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江风年

29、划船

　　赵文君带着他的女朋友往枫叶路那边去了，那是小情侣约会圣地，一到晚上人就很多，有大学生，刚刚下班的人，支着个小摊卖糖葫芦、糖人的人……

　　吃完饭，林洛提议也去那里转转。

　　陈舟：“一会儿要写作业。”
　　林洛：“今天学一天已经很累了，适当放松一下让大脑休息休息。”

　　陈舟不太想去，他想把补习机构给他的工作做了，于是说：“你一个人去吧，我有事。”

　　“我一个人去没意思，”林洛叹气说，“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家吧。”
　　林洛有点遗憾。

　　陈舟眼神动了动。

　　一起回家？
　　那只是林洛的家而已，他可能是一时说错，但陈舟还是因为这句话而心动。

　　自从他父母离婚以后，他就没有家了。

　　林洛家庭美满，有一个疼爱他的姐姐，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未经世事，朝阳般的少年。
　　他不会像自己这样，随时踩在悬崖边上的人，后面的路一点一点消失，前面的路隐藏在黑暗之中，是荆棘编织而成的桥梁，是不得不谋算的未来。

　　很多时候陈舟都在艳羡林洛，跟林洛相比，他唯一有胜算的只有成绩——随时随地可能被超越。

　　林洛最不需要的是同情，因为没有必要。但听见林洛语气里那一点的失落，他还是心软了。

　　陈舟妥协：“一个小时。”
　　“嗯？”林洛抬头。

　　陈舟：“去枫叶路。”
　　林洛立刻笑了，“事不宜迟，走吧。”

　　枫叶路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热闹，到处挂着各色的灯笼，小灯泡。
　　每一步都能踩在枫叶上。

　　莎莎的声响。
　　一步一响。

　　空气中夹杂着落叶的泥土味，是自然的味道。

　　“每年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太漂亮了，”林洛说。

　　他转过头，陈舟正低着头理着自己的耳机线，缠在一起不好打理，他已经理了好久，并没有听见林洛的话。
　　林洛笑了下，他觉得这时候的陈舟，有点笨手笨脚。

　　“小朋友，那边有划船，要不要去玩”
　　陈舟好不容易理顺，心底松了口气，耳边就传来一到戏谑的声音。

　　他茫然抬头，林洛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显然刚刚的小朋友就是他喊的。

　　陈舟：“你刚刚喊我什么？”
　　林洛：“小朋友。”

　　陈舟：“……”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算了，随他。

　　“陈同学，”林洛又换了一个称呼，绅士般伸出一只手，微笑，“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划船？”

　　鬼使神差的，陈舟有点心动，被他的笑容感染，跟着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林洛拉住陈舟的手，然后拉住他，往售票点跑去。

　　晚风打在两人脸上，扬起了头发。

　　划船排队的人很对，也有很多人已经坐上了船，基本上都是两三人一组，河面上摆许多河灯，随着水流方向，摇摇晃晃漂向远方。

　　林洛让陈舟先排着队，他去买两杯奶茶。

　　陈舟粗略的算了算人流量，大概还有五组就到他们了。

　　身后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男孩，不知道怎么了，这个男孩一直在哭，妈妈一直哄都没有效果，渐渐也没有耐心了，只让孩子的爸爸抱着他。
　　男孩的爸爸哄着他说给他买一支冰淇淋。

　　男孩才有点停止哭泣的迹象，“我要巧克力的。”
　　爸爸：“没问题。”

　　陈舟不喜欢听这些，带上耳机把声音隔绝在外。
　　耳机里放着熟悉的纯音乐，他的心里默默念着今早背过的古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
　　……
　　一篇接着一篇，没有停顿。

　　直到身后的男孩因为没有拿稳冰淇凌，手一滑，掉在了陈舟的衣服上快，再在衣服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之后就掉在了地上。
　　干净的衣服上染上了巧克力的黑，如同一张洁白的纸上染上了污点，刺眼极了。

　　陈舟察觉到背上的凉意，再看到地上掉的冰淇凌，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男孩看见自己冰淇凌掉在地上，嘴一撇，又开始大哭：
　　“我的冰淇凌！！”

　　孩子爸又开始哄他，说一会儿再给他买一支，先忍忍。
　　孩子妈也细心哄着。

　　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跟陈舟道个歉。

　　“你需要给我道歉，”陈舟平静的说。

　　“你在说什么，”这位母亲似乎很气愤，“你没看到孩子在哭吗。”

　　陈舟：“我看见了。”

　　女人被噎了一下，她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很体面的男生说话这么冰冷，被他注视着让人脊背发凉：
　　“你，你，你这个学生有没有公理心，自己前面有位置不站，非要挨着我们，小孩子就是一时手滑，你自己也没事，逼着孩子道歉做什么”

　　周围等着排队的人都看过来，在看热闹。

　　“我现在买一支冰淇淋，倒在他头上，需要我道歉吗，”陈舟阐述事实。

　　女人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陈舟：“你的孩子哭还是没哭，跟我没关系，我需要他的道歉。”

　　周围人不嫌事大：“对啊，人家又不是孩子爹妈，平白无故脏了衣服，连句道歉都没有吗。”

　　男人嫌丢人，拉了拉孩子妈：“算了得了，道个歉不会少块肉。”
　　孩子妈妈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被数落，面子上更过不去，“我凭什么道歉，我做错了什么！”

　　而罪魁祸首，那个男孩，此刻正窝在爸爸的怀里哭，听见大家的话哭声更大了。
　　小孩子天生就有哭的权力，好像一哭，所有人都会顺着他。然而事实上，除了自己的父母亲人，没有谁有义务包容小孩子。

　　这场闹剧持续了两分钟，孩子的哭声让一些人动容，又开始觉得陈舟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周围人的话术又变成了：“别跟小孩子见识，一件小事而已。”

　　陈舟沉默不语。

　　“陈舟！”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舟抬眸望去。

　　林洛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大家都围着陈舟，心里紧了紧。
　　他从人群中费力挤了进来，到陈舟身边。

　　林洛看了看陈舟，又看了看旁边这一家三口，问：“发生了什么？”而后又看见陈舟后背的污渍，皱眉问，“你的背上这些是怎么弄的？”

　　陈舟忽然很泄气，自嘲觉得自己有病，跟他们掰扯什么，明明忍一忍就过去了，又不是没忍过。
　　于是他说：“没什么。”

　　林洛见他这样，很后悔去买奶茶把陈舟一个人丢在这里。

　　那孩子妈妈见这情形，这个男生刚刚还在咄咄逼人，这会儿又不说话，肯定是不想让新出现的男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偏偏不遂他的愿，于是她拉住林洛：“小伙子我跟你说，你这个朋友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把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她说了句：“你评评理，到底谁有错！”

　　林洛转头看了眼陈舟，陈舟坦然回视，似乎对他的任何评价都不会有影响。
　　他在原地，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真是……一个瓷娃娃。
　　碎了再粘起来，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林洛觉得有点难受，有点心疼，他转过身，对孩子妈妈说：“所以最后道歉了吗？”

　　“你，你说什么？”
　　女人眼睛瞪了一下，没想到他和那个男生一路的。

　　林洛漠然道：“弄脏了别人的衣服道歉是应该的，不道歉就是家教有问题，你作为孩子妈妈，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女人最后硬气起来：“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样。”
　　要是敢打她，她就顺势倒在地上不起来，讹他们一笔。

　　林洛看出来她想什么，只是觉得很无语，法治社会，谁能把谁怎么了。
　　“孩子不道歉怎么办，多半是废了，”他一摊手，说出这句话。

　　周围的人听到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扑哧。”

　　女人气愤道：“你才废了，我家孩子是天才，跟你这种混混可不一样。”

　　混混？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还……怪新奇的。

　　附近有很多静水小区的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孩子在一中上学，为了孩子也打听了学校排名情况，知道年级第一在小区里。
　　早些时候有不少人想让林洛帮忙辅导一下自家孩子，林洛基本上都帮过，也就是高三了怕耽误学习才没有了。

　　“大姐，人家要是混混，让其他不如他的学生怎么办，”有人说道。
　　女人不明所以：“什么？”

　　“人家可是年级第一”

　　这句话说出来不仅女人震惊，林洛也很……羞耻。
　　他觉得，这跟当众处刑没什么区别。

　　孩子爸爸终于受不了了，抱着孩子拉着孩子妈赶紧离开这里。

　　凉风吹了一阵，林洛脸上的燥热才渐渐褪去。

　　他来到陈舟身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们回去换件衣服？”
　　如果不是因为他，陈舟根本不会来这里，遭受这些。

　　陈舟：“不用。”
　　然后他朝售票员走去，买了票，示意林洛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