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风铃声》田一束

31、第 31 章

　　画完范画后，闻铃转身，对卢翠平俏皮地眨眨眼睛。

　　卢翠平心领神会，看了眼窗外，确认一切安全，才从包里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半成品，继续剩下的步骤。

　　她在一众拿着毛笔的老人当中，拿着棒针和毛线在她指尖来回穿梭，那场面实在是独树一帜。

　　好在其他人都了解她，没有一人好奇她现在所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闻铃站在讲台上，注视着这个画面。

　　觉得越看越和谐。

　　她缓缓走到卢翠平身后，替她警惕窗外随时可能出现的“定时炸弹”。

　　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放任卢翠平织毛线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上课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我只给你40分钟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要放下手上的东西赶紧休息。”

　　对她说这句话，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出于对这个同她有一样遭遇的老年叛逆女同学的惺惺相惜。

　　但毕竟她们俩从事情本质上就不同：一个关乎未来；一个关乎生命。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生命更加重要。

　　只是……尊重个人意愿却是她心中所求。

　　闻铃看了眼手表，弯腰对卢翠平说：“还有10分钟，不许耍赖。”

　　卢翠平停下手上的动作，瞟了闻铃一眼，“知道了，管人精，比我亲孙女还啰嗦。”

　　那不然呢，你亲孙女才不会包庇你的这种行为。我可是赌上我的工作，提心吊胆地纵容你。

　　闻铃摇头苦笑。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绝对要三思而行。

　　-

　　1月1日，跨年夜的倒数声响，漫天烟火点亮了崭新的一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闻铃和卢翠平也越来越默契；有的时候，仅是闻铃的轻哼，卢翠平都能敏锐的感知到她给出的信号。

　　她们俩心照不宣的守着这个秘密，原以为永远都不可能被刘校长发现。

　　可现实给了她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吕爷爷，您这个提笔总是紧张，要大胆一点。”离寒假还有两天的时间，闻铃正带着班上的同学完成一幅长卷作品。一时间忘记了要替卢翠平盯着窗外。

　　她这边正认真的做着示范，余光撇见左眼上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趁着说话的间隙往远处看了眼，吓得她手上的笔差点儿甩飞。

　　刘校长阴沉着脸，站在窗外，身边还站着对闻铃挤眉弄眼的李主任。

　　天要亡我。

　　人到死期，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看淡了。

　　闻铃冷静处理完所有人的画面问题后，走到卢翠平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干什么？不是才过去几分钟吗。”卢翠平头都没抬，不耐烦地对闻铃晃晃手臂。

　　是吗，可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闻铃强装镇定，弯腰跟凑到卢翠平耳边，小声说：“你女儿来了。”

　　“谁？3，4，5，6……”卢翠平本来还在数针数，下一秒，突然声音越来越小，僵硬抬头看着闻铃，说：“你说谁。”她连脸都不敢转向窗户那边。

　　“……”闻铃扯了扯嘴角，长叹一口气，转身对李校长说：“抱歉，李——”

　　李嘉琳冷漠打断闻铃，“闻老师，你下课来我的办公室。”

　　-

　　办公室内。

　　闻铃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安慰自己：挺好的，从开始的地方离开，一切也算是有始有终。

　　“闻老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让我妈织毛线。”李嘉琳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她知道，她还知道因为卢翠平的轻微脑梗，李嘉琳陪着她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可她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她纵容卢翠平的事实，“抱歉，李校长。”

　　“那你知道——”李嘉琳使劲拍了下桌子，气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开始颤抖：“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帮她瞒我！”要不是最近卢翠平每天到学校越来越积极，让她起了疑心，查了闻铃班上的监控才发现原因。

　　李嘉琳不敢想，如果她没有察觉，最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闻铃没什么可以辩解，她确确实实忽略了卢翠平亲人的感受。

　　她从一开始，就只想让卢翠平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她把卢翠平看成是她以前的缩影，想把自己没有得到过的理解给到卢翠平。

　　可她这样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

　　“真的很抱歉，您想怎么处理我都行。”

　　“啪哒——”

　　门被狠狠推开。

　　“处理什么处理？我看谁敢处理她！”卢翠平气势汹汹地走进办公室，大步流星地坐到闻铃身边，护崽子似得把她搂紧怀里。

　　她这样子那有古稀老人的模样。

　　“妈！你……你来添什么乱！”李嘉琳急的说话都开始结巴。

　　“我喜欢这孩子！她有什么错？”卢翠平指了指李嘉琳，“你告诉我，她有什么错！”

　　“我不过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被你三令五申禁止。她仅仅只是给了我40分钟自由喘息的机会，凭什么被你在这里质问！”卢翠平喘着粗气。她从没跟这个女儿有过任何矛盾，因为她心疼这个家里学校两头操心的女儿。

　　她想让她过得舒服一些，所以她才会依照她的想法生活。

　　李嘉琳拧着眉，似乎是被卢翠平的质疑伤透了心，她扬声问：“我禁止？我禁止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卢翠平嗤笑：“我一个已经半截入土——”

　　“卢翠平！”闻铃大喊一声，噌地站起身，面对卢翠平，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吵架归吵架，别拿生命开玩笑！”她曾经差点失去过江沁华，她了解没了至亲的感受。

　　就算死亡是个既定的事实，但也不可以轻易出口。

　　两个人都被闻铃的怒吼震住了。霎时间，办公室变得异常安静。

　　只剩下窗外寒风穿过树梢嘶嘶的呼啸声。

　　“不好意思，李校长。”闻铃深呼一口气平复心情，转身对着李嘉琳举了一躬，“我确实在这件事情上，没考虑过您的感受。我愿意接受学校的一切处罚，包括开除我。”

　　“闻铃！”卢翠平扯着闻铃的衣角，不赞同的斥责：“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李嘉琳脱了力似得靠坐在椅子上，架着手臂揉搓鼻梁，她了下眼睛，跟闻铃说：“闻老师，这么多年，我还没见到老太太维护过那个老师。”她自嘲的笑了下：“你是第一个。”

　　随后，她站起身，对闻铃招招手，“你跟我来。”

　　本来卢翠平也准备起身，被李嘉琳指了一下后，讪讪坐回位子上。

　　“麻烦您老今天消停一会，我走的期间，您把血压量了，回来我检查。”

　　-

　　李嘉琳带着闻铃来道教学楼后面的一座类似厂房的建筑门前。

　　厂房位置极其隐蔽，如果不是李嘉琳带路，恐怕等她离开学校，都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里原来是个毛线厂。”李嘉琳边开锁边跟闻铃解释，“厂子是我爸开的，他前些年因为肺癌去世了。”

　　生锈的铁门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门被打开，闻铃跟着李嘉琳走入室内——一排排铁架子上铺着透明塑料布，透过布可以模模糊糊看清后面摆放整齐的毛线团。

　　就连老旧的毛线机器也井然有序靠墙排列。

　　她原以为厂区内部会是一番破败的景象，没想到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李嘉琳摊开堆叠在一起的塑料布，熟练的拿起旁边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弹开上面的落灰，“有段时间，厂区里的收益特别不好。我妈就带着厂里的阿姨加吧加点的赶制成品毛衣。”

　　“我爸这人吧，比较守旧。”李嘉琳拿出一团毛线递给闻铃。

　　闻铃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这样说的原因：线粗重且颜色老旧。

　　时代快速变迁，也意味着人们审美的提升。

　　作为服饰的原料，就更加要与时俱进。

　　李嘉琳笑了笑，她看着闻铃皱眉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了解她想说什么。

　　“所以之后毛线厂破产了。”李嘉琳把毛线球丢给闻铃。
　　“但是也没什么，当时我已经工作，有足够的能力养活她们俩个，就是辛苦了那些建厂之初就跟着我爸的叔叔阿姨。”

　　闻铃手上拿着李嘉琳递给她的毛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你别这样看着我。”李嘉琳转而来安慰她：“我挺会挣钱的，她们也支持我，这个学校就是我一手操办起来的。”语气非常骄傲。

　　“后来我爸去世，我妈说什么都不愿意处理这些旧物，然后就任由它们堆在这里。”

　　李嘉琳走到机器边，滚着机器上的滚轮，干涩的机器滚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卡壳声，仿佛把她带回了之前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妈说她只要织毛线，她就觉得我爸从没离开过她。她说……说我不……我不理解她。”她哽咽道：“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想他了啊。”

　　闻铃来到李嘉琳身边，手抚上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拍打。

　　她不太会说话，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她安慰。

　　李嘉琳泪眼婆娑地盯着这个跟她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露出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显露的破碎神情：“闻铃，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要放开抓住她的手，让她离开我吗？”

　　这问题无解。

　　闻铃摇了摇头，终是沉默不言。

　　-

　　飞驰在回家路上的车内。

　　闻铃面前哭湿的纸巾已经堆成小山的形状。

　　她把事情跟祁风漾又讲述了一遍，结果说着说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祁风漾：“吃蛋糕吗？听说活力城又开了家网红蛋糕店，好评还挺多的。”

　　闻铃吸了吸鼻子，用浓重的鼻音回：“吃，要吃两块。”

　　“我知道你现在暂时用不到我。”祁风漾看了眼闻铃后，才说：“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随时说，知道吗？”

　　“嗯，知道。”闻铃也不知道她跟祁风漾是什么时候积累的默契，他好像每次都能戳中闻铃的内心所想。

　　她确实对于堆积在仓库里的毛线有想法，但实施起来太麻烦。

　　而她想全部靠自己。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