛋的温热毛巾贴上了他的伤眼。
林玉的神经像被泡进温泉里一样软和下来，两只眼都乖乖地闭上。
他听到齐河如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忽而远去，继而又回到了长椅上：“受伤了之后24小时内才能冰敷，怎么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她把“常识”二字咬得很重，好像恼火他竟然能自己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要怎么治疗一样，让林玉突然有点委屈。
他还是个初二的孩子呢，齐河如都是大人了，自然懂的多。
齐河如没注意林玉小小的情绪，继续啃她的巧克力冰棍，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语了两个词，好像是“鸡蛋”，“热敷”，“能不能吃”之类的，散在了夏日的夜风中。
秋天，街道上树叶落了一地。
齐河如作为闲散的自由职业者，不时接送林玉上下学。
有时是坐庞叔的车，这样到的早，偶尔两个人还会顺便在学校门口吃个早饭。
齐河如很喜欢省一中门口的猪肉肠粉，配一杯热乎乎的豆浆，感觉整个人上下通气，神清气爽。
林玉爱吃双蛋肠，他长身体，饭量大，还要加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一碗甜丝丝的豆腐花，再去隔壁买两个肉包子。
有时不坐车，林玉放学一出门就能看到齐河如。
和自己的朋友们挥挥手，就像小狗一样踩过门口的落叶奔向她。
不下雨时，干燥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下雨时，脚步会轻些，落脚处一片潮湿泥泞，但依然欢快。
省一中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文具店，林玉去教辅区，齐河如去画具区。
林玉知道齐河如作为“艺术家”，其实水平略略有点寒碜。
但每每挑选画具时，总是眼光极高，好像要把架子上的东西都试一遍才能承认，不是工具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齐河如也知道，林玉只是去教辅区例行公事，实际上开头三分钟在看教辅，剩下半个小时都在逛小说区。
阿尔法分析过，告诉齐河如，林玉的阅读品味很有意思。
林玉有一本很喜欢的书，有一段时间很沉迷，一放学就去书店里读。
齐河如问过他，为什么不直接买回家，林玉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小说就是要断断续续地读，留有悬念才好。
但林玉最终还是扛不住悬念，读到一半的时候把那本书买回了家。那天齐河如看到封面上写着《呼啸山庄》。
齐河如让阿尔法给自己随便摘取书里的一两段读读看，阿尔法配了点阴森疯狂的背景音乐，悠悠开口：
“但愿我能一直抓住你，一直到我们俩都死去！”
“你会忘掉我吗？我入土后，你会快乐吗？”
“我把我的心掏给了他，他却接过来把它捏死，然后把我那破碎的心掷还给我。”
“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齐河如听了一耳朵的“我爱他”、“逼疯”、“死”、“活”、“地狱”，只觉得林玉的品味不容小觑。
冬天，齐河如没有等来大雪。
阿尔法告诉她，这座城市的冬天是不下雪的。
齐河如有点想看雪，林玉比她更想。
林玉想和父母去看看雪，去大雪皑皑的长白山，去冰雪之城哈尔滨。
或许也不用这么贪心，也许只要出了这座城，看不看雪，对他来说都是旅游，他都开心。
但他始终没有等到，所以林玉也和齐河如一样，从来都没看过雪。
齐河如和林玉等来了呼呼北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羽绒服里，要赶紧钻进庞叔开了空调的的车子里才好些。
直到初三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春天，林玉父母出现在家的次数依然很少。
齐河如和林玉两个人在家里忙上忙下地应付回南天。
天花板滴水，地板瓷砖更是滑溜溜。
阿尔法说这是这座城市特有的现象。齐河如暗自腹诽：实在是很烂的文化特色。
她房间的纸质读物通通完蛋，潮得不行。
薯片放外面不能不封口，不然就软给你看。
林玉还因为地板太滑，在自家客厅摔了一大跤，摔跤力度很强，硬磕掉了林玉一颗牙。
还好那时齐河如也在，不然按林玉的性格肯定憋着逞强，自己偷偷跑医院。
后来齐河如带着林玉打的去医院急诊处理，林玉忧郁地捧着装自己牙的小盒子，一个劲儿地看窗外的夜景。
齐河如有点想笑，但憋着。
虽然最后还是被林玉发现，她忍俊不禁，漏了两声，不是嘲笑，不过还是让林玉满脸涨红。
直到春天结束，林家的别墅还是空荡荡的，主人似乎只有林玉，常客是做了饭就走的保姆和来蹭饭的齐河如。
林家父母似乎从很久之前就有了不住家的习惯。
齐河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按她的观察，林舒的公司只是正常忙碌，姜霈的事业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两个人感情表面上看大体正常，齐河如实在找不到他们少回家的理由。
林玉对此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意见，依旧阳光肆意，好像一株正茁壮成长的向日葵，标准的三好学生。
他的成绩优秀，身体健康，身高一个假期飙长一节，人缘好得不行。还把孟霄兰都带得活泼积极了不少。
而齐河如，她这种在地球待三天，回帝国六天，再回地球的日程安排对陪伴林玉来说正正好。
她是一个标准的自由职业者，忙自己的事业忙一周，然后给自己放三天假，看着相当正常。
一切都很平静。
按这样的势头，林玉会顺利地度过他的初中时期，升入很好的高中，以健康的体魄和良好的精神状况正式开始进入齐河如的实验。
但是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齐河如早该知道，平静无波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意味着相当大的变故。
林玉初三下学期，林舒和姜霈离婚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春夏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