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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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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
原先只是在玻璃上缀下的点点雨珠,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道道水线,不住的往下滚落着。
秦灏天说完那句话就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再看游亦航,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设置了单曲循环,音响里的歌始终还是那一首《红玫瑰》,轻柔又悲伤的唱着。
“是否幸福轻得太沉重,
过度使用不痒不痛。
烂熟透红,空洞了的瞳孔,
终于掏空终于有始无终。”
直到整首歌又再唱了一遍,游亦航终于开了口:“阴沟里的老鼠……我他妈这辈子,从没想过秦灏天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所以,我刚才那一大堆,完全就是白说了是吧。”他又一次站起身俯视秦灏天,“你明知,你所坚持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你还是,要选择继续在‘秦灏天’的牢里坐着,是吗?”
即使光线昏暗,即使秦灏天只是余光看过去,却也能看的清他的身影在暗色里颤抖。
秦灏天心疼的麻木,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就那么沉默着相对了很久。终于,游亦航紧绷的肩膀渐渐的松了下来,秦灏天听见他重又恢复冷静而平淡的声音:“好。我知道了。”他又是轻轻笑了一声,“我……大概就是永远也拿你没办法吧……”他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偏了头道:“秦灏天,别的就算了,你又反悔了不想陪我下地狱,也没什么,地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有一点,”他转过身,“你他妈如果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不给我好好的活着,我在地狱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这一句,就飞快的转了身,再没有半分犹豫的走了出去。
窗外又是划过一道闪电,紧随其后的隐隐雷声,似是将一直恍惚着的秦灏天又一次的拽回了那个雨夜。
那个不顾一切的,疯狂的雨夜。
他以为自己遗失在时光久远的青春里的,他以为自己将终生无望着错过的,在那个雷声阵阵的雨夜里,混着血水与眼泪,如春来复归的玄鸟,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像是上天大发慈悲的恩赐,他得以尝到那人温软的唇,执起他骨节分明的手,他们放肆着,将最原始而本真的欲望释放的淋漓尽致。
说快乐,什么是快乐;说幸福,又什么是幸福。
世人发明一切言语与文字,试图绞尽脑汁描摹何为“美好”,轻柔拂过脸颊的风是美好,被温养起绽放的花是美好,落至白头的雪是美好,圆圆满满高悬夜空的月是美好。
是要美,亦要好。
可所有“美”与“好”的所谓意义,说到底,难道不是世人自行所赋予的么?早在人类文明出现之前,就早已有风徐来,花盛开,雪天降,月轮转。
它们只是这天地万物间,从古至今都平平常常存在着的东西。
即使风起风停,花谢花开,雪落雪融,月盈月缺。
那是不是也可以有其他东西被赋予同样的意义。那想要紧紧拥你入怀的手,那想要与你亲密无间的心,那渴求,那占有,那留恋,那沉迷,是不是都可以。
谁说欲望就一定是丑陋,谁说,不得见光明,被埋入漫漫长夜里的爱,就不算“美”“好”。
又或者,不算就不算吧。
那是世人的意义,也不是他秦灏天的。
他突然起身,几乎是飞奔过去,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就快要走到办公室门边的游亦航。
他扑的是那么的用力,游亦航毫无防备的被直接扑的撞到了门上,额头“咚”的一声磕上门板,他一把捂住脑门,没好气道:“秦灏天,你是真想把我撞傻了是吗。”
“别走。”秦灏天环住他的手在颤抖,但他扣的是那么用力,似是要把怀里的人勒进自己的身体里,“航儿,别走,我舍不得你,你别走。”
游亦航冷冷哼一声,拽着他的胳膊想拉开他转身,竟然没拉动。
他已经快被勒的要断气了,只好叹口气道:“我不走,老秦,你先松开,你不松我怎么和你说话?”
秦灏天闻言,终于渐渐的卸了力,胳膊缓缓垂下来。
游亦航终于得以转过身,面前的人眼睛红的不像话,一如那晚站在冷水花洒下的他。
他吻上那双深邃而动人的眼睛:“事不过三,老秦,撩完就跑这种事,没有下次了。”
秦灏天一把摁住他的后脑勺吻过来:“这话该我和你说,你,永远也别想跑。”
游亦航推着他,一边回吻着一边跌跌撞撞往里间走:“以后,不许对我有任何隐瞒,知道么?你的所有事,所有想法,我都要知道。”
“知道……”秦灏天喘息着进了休息室,回手摔上门反锁,一把把游亦航扑倒在沙发上。
游亦航抬眼看着他,手指勾过他的下颚:“那你先说一个——看到你说的群里的消息,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秦灏天低低的笑一声,握住那人不安分的手含进口中:“我想啊……我想我可真厉害……把你榨干的连装都没力气装了。”
游亦航手指狠狠在他口中搅一下:“你还有力气装,看来我得再努努力啊……”他撤回手吻过去,“我是不是之前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秦灏天舌头舔过他齿间,听着窗外又是一声炸雷,突然笑:“你看……你说直男撩弯天打雷劈……这不就又来了一次么?”
游亦航闷闷的笑了:“直男……你到现在还嘴硬呢。”他一手扯开秦灏天皮带,“早就比泡面还弯了。”
秦灏天伸手在他腰上用力掐一把:“我他妈一大好直男,弯了都是因为谁?别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
游亦航手已覆上那滚烫,在秦灏天下唇咬一下:“你要敢因为别人弯,我他妈干。死你。”
秦灏天跪上他腿侧,也一把回握住:“这么厉害呢……你试试,现在就试试。”
被那如潮的欲望彻底淹没之前,秦灏天恍惚的想,原来,不是只有惊蛰才会有雷电啊。
他们这晚到底还是没有闹得像之前几次那般放肆。
游亦航记挂着秦灏天一早七点的会,等他们十分“公平公正”的一人一次之后就赶着秦总去冲澡睡觉:“只有不到四个小时能睡了,赶紧的,真他妈想猝死了。”
秦灏天抱着他不撒手,说要一起洗,游亦航忍无可忍的一脚把他踹进淋浴间:“你他妈对自己没点逼数吗?一起洗又要闹到天亮去了。”
秦灏天十分不满的扒着淋浴间的门瞪他:“那你呢?”
“我什么我。”游亦航走到酒柜旁,竟摸了瓶威士忌出来,“我喝一杯。”
“啊?”秦灏天愣一下,“喝了酒你不开车了?”
“我他妈今晚喝酒睡一觉起来明天开车有什么问题?”
秦灏天一下又笑得大眼睛弯成月牙:“哦……我以为你要走呢。”
“不走。刚才不就说了吗。”游亦航擎着酒杯微微一笑,“秦总这床虽然不比家里,但睡个我应该还是够的吧。”
等最后游亦航也洗完出来,他以为秦灏天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刚躺好就又被扣进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里。那人还在他耳边叹气:“你这已经直接进化到夜不归宿了……”
气息触在他耳畔,痒痒的。
“嗯,都说了我是个烂人,夜不归宿算什么。”游亦航平静的回答。
“航儿。”秦灏天唤了他一声,突然噗嗤笑了,还是笑个不停的那种。
游亦航莫名其妙的看他:“干什么,今天也没几次,你脑子这就被射傻了?”
“不是。”秦灏天不知为何就是笑得停不下来,他把头埋在游亦航肩膀上,足足笑了快一分钟才重新抬起来,“只是,真的没想到你原来可以这么疯。”他轻叹一口气,“毕竟你从小到大,冷静自持,高岭之花。”
游亦航鼻腔里轻笑一声:“现在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他顿一顿又道,“冷静跟疯有什么冲突,又不是只有歇斯底里才叫疯。”
秦灏天又叹一口气:“舒晴曾经跟我说,错了啊,世人对我们家人的认知,全都错了。都说我是最张扬跋扈看着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那个,其实我最怂。”
游亦航偏头看他:“现在还怂么?”
秦灏天额头轻轻在他头上撞一下:“勉为其难的为你改变一下,谁让我这么稀罕你呢。”
游亦航“呵”一声:“稀罕……怎么?不做。爱的时候,就说不出爱了?”
“靠。”秦灏天眼睛又一下瞪老大,“爱他妈是用来说的吗?爱不是用来做的吗?”
这下轮到游亦航笑得停不下来了:“秦灏天……你真是个奇葩。”
秦灏天扣着他的手紧一紧,一条腿还毫不客气的勾住他:“不过你要是喜欢听,我也可以说。”他的大眼睛在黑夜里亮闪闪,“航儿,我爱你。”
“哎。”游亦航颇有些难耐的手搭上额头遮住眼,他似是还在笑着颤抖,但声音里不知怎么的带上了哭腔,“我他妈这辈子为了你这声‘航儿’,什么都不要了。”
秦灏天蹭着他的耳廓:“航儿,我也叫一辈子。”
游亦航躺着看了会儿天花板,突然开口:“老秦,你给我一些时间。”
“啊?”秦灏天有点愣住,“什么意思?”
“我不会想要一直都是这样的。”游亦航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那天说我们是死局,但我不信这世界上有死局。绝处尚能逢生。我不信我们没有。”
秦灏天半晌才开口:“我没有想要你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游亦航打断:“不是你想要我怎么样,是我自己想——秦灏天,你还记得你从小到大,对你的弟弟妹妹说的最多的一句感情观是什么?”
秦灏天几乎是一秒反应过来,他轻轻叹口气,伸手抚上面前人的脸:“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喜欢又不丢人。”
“是啊。”游亦航抓住他的手,转头看着他,“我喜欢你,也不丢人,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顿一顿,“我会好好想怎么办的。”
秦灏天吻上他的额头:“你别一个人想,咱一起想吧。”他把人摁在自己胸前,“其实……刚才我起身去追你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去他妈的世界,我忍不住,我太想要你了。”他说着自己笑了,“如果说,以前我还能麻痹自己,让自己忍着,努力淡忘,是因为觉得你已经move on了,那我自然……不能去打扰。我想,至少我们有过那么多年亲密无间的岁月,我们俩曾经……也是谁都没法插足的关系,这就已经是……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可是,”他忍不住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我没想到,没想到我还能……”他一下子哽咽,差点说不下去,“在你说你没有忘掉我的那个瞬间,我大概就,万劫不复了。所以,徒劳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游亦航抬头看他,拇指拂去他的泪:“我想忘的,秦灏天,在过去的那么多个日夜里,我一度真以为自己忘了——可能有时候,人到了太过绝望的境地,就会容易自己骗过自己吧。”他笑一下,“你说你在知道我没有忘掉你的时候就万劫不复了,我可能还要比你更早一点,我在发现你悟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活在自我欺骗的一场梦幻泡影中。”
秦灏天透过满眼的水雾望着他:“那……如果没有雷雨那天我借着耍酒疯逼你……”
“那我绷不住也是早晚的事。”游亦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爱怎么能藏得住?”
“那你那天晚上还拿捏我。”秦灏天恶狠狠的瞪他。
“因为我知道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游亦航垂了眸,“拿捏……你可真会用词,明明是你那天拼命试探我,却到头来自己也什么都不肯说。而且你到底喝了那么多酒……谁都知道,跟醉酒的人认真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毕竟……他们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哎!”秦灏天又是一把把人搂住,“都是误会,好不好,现在没有误会了,咱就不说了,行不?”他又把怀里人放出来,捧着他的脸,很认真的看着他:“航儿,我这个人,你应该全世界最了解我了——我有很多缺点,数都数不清,但是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你说天下没有死局,绝处也不是没可能逢生,我信你,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和你一起找这条生路。但,”他又一次的抵上面前人的额头,“万一真的没有生路,和你一起死,就死吧。”他的声音似乎是被窗外始终淅沥的雨声冲刷的清亮又坚定,“我现在明白了,要我和你虚伪的做朋友,哪怕长命百岁又有个毛线意义。也许是个世俗眼光里皆大欢喜的好结局,但我秦灏天,还轮不到别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好结局。”
游亦航终于也没能忍住泪,他吻住面前这个从小到大都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人:“去他的结局,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不要结局。”
春分亦有三候,一候玄鸟至,二候雷发声,三候,电亦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