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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高尔特(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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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洒进二楼休闲室的窗户,徐徐微风拂动起颜色难辨的破旧窗帘,言羽凌端着盛满早餐的托盘在窗边坐下,享受着转瞬即逝的秋天。
豆子罐头、合成肉、干面包,当生活里只剩下别无选择时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韩炡又外出帮他采购生活物资去了,尽管他一再地告诉韩炡他不需要。洗发水没了可以用香皂,牙膏没了可以用清水刷,咖啡可以不喝,零食更可以不吃,生存除了一口饭一口水外根本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必需品,言羽凌娇生惯养了三十年,终于看透了许多事物的本质。人们一生中的绝大部分需求都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只是为了能让一个名为资本的巨大机器永无止歇地转动下去,人们为了他们并不真正需要的东西辛苦劳作,造出那些在如今看来一文不值的商品,然后再用他们得到的劳动报酬去消费这些商品,到头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言羽凌最近把房间墙壁的投影从风景换成了星空宇宙,每次看着那些彩色的浩瀚星云他的心就豁然开朗。人类不过就是由宇宙尘埃组成的一群低等生物,为了一点可怜的资源和天生的贪欲忙着互相残杀,当一些人为权力和金钱无限迷醉时,甚至蠢到忘了抬头看看天空想想自己有多卑微渺小。
最近世界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白熊和Jupiter分别朝对方的领地上扔了几枚小型核弹做为威胁和试探,虽然打击的都是人口比较稀疏的地区,但也足以让核战争的阴云笼罩全球。相比起来另一件事则更加令人心生恐惧,在欧洲战场上白熊的士兵一直在使用全包裹式外骨骼,这在现代战争中已经十分常见,可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最近Jupiter捕获了一名白熊士兵,在试图脱下他的外骨骼时却意外地发现那是一个人形机器人。这在全球瞬间掀起轩然大波,用机器人当作士兵就势必要打破“机器人三定律”,此定律一旦被打破,人类的未来就变得吉凶未卜。
言羽凌把干面包泡进韩炡帮他弄来的果汁里,让清甜的液体一点点软化硬得像石头的面包,过去的他是从来不喝果汁这种“垃圾食品”的,如今这却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甜。
远处驶来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一路颠簸着来到民宿门前,言羽凌本以为是给这里送物资的,却不想看到车上跳下来两名持枪分子,那两个人衣着破烂,发型脏乱双颊凹陷,眼神里透着狠绝。言羽凌看着他们大步流星走进民宿的大门,瞬间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那二人绝对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楼下就响起了连续的枪声,言羽凌头皮都要炸开了,无差别屠杀的场景已经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着,本能地想给自己找个藏身之处,可这里除了那点破烂家具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万幸他现在身处二楼,实在不行还可以尝试跳楼逃生,如果是在地下三层的房间里遭遇这种屠杀才是真的插翅难逃。
他站在窗口打量着楼下的环境,他下面正对着的是一片破破烂烂的碎瓦砾地,跳下去十有八九会受伤,如果伤到不能走动怕是也逃脱不了被乱枪打死的命运。他一把扯下了旁边的窗帘,本想用它做个绳索,却没想到那布料早已严重老化,轻轻一撕就烂得粉末四处纷飞。现在唯一能用的只剩下他身上的衣服,正当他准备脱掉上衣时楼下的枪声却停止了,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楼梯的动静,却迟迟没有等来老旧的阶梯发出的吱呀声。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楼下,言羽凌一眼就认出那是这间民宿的伙计,平时负责一些日常杂事。那个素日里看起来挺面善偶尔还会跟言羽凌开几句玩笑的小伙子此时正拖着一具尸体往外走,那身上被打了好几个血窟窿的尸体正是方才两人之中的一个,他的鲜血在门口的台阶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曲线。伙计把人扔到了那辆破烂的小货车旁,然后又转身回来把另外一个也拖了出去,他朝着楼里喊了两句,不多时,平时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就一脸不乐意地走了过去。两个人一起把两具尸体扔进了小货车的货斗里,伙计跳上车在一阵被掀起的尘土中驶远,而阿姨则嫌弃地用围裙抹了抹手上的血,骂骂咧咧地去冲洗台阶上的血迹。
言羽凌惊恐的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切,他以为的一场生死劫难在这间民宿的员工眼中似乎只是有点烦人的日常,他想起了韩炡说的这间民宿的老板在这一带“比较说得上话”,想起了小白说的这里没有产权概念只有弱肉强食,才终于开始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和煦的风吹进窗口,拂动起仅剩一边的窗帘,干面包还泡在果汁里,已经吸饱了甜蜜。言羽凌心有余悸地瘫坐回椅子上,目光望向路的尽头,无比期盼一个身影的归来。
…………
韩炡一直过了午后才回来,他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民宿大门时,闻到空气里仍未消散的血腥气皱了皱眉。他正准备往地下室走,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言羽凌就出现在了楼梯上。
“哥?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慌慌张张的?”韩炡赶忙放下手里的箱子问道。
言羽凌在只差一步就冲到他怀里的地方停下。“啊……没、没事,我就是在楼上看见你回来了。”
韩炡惊讶了下,继而露出难掩的笑容:“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言羽凌看着那笑容内心有种想哭的冲动。是,我在等你,你这个混蛋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见到你!
“没有,我只是刚好在楼上晒太阳而已,今天天气不错,不太热。”言羽凌说完转身朝楼下房间走去。
韩炡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抱起地上的纸箱匆匆追了上去。
言羽凌坐在床沿,看着韩炡用一箱箱物资把他房间的空地填满,他其实很好奇韩炡都带回来了些什么,却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那么急切。
“你怎么弄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同事端掉了一个极端分子的老巢,在他们仓库里发现了大量物资,我让他们帮我留了点。哥,你看这是什么!”韩炡说着献宝一样拆开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一袋东西朝言羽凌丢了过去。
言羽凌一把接住,仔细一看居然是一袋肉干,不是碎肉压成的那种,而是肉质纹理清晰的上等肉干。
韩炡笑嘻嘻地说道:“怎么样,不错吧?我让同事给我留了整整一大箱,够你吃一阵子了。”
言羽凌低头看着包装透明处露出的肉干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他从小就是个无肉不欢型的,吃了这么久的合成肉,现在面对着肉干他肚子里的馋虫急得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韩炡看着他又想吃又想保持矜持的模样,默默笑了下,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中的肉干撕开包装丢了一小块到嘴里:“嗯!味道不错,也不会太咸,哥你快尝尝!”
言羽凌也跟着拿了一小块,脂肪和蛋白质的香味在口腔中散开时他感觉整个灵魂都活了过来,生而为人就该吃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成为素食者。
韩炡把一整袋塞回到他怀里,转身去整理其他带回来的物资,把生活用品都替言羽凌一一放到它们该在的位置,屋子瞬间就变得满当起来,光是零食就在餐桌上堆得像座小山。他甚至还带回了一瓶威士忌,是过去言羽凌最喜欢的牌子。
全部收拾妥当,韩炡很想再逗留一会儿,但看着言羽凌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敞开吃的样子,只能起身告别。“哥,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儿随时找我。”
“小炡!”言羽凌突然叫住他。
“嗯?”
“我看你带了酒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韩炡惊喜地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两个人在餐桌旁坐下,言羽凌一共就只有两个杯子,他分别在里面倒上酒,把玻璃杯推到韩炡面前,自己则用咖啡杯。“要是再有点冰就好了。”
“我去找老板问问看,他那里可能会有。”韩炡说着就要起身,被言羽凌一把拉住。“不用,别去,这样挺好。”
韩炡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言羽凌略显尴尬地收回手,低头盯着手里的杯子,用余光看着韩炡,像是害怕他会跑掉一样。早上在民宿门口发生的事虽是虚惊一场,但仍让言羽凌心有余悸,最近这一年以来他都活得像只惊弓之鸟,内心充满了恐惧,面前的这个人纵然有千般不是,可仍是能给他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的安全感,甚至觉得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这个人都能帮他挡住一切灾祸保他平安无虞。
韩炡悄悄用目光描绘着言羽凌的侧脸,每一次他外出去采办物资心里都无比惦念这个人,害怕他有事找他而他却不在。他时常会望着那面阻隔在两个人之间的墙壁发呆,希望墙那头的人可以把它敲响。他习惯对着那面墙幻想言羽凌正在做的事,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样子,回忆起拥抱他亲吻他的感觉,最后再把自己淹没进思念的疼痛里。
“你……不喝吗?”言羽凌用下巴指了指韩炡面前丝毫未动的玻璃杯。
韩炡犹豫地伸出手,然后又缩了回去。“我其实……自从那次我在酒吧喝醉你被迫把我带回家之后,我就给自己立下规矩再也不喝酒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其实他没说的是,他自此滴酒不沾是害怕酒精的味道会勾起那日签下离婚协议的锥心之痛。
言羽凌怔了怔,回想起那一夜他们差一点就陷入的疯狂,假如那天韩炡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假如他们那天真的发生了什么,那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言羽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喝酒,辛辣的酒精刺激着喉咙,让他的眼睛热热的。他的目光落在韩炡无名指的结婚戒指上,心头涌上一股想要投降的冲动。
“没关系的,你不会给我添麻烦,你……不是麻烦。”
韩炡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读他的意思,怕自己想多又怕自己想少。
言羽凌被他盯得不自在,那股冲动在迅速退散,只得赶忙转换了话题:“那个……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
“你教我开车好不好?”
“开车?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我只是觉得多学点生存技能,没准儿以后用得上。”
“好啊,那我们明天就学好不好?”韩炡难掩目光中的欣喜。
“嗯……还有,你给我弄把枪吧,我相信你能保护我,我只是觉得有备无患……”
“好,我给你,我会教你开枪,还会教给你一些其他的格斗和逃生技巧。”韩炡十分干脆地答应道。
“谢谢。”言羽凌没想到韩炡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准备的一大堆说辞全都没了用场,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再次陷入沉默,韩炡谨慎地抿了一小口酒,醇香的液体刚碰到舌尖就勾起无数的回忆,他们的第一次时唇齿间就辗转着这种酒的香气,他记得言羽凌眼神里的坚决,记得自己无法控制的混乱,记得他在占有那副身体时此生无憾的心情。他们的爱曾经那么浓烈和纯粹,足以让他用一生去回味。韩炡红着眼眶盯着言羽凌的侧脸,不能拥有也无法遗忘,但幸好还有资格守护,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言羽凌低着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这对他来说既熟悉又怀念,当初韩炡大张旗鼓追求他的时候这种无比炽热的眼神可以说是每时每刻都在追随着他,明目张胆的渴望里夹杂着隐隐作痛的悲伤。面对韩炡的这份毫不掩饰,言羽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猎人蛊惑的猎物,面对陷阱止不住地想要自投罗网。他不敢去迎战那目光,怕自己会瞬间失守,却也舍不得让韩炡离开,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下午还有事吗?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你带来的电影好多。”
韩炡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啊,好、好啊……”
屋子里没有沙发,两个人只能靠着墙肩并肩坐在单人床上看着空中悬浮的画面。电影是一部慢节奏的剧情片,大段大段没有配乐的长镜头,沉闷的寂静中满是如诗般的忧伤。
韩炡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安心的平静,仿佛是回到了儿时的摇篮,有一双稚嫩的小手轻轻拍着他,让他不再啼哭。而那双稚嫩小手的主人此刻正在他的身旁,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看起来是那么宁静又不设防。韩炡关掉了屏幕,静静地感受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重量,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正在悄悄愈合。言羽凌就是这世间的魔法,只要稍稍靠近就能让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他有了继续披荆斩棘下去的勇气。
好想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世界毁灭,韩炡一动不动地坐着怕惊动言羽凌的安睡,言羽凌在睡梦中又朝着他这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扫在韩炡的颈侧,瞬间让他平静的内心潮水涌动。
韩炡闭了闭眼睛,感受着加速的心跳和越发粗重的呼吸,他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跟本能做着斗争,害怕自己因冲动而做出逾矩的行为,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个人拥入怀中。他轻手轻脚地扶住言羽凌的头,小心翼翼地把他在床铺上放平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只要再稍稍向前一点就可以吻到。温热的吐息打在面庞上让心尖都在跟着颤抖,韩炡一直看到眼圈微微泛红,才终于一咬牙起身离开了房间。他本可以趁人之危短暂满足一下渴望,但他强迫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是出于什么君子之心,而是他在惩罚自己,他必须受到惩罚。
房门被轻轻关上,紧随其后的是隔壁房门被打开和关上的声音。
言羽凌静静听着这一切,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