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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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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春分这日正值一个周末,秦家几位在宁城的小辈又被叫着回本家去吃时令春菜。
这些年秦灏天越来越忙,尤其是海外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之后,满世界的跑是常事,能在宁城安稳呆着的日子少得可怜。算一算,春节之后他就没再和他们一大家子坐下来吃饭了。
草长莺飞时节,江南的春菜也是正值清香鲜嫩,一桌子水灵灵脆生生的时鲜,看的人就食欲大开。
秦灏天什么都讲究,口腹之欲自然也是,他倒是不太看得上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太容易腻了没意思。他的要求是“不令不食”,最注重食材本身最佳时节的口感。只要是时令这口儿,连什么荠菜马兰头香椿苜蓿头,在他这都能是顶尖儿的美味。
只是他这难得的能在仲春之际享受一下过时不候的美食,结果还没吃几口就被秦严抓着开始聊正事。
“听说最近在谈个收购?”
“是。”秦灏天答的简明扼要,心想食不言寝不语这话他爸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虽然他自己有时候也很难做到吧。
秦严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如其名,不怒自威的样子:“评估都做好了么?”
“做着呢。”秦灏天专心致志的吃着面前的腌笃鲜,时令春笋最是鲜美,他吃的直眯眼。
秦严看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我听到一些风闻,这家公司有些审计方面的问题,你们评估团队没说?”
秦灏天头都不抬:“都说了正在做着,如果有什么问题,会向我汇报的。”
秦严似是还想说什么,一旁骆凌霄拉一下他胳膊:“吃饭呢,别叨叨个不停了。”
秦严只好作罢,吃了两口,又忍不住开口:“前两天去美国见机构投资人——”
秦灏天放下筷子,挺认真的看着他爸:“爸,咱下周就开董事会了,这些问题,您放心,会上都会一一向您,还有二叔小叔姑姑汇报的。也没几天了,劳烦您耐点儿心再等等,成吗?”
秦臻一如既往的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哥,今天小天难得和我们吃一次饭,咱们先把公司的事情放一放,公司的事,回头会上有的是机会细聊。”她说着关切道,“小天,前两天晴晴还跟我说你最近忙的都没边儿了,怪我给你压力太大了。你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虽然你们大小伙子身体都挺棒的,但还是要劳逸结合,有机会就多休息休息。公司的事情,如果有什么难处,也都和家里说说,好吗?”
秦灏天从小到大,没少受过秦臻关怀,他颇为感激的看着他姑姑:“谢谢姑姑,我没事。”
骆灵霄朝秦臻笑道:“晴晴真懂事,也是真关心她大哥。”
舒尔在一旁摇头:“她懂事,她要真懂事,真关心小天,她就该回来替她大哥分忧。”他说着就皱起了眉,“要说以前在外面也就算了,如今也是谈了恋爱,算是稳定下来了,怎么还能耗在北京不回来?”他看向秦灏天,“小天,晴晴跟你们说过她到底怎么想的吗?小厉家业什么的也都在宁城,她不更应该回来了吗?”
秦灏天忙道:“姑父,我妹她毕竟在北京这么多年了,她的生活圈,还有自己的事业,也都在北京挺稳定的。她和宇帆在一起时间也不长,还是个互相了解、磨合的阶段,也不是说一下子就要抛弃自己原先的生活,都有个过程。”
秦灏远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姑父,而且姐夫也那么忙,虽说家在宁城,但在外面跑的频率跟大哥也差不多了,我姐在北京还是在宁城,其实本质上也没啥区别嘛。”
舒尔叹口气:“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只是到底晴晴是个女孩子,她虽然从小要强,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也是会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姑父,姐姐其实这也不远啊,就在北京,飞机一个半小时,高铁三个半小时,分分钟就回来了。至少……至少比小哥在美国强吧!”秦灏远想着救他姐,嘴比脑子快的顺手把他小哥给卖了。
秦准笑着摇头:“小然啊……我是管不了他了。”
提起秦灏然,秦臻大概是想起他之前离婚的事,朝着秦准:“二哥,听说小然又找了个朋友。”她笑得眉眼弯弯,“还是个特别漂亮的美国姑娘,听说人也非常大方?”
秦准也笑:“确实不错。我和他妈妈上个月去美国见过了,很靠谱,人开朗,中文说的也好,”他也想起自己儿子先前失败的婚姻,叹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吧,能长点教训就好。”
他夫人黄茵拍拍他的胳膊:“我之前是不是也说了,孩子还小,多点人生经历也没什么不好,离婚怎么了,现在时代变了,合就合,分就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秦准连连点头:“哎,是,是。”他似是有些感慨,“好像就在这两年啊,突然间就觉得孩子们一个个的,都开始自己成家立业了,这会儿也是真觉得自己老了。”
秦灏天玩笑道:“二叔别说这话呀,您还年轻着呢!您看您连根白头发都没,前阵儿在秦楚,听说还有新来的问,咱董事会那几个董事怎么都那么年轻啊?有四十了吗?我都不好意思说话。”
秦准“哈哈”一笑:“还是就数小天这嘴最甜啊……”他端着酒碰一下秦严杯子,“大哥,小天这些年不容易,秦楚被他带的越做越好,你们教导有方。”
秦严鼻子里“哼”一声,刚才席间一番来回来去对话,他始终一言不发,这会儿似是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他嘴甜……嘴甜管什么用?到现在全家上下,就他一个人打光棍。”
秦灏天不置可否,似是对他爸的话早已免疫。
秦严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心头愈发火起:“前几年说你,你根本懒得搭理,说还早还早,那现在呢?三十五了,还早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初中了。”
秦灏天看都不看他爸:“哦,那您没响应那会儿国家的晚婚晚育号召啊。”
秦严脸色更黑几分:“每次和你说这事儿,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那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啊?”秦灏天终于对上秦严的目光,眼里坦荡荡的,“您也知道这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了,那您为什么还总说个不停?我也说了多少次了,没时间,没空,秦楚多少事,董事长,您不知道吗?我就是个ceo,高级打工的,我得对您,还有在座的各位董事负责啊。”
秦臻惯例出来继续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明白的,小天,大家都是一家人,秦楚是咱们秦家的,都是为了秦家好,啊,以后快别说这种话了。”
秦严似是在压着怒火:“秦楚秦楚,每次都只知道拿秦楚出来当借口。这全天下就秦楚一家公司吗?全天下就你一个CEO吗?你妹夫不是自己管着霓裳的所有事?小远没有在公司替你分忧?人家不忙?怎么人家就能工作恋爱都不耽误,到你这就不行?”
骆凌霄站起来按住秦严肩膀:“老秦,先别说了。”
秦昭忙帮腔道:“大哥,小天是心疼小远,小远才能干多少事儿啊,和他大哥没法比的。”
温蕊也劝:“是啊大哥,小天以前不老说嘛,让小远能多点时间和小游在一块儿,别太记挂公司的事儿,这些年业务扩张,都没让小远做太多的。小天做他们几个的大哥真的是没得说啊。”
秦严冷笑一声:“大哥?他从小就知道惹是生非,从没有弟弟妹妹半点懂事,从来都是任性、自我,主意大的很。谁说的话都不听,谁也做不了他的主。有个大哥的样子吗?”他越说越气,“你小时候恋爱谈少了?初中就开始交女朋友,换来换去换不停以为我们不知道?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就知道谈恋爱,玩物丧志,大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又天天拿工作来当挡箭牌。从来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他看见秦灏远身边的游亦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和小游一起长大的,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一点没能学到人家的懂事靠谱?上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大了该恋爱恋爱该成家成家。做人,什么时间就要做什么事!你这样,就叫不合时宜!懂吗!”
秦灏天“啪——”的一声重重的摔了筷子。
“严伯。”几乎是同时游亦航开了口,他很平静的看着秦严,声音不大,但是谁都能听得出他的坚决不让,“您不能这么说灏天。从小到大,灏天一直比我优秀很多。古人很早就说过,先成人,再成才。灏天如果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不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和他交朋友,他的弟弟妹妹把他当最敬仰最信任的大哥,他身边的兄弟也从来都不是酒肉之交,更不要提,许多人在生意场上也是只认准他这个人——您知道有多少投资人和合作伙伴,都是因为灏天,才愿意选择秦楚的吗?现在秦楚的那么多高管,能人志士,心比天高,也都是因为对灏天服气,才踏实在他手下做事。人这一辈子,能做到很多事,但是,最难得的,是做好一个人。这一点,我敢说,灏天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包括我自己,做到最好的。他没有辜负他的任何一个角色。而严伯,您作为他的父亲,一直也是他最尊敬的人,您也说了,我和灏天一起长大,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不出口,我替他说,灏天很爱您,我也知道您当然也是很爱灏天,您的出发点也是为他好,可是您的话,会让他很在意。所以希望您,也不要再这么说,让他伤心,可以吗?”
他一番话说的整个席间都沉默了。
除了一直没抬头的秦灏天,几乎所有人都神色震动的看着游亦航。
秦严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坐着,目光从游亦航身上移开,看着面前的酒杯。
最后是秦灏天开了口,他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不合时宜……不合时宜……”他重复了一遍秦严的话,突然抬头笑了,两颗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他看着秦严,“爸,我真的没想到会有一天被自己的爸这么说。你……从小到大,对我有过半分满意吗?我是不是怎么做都没法让你觉得好?是不是……我的出生,就是不合时宜?”
秦严表情微微一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灏天已经站起了身:“爸,可是这是我选的吗?生在秦家,做你的儿子,是我在我妈肚子里就能选的吗?你们把我生下来,希望我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问过我愿不愿意了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你让我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我是个机器吗?你应该养个AI去,把他的程序按照你想要的设定好,这样你就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在该干嘛的时候就干嘛的儿子。”
骆凌霄过来抱住他,满眼心疼:“小天……你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人,他这人说话就这样啊,你现在为秦楚鞠躬尽瘁的,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很认可。至于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爸爸妈妈只是希望你能拥有爱的人,拥有自己的幸福啊。”
“那你们他妈的从小到大倒是告诉我教教我什么是爱啊!”秦灏天突然爆发,一把挣开了骆凌霄,他的眼睛通红,“小时候你们就只会告诉我,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要做这个,要做那个。你们教过我……应该怎么爱人,又应该怎么去对待别人的爱吗?你们从来没有,你们只会跟我说,你要学会做大哥,要学会做秦楚的领导者,要学会做秦家的管事人……你们指望我……指望我去哪里学会爱啊?然后现在你们觉得我’到年纪了’,然后我就摇身一变,就会爱,就会有自己的幸福了,是吗?不合时宜……是啊,”他笑了,“因为我以前不懂,我傻逼,我在最好的最该去爱的年纪错过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的爱也不合时宜……”他后退一步,望着秦严和骆凌霄,“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们想要的儿子,我做不到。而你们,没有人有资格来指责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一会儿楼上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骆凌霄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个不停,秦臻的眼眶也是通红,她走过来揽住骆灵霄:“大嫂,别难过了,小天他也是……压力太大了。”
骆凌霄哭出了声,一旁的秦严也似是终于褪下了他严厉的面具,只是失神又颓然的坐着。
其他几位长辈也是又心疼又着急,温蕊推了一把秦灏远:“小远,快,你快去劝劝你大哥。”
秦灏远就从没见过他大哥跟家里这样过,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这样情绪几近崩溃的秦灏天。他大哥虽然素来情绪充沛又丰富,但他永远是昂扬的,连发脾气训他们的时候都是昂扬的。
他没见过他大哥这样的脆弱。
所以他从他大哥摔筷子的时候就开始有些怔住,听了游亦航那一番话,他还没来得及回味过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就见到了秦灏天可能是这三十年来他见过的唯一一次爆发,于是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直到听到温蕊的话,才如梦初醒般的“哦!”了一声,站起来就要往楼上走。
不过他走了两步就停住了,顿了几秒,又转回来,拉了一下游亦航的胳膊,道:“还是你去吧。”
游亦航反倒怔一下,抬眼看他。
秦灏远眼里倒是只有不加掩饰的对他大哥的担心:“大哥从来都是把我当小孩子……我觉得还是你的话他比较愿意听。”
一旁秦臻赶忙玩笑几句缓解一下气氛:“哎,是,小时候不就这样嘛,灏天一闹脾气,就是小游去劝。从小到大,要说还有谁能治得了灏天,那也就是小游了是吧。”
秦灏远没说话,只是看着游亦航。
游亦航点头说了声“好”。
他上得三楼,停在秦灏天的卧室门前。
他敲了敲门,没什么反应,按了下门把手,毫无意外的锁着。
游亦航突然有些恍惚,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在他们十几岁的那些年月里,秦灏天也没少跟秦严起过冲突,那时他也是这样,冲进自己房间里把门反锁。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时光好像真的倒流到十七岁,他额头抵着门,说了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的话:“老秦,我数到三,你要不开门,我就走了。”
“一……”
他甚至还没数到二,门就被倏然拉开。
他飞快的闪身进去,反手扣上门,一把抱住面前的人:“比十七岁有长进啊,以前还总让我把三数完才不情不愿的开呢。”
秦灏天没说话,但是游亦航感觉得到他在颤抖,也能感觉肩头的衣服湿了大半。
他只能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些:“没事的,灏天,我在。”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在,你没有错过我。”
不知过了多久,秦灏天似是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轻轻的挣开了游亦航,走到了阳台,点了支烟。
游亦航也没过去,只是看着他:“发泄了一通,心里好受些了么?”
秦灏天抽了两口才接话:“也没什么,你也知道,小时候也总跟我爸吵。大了吵的少了,反而不习惯了。”
“嗯。”游亦航没多说什么,只是突然靠近,一把拿走了他叼着的烟,自己抽起来。
“你他妈……”秦灏天瞪他,“你不会自己点一根吗。”
游亦航吐一口烟:“不让抽?我就想抽你抽过的,不行?”
秦灏天“哎”一声,似是一下就没那么紧绷了,他又给自己点了根,突然笑了:“我真的越活越幼稚了是不是,屁大点事,他之前也不是没说过,我随他唠叨两句就算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跟我爸吵,小远吓坏了吧。”
游亦航要不是因为这阳台是露天的,他大概就直接动手了:“秦灏天……你能不能暂时先忘掉一秒你’大哥’的身份?你自己崩溃成那个鬼样子了,你第一反应是有没有吓坏小远?”
他看秦灏天苦笑一下没说话,直接把烟在一旁的烟缸里灭了,走进卧室,冲秦灏天招招手:“你把烟掐了,过来。”
“啊?”秦灏天愣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依言把烟灭了,也走过来。
游亦航一手把阳台门的帘拉上,勾着秦灏天的脖子就把他往床上摔,吻的恶狠狠的:“小时候你和你爸闹脾气,我怎么哄你的?”
秦灏天回应着:“你……你帮我写作业来着……”
“嚯,记性不错,还都记得呢。”游亦航笑了,他手伸进秦灏天裤子里,“那你知道我那时候最想怎么做么?”
“怎么……”
游亦航十分简单粗暴的扯下他的裤子,俯下身将唇凑过去:“时间有限,我不能哄太久,就只能选择个最速战速决的解决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