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緣繾綣》門兒清

19、布朗．德斯特

　　『這個景色很棒吧!』
　　『我們現在在81樓，可以看到整個中央公園，完全沒有遮擋!』
　　『等一下宴會是在82樓，另外，還有個驚喜要給你看!』
　　約翰帶著崇脩竹參觀自己位在81、82樓的住家，
　　81樓是私人領域，內旋梯往上走是多功能的宴會廳，西、南兩面全都是整片採光玻璃，公園全景、遠處海港、和市區高樓燈景，無死角映入眼簾!

　　『哇!好漂亮!』
　　崇脩竹衝到玻璃前，真心讚嘆著，
　　在大到會迷路的寢居空間繞了幾圈後，高樓美景忽然跳了出來!
　　他貪婪地看著粉橘色雲彩下的公園，和遠處數不清的燈火!

　　『你如果喜歡，隨時都可以來!』
　　約翰靜靜地走到崇脩竹身後，他不敢再冒進，只是貼近在右後方，
　　家裡沒有保鑣，他說話的聲音很清楚地進到對方耳裡!

　　『我最近很忙!...學校的功課還有明年的表演，大概無福享受!』
　　『等忙完了再看看吧!』
　　崇脩竹笑著給了軟釘子，不過他說的沒錯，專輯也即將發售，還有幾個採訪等著他的時間。

　　『好，我等你!』
　　『來!你過來看我最得意的收藏…』
　　約翰言語上沒有強求，
　　他看著崇脩竹轉過身時，撐開的領口下似乎露出吻痕?他不確定?!
　　不想相信!

　　『1900年Bosen生產的290帝王琴!』
　　『我標回來之後，花了好幾年找人專門修復，來試試看!』
　　約翰拉著崇脩竹的手臂，興奮地展示好不容易買回來的古董鋼琴!

　　『哇塞!好棒的古董琴!』
　　崇脩竹情不自禁的驚呼!
　　他立刻坐了下來，試上幾個音，隨即彈奏出布梭尼改編自巴哈的夏康舞曲，強烈的音色變化和呈現出來的戲劇張力，讓約翰也不禁佩服!
　　『試試這首，我比較熟!』
　　隨即崇脩竹換成李斯特的愛之夢降Ａ大調第3號 (S 541／3)。

　　『Bravo!』
　　『我真的很開心可以聽到你彈奏Bosen!』
　　『雖然我知道你更愛Faz，但有機會多試試Bosen，才知道他的好!』
　　『多比較看看不吃虧，是不是?』
　　約翰衷心地讚嘆!他更是一語雙關!

　　『嗯!我知道B?sen的好!』
　　崇脩竹看了對方許久，回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
　　自顧起身撫著古董轉了一圈，彎身仔細觀賞Bosen特有的維也納式擊弦系統和感受敲擊9個低音琴鍵時，琴弦所產生的共鳴振動，看來裡面的結構已全部重新手工打造更換，只保留琴骨外觀，鋼琴不像提琴越久越好，實在沒有必要花費鉅資去修復，甚至比買一架新的都要貴上數倍，但單從這就知道對方是重情念舊之人。

　　看到崇脩竹愛不釋手，一遍又一遍的感受著Bosen的工藝，在黃昏的陽光下，美麗的模樣是柔情靈動的，但手指給出的力度，又帶著桀傲不羈的孤獨感，令人捉摸不透!約翰捨不得眨眼，他想把看到的感受到的瞬間，都記錄在心裡!

　　『在這聖誕節的前夕，感謝約翰的宴請，讓我們可以一飽口福，一睹眼福!』
　　『我也替溫蒂音樂學院的學生，感謝您和基金會的大力贊助，』
　　『讓在座的優秀學子都能無後顧之憂的精進自己，展現才華!』
　　厄斯金院長這段話倒也不全是恭維，如果沒有基金會的贊助，他們也收不到更多優秀的人才，很多學子更沒有辦法順利完成學業。

　　『謝謝院長，我也很榮幸能和學院裡優秀的藝術家們共進晚餐，』
　　『大家當在自己家，盡情享用美食和這82樓的夜景!』
　　『晚茶時間我邀請了一些藝術經紀公司和樂團、場館營運的重要幹部，』
　　『可以趁機會多認識交流!』
　　約翰舉杯後，還特地和院長及崇脩竹點頭敬酒。

　　今天晚宴總共兩個長桌，宴請24位客人，位置是安排好的，約翰為首，右手邊是厄斯金院長，左手邊是崇脩竹，後面依序是幾位重要的教授，另一桌則是基金會今年贊助的學生。

　　晚茶時間是buffet的形式，有著各式的甜品和酒水，這時服務員快速把一些小圓桌放在落地窗前，餐點則擺在吧台邊和移靠牆邊的餐桌上，還細心的換了桌布；管家則陸續將第二批客人請了上來，大約二、三十個，而原先用餐的客人先是到偏廳整理好儀容後才過來。

　　『看得出約翰非常看重你!』
　　厄斯金院長一邊洗手，抬頭和鏡中的那雙會勾人的桃眼對視，臉蛋卻有著清冷的表情，但在鋼琴前面又向飛蛾一樣，不管不顧的撲上去，熱烈綻放自己!

　　『嗯!他很欣賞吧!』
　　『我早些還去看了他收藏的Bosen!』
　　崇脩竹微笑，對方還扯了謊故意約早一個小時，可以有時間獨處。

　　『約翰對你的看重已經不是一般，你知道嗎?』
　　厄斯金院長見對方不太明白，還特地再問了一次，
　　兩人走回在81樓的客用休息廳，這是約翰單獨安排。

　　『嗯!但我只當他是好朋友，』
　　『好的像百年的B?sen，只能擺著當精品賞玩，但不能用於平常練習!』
　　崇脩竹笑了起來，對方的意圖明顯他怎不知道，但約翰也只在公事上邀約，並沒有越舉。
　　基金會邀請專訪，他陪同；學校上課，他偶遇；演奏廳試音，他路過；就連生日請吃飯，送飲料都是建立在，犒賞所有人的目的上!

　　『你知道就好!』
　　『今天的飯局，他可大張旗鼓請所有人，還再三確認你會不會出席?』
　　『可真是用心了!連我這老頭都看得出他的意圖，呵!』
　　厄斯金搖搖頭，笑了!
　　他也知道不只約翰，有不少政商權貴、藝術家等，透過各種人脈來打探崇脩竹的意思!

　　兩人在81樓的客用休息廳閒聊了一會，約翰則到臥室換了另一套西裝，才過來尋他們一起上樓。

　　『誠哥!茱莉亞!你們來了!』
　　『有看到米布丁嗎?我想吃!』
　　崇脩竹看到熟悉的背影，就跑了過去摟住兩人的手臂，約翰快步跟在後面。
　　他是故意的，一般宴會上的甜點都講求擺盤和裝飾點綴需要精緻，但米布丁是一道家常甜點不可能出現，也只有陳穗誠會特地幫他提前準備。

　　『晚餐沒吃飽?』
　　『但要讓你失望了，我真的沒看到!』
　　陳穂誠捏了一下對方的臉，覺得小朋友有些失禮，但又寵溺沒說!林若合在對話開始前就示意離開去和其他人打招呼。

　　『好吧!』
　　『那厄斯金院長和約翰陪你聊天，我再去逛一圈看看!』
　　崇脩竹吐吐舌頭，把麻煩丟了出去，自己去尋寶。

　　但崇脩竹的尋寶之旅很快就被打壞，躲過好幾組想和他打招呼的經紀人們，他尿遁快速閃進偏廳裡，卸去剛剛中場休息的功用後，這裡反倒沒人影。他大字攤在牛皮沙發裡，發呆的望向窗外才發現背後的轉彎處有一個人影，雖然雙方都壓低聲音，但對話還是清楚的傳進崇脩竹耳裡。

　　『…我還要重新練習獨奏的曲目，實在沒有時間練習其他的，』
　　『學員新年合奏的部分，你再另請高明吧!』
　　一個女生的聲音。

　　『好，我知道了。』
　　對方才剛說完，女生就急忙的轉出牆角，離開偏廳，甚至沒注意到還有其他人，之後隱約傳出啜泣聲音…

　　應該是布朗．德斯特!
　　崇脩竹回想著，會知道偏廳的賓客，一定是有參加晚餐的人，再聯想到剛剛座位的安排，全程臉色難看且位列最末!和厄斯金院長的耳語，基金會決議明年贊助名額是10位，並且剔除一個在學的大提琴贊助，勢必其他受助生不會再想與其合奏，才過來告知。

　　『…咳!布朗!』
　　『這是熱毛巾，你先擦擦臉!』
　　崇脩竹等了好一會才走近，
　　他先清了一下喉嚨，慢慢把攤開的熱毛巾遞進轉角處。

　　『謝謝!』
　　布朗整理好情緒後，走了出來，
　　他坐進牛皮沙發，把用過的毛巾疊好放在茶几上，哭紅的眼，沙啞的喉嚨和慘白的臉。

　　『這裡只有檸檬水，你將就一下吧!』
　　崇脩竹遞上水杯，
　　偏廳通常是提供賓客上完廁所後，一個整理儀容的場地，所以只有提供持續溫熱的毛巾和水，及簡單的個人清潔用品。

　　『讓你見笑了!』
　　布朗笑了一下，但確實有點淒慘!
　　學費沒著落是小事，但一想到自己也是因比賽獲得優等，才能進到溫蒂學院，這三年卻沒有再獲得好名次，也沒有經紀人看得上眼。
　　明年沒了學費贊助，連大提琴的無償贊助也即將被收回，更慘的是剛剛另一位主修鋼琴的受助生，婉拒學院新年演奏會合奏的邀約，想到這些…他覺得上天簡直把所有門都關了起來，不打算留活路給他，不甘心的眼淚又開始湧出!

　　『擔心明年的學費嗎?』
　　『剛剛院長有說可以無息資助學生，你不用太擔心啦!』
　　『合奏的部分…反正…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再找!』
　　崇脩竹露出微笑，很真誠很溫暖，
　　他看著對方的眼睛，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幫上忙?但至少現在可以安慰情緒!

　　『原來小朋友在這!』
　　『約翰讓廚師弄出法式米布丁，你們快來嚐嚐吧!』
　　陳穂誠走進偏廳，
　　他其實有注意到人進來，但消失的時間太久，不放心過來看看。

　　『嗯!謝謝道森先生和馬其頓!』
　　『你們去享用吧!我沒事!』
　　布朗想靜一靜，這麼多丟臉的事情!更何況還有道森先生在!
　　崇脩竹一路耳語，但陳穂誠可是滿臉猶豫，沒有回答。

　　道森投資在聖誕節後兩天也有晚宴，但就是自己人吃吃喝喝，下午全體員工會議，公佈今年的紅利數字和明年的方向，張興懷一直東西岸兩邊跑，而楊列敘和克里森從歐洲和國內趕過來，這是陳穂誠的規定，每半年至少有兩個整天，所有員工一起工作，晚上會有公司聚會，食和行公司出，住則是他負責。

　　『欣蒂在音樂祭結束後，我們的人就看著她，並確定她回自己家鄉，』
　　『最近在當地找到文職的工作，也沒有和以前的人聯絡，』
　　『她最後給的訊息是，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存款，她只想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彭齊做欣蒂最後一次的追蹤回報。

　　『家裡的東西大衛也都清理乾淨，海倫明年二月完成藝術管理的課業，』
　　『她正好趕上亞洲的演出，可以幫忙。』
　　林若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本科專業，且願意到這小公司的女生。

　　『嗯!小朋友和我都看過，別耽誤日程就好，其他的請大衛幫忙。』
　　『專輯預銷狀況超乎預期，看來之前的音樂祭有很大的加成!』
　　『但似乎小朋友正面臨困難?要不要說出來，大家看看有啥方法幫你?』
　　陳穂誠笑著看向一旁，眉頭微鎖的崇脩竹，就算見到新朋友克里森，也沒有太大興致!

　　『上台緊張我能理解!但私底下練習為何也放不開?』
　　『手指、手腕簡直繃到不行，我保證絕對不是不熟練或非專業!』
　　崇脩竹支著頭咕噥著，
　　他無力的看向克里森，覺得只有新來的才會認真回答他，其他人不是說對方看到美人太緊張，就是說跟世界第一站在一起，肯定放不開，巴拉巴拉的!

　　『這種的緊張、壓力來源，或許外在的原因，還有一個，環境!』
　　『壓力不會只有單一樣，一定是各種不同的原因，』
　　『不過追本溯源的話，其實根源是他自己!』
　　『給人事物冠上原因，卻忽略真正的原因，只是他內心不願正視自己的壓力!』
　　克里森放下刀叉，擦擦嘴，他也正視起這個問題，
　　『可以試著用問自己為什麼，來找到比較深層的答案!』
　　『雖然問題聽起來都有點愚蠢，但很有用!』
　　『我們從最簡單最顯而易見的地方開始問起，為何手指繃到不行?』
　　大家都笑出聲音，的確是有點蠢的問題!

　　『因為緊張。』
　　崇脩竹很快的答了，
　　他坐直了身體，臉上帶著笑容，真心希望可以幫助布朗解決問題。

　　『為何會緊張?』
　　克里森繼續。

　　『布朗說怕演奏不好。』
　　崇脩竹聳聳肩。

　　『為何會演奏不好?明明都已經很熟!』
　　克里森記得剛剛崇脩竹說對方很熟練且是專業。

　　『布朗說因為分心!』
　　『我們在教室練習，外面有人會過來關注，邊看邊小聲的不知說什麼。』
　　『他腦裡就不停地想對方在討論甚麼，就忘了剛剛演奏到哪裡!』
　　崇脩竹轉述原話。

　　『為何會分心去看其他人?』
　　『這時候不是應該專注在對手或是樂器上?』
　　克里森開始充滿疑惑，
　　他雖然不擅長樂器，但人在專注的時候，根本不會注意這麼多!

　　『因為在意!』
　　『布朗說不論誰出現，他總是會想轉頭去看對方，想知道他們說甚麼?』
　　崇脩竹重複布朗說的話，
　　他懂這種無法專注的感覺，腦袋是失控的，手也不聽使喚!

　　『為何要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們也不是評審也不是老師!』
　　克里森皺起眉頭，這有點奇怪!

　　『嗯!這我真的不知道了，但或許這是一個方向…』
　　崇脩竹認真思考了一下，他答不上來。

　　『很在意別人的看法?』
　　『布朗在獲得國際大獎的最優等之後，一直被業界挑剔備曲量不夠!』
　　『在學院的這三年中，沒在比賽中有過好成績，甚至初賽就被淘汰，』
　　『連學院裡的公開表演也沒有亮點演出，或許是這樣越來越在意別人眼中…』
　　『我有沒有表現好?』
　　林若合說著，邊回想檔案裡的內容。

　　『嗯!有可能!』
　　『在壓力負面效應下，他越在意就越緊張，』
　　『或許他現在已有自律神經失調的症狀，只是完全不自知，』
　　『之後長期壓抑下會更嚴重，甚至憂鬱症等精神疾病!』
　　克里森講得很自然，其實科技業界有太多這樣的例子。

　　『唉!』
　　林若合默默嘆了口氣，
　　她想起德歇特和崇脩竹，和現在的布朗都一樣，面臨著巨大壓力。

　　『你做得很棒，我們都已經走過來了!我可愛又勇敢的小朋友!』
　　陳穂誠快速湊到崇脩竹耳邊低聲呢喃，用著男性低沉磁性的嗓音，
　　就在克里森說到一半，他發現對方一個輕微的顫抖，陳穂誠馬上輕撫著對方的背，拉住他瞬間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取暖。

　　『嗯...』
　　崇脩竹只敢發出一個音節，
　　他怕自己再多說幾個字，會淚流不止，他一直吞口水咽下衝動，憋紅了眼眶，淚霧佈滿，但紅紅的鼻頭還是露了餡!

　　『那個...我想吃甜點，有沒有人想點?總不會只有米布丁吧?』
　　林若合也跟著紅了眼，快速轉移話題。

　　『我說錯話了嗎?』
　　克里森看到馬其頓那欲哭還止的小臉蛋，淚霧氤氳，也不免動了心想疼惜，驚慌的小聲問張興懷，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什麼事，惹美人傷心?

　　『嗐!沒事…我回去再告訴你。』
　　張興懷搖搖頭，低語回覆。

　　『哇!我還要布朗尼!』
　　崇脩竹看到自己面前堆滿甜點，嘴角開始往上揚，一下子就忘了剛剛不安的心緒。
　　甜點主廚特別製作的米布丁，有焦糖，還有兩盒分別加了不同水果，巧克力布朗尼加上一球香草冰淇淋，不容錯過的還有經典的紅絲絨蛋糕和黑森林蛋糕。

　　最後，克里森回到張興懷在東岸的住處，楊列敘這次帶了一家四口，都住在酒店，待工作結束之後要去旅遊，只有兩人回到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