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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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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余明明没怎么醉,被这么一逼问,突然就晕晕乎乎的,闪烁其词道:“记不清了。”
“你牙痛就是这颗智齿惹的祸,至少有段时间了,必须尽快拔,你明天过来。”高医生不由分说下了论断,表情严肃道,“你平时不疼吗?看口腔和周围牙齿的情况,已经发了几轮炎了。”
口腔灯明亮的光刺得晏余眼前影影绰绰,她刻意回避着高医生的视线,又含糊道:“没有发作那么多次,疼的时候吃两片消炎药就好了。”
“智齿留着没用的,早拔早不遭罪,还能避免很多隐患。”高医生苦口婆心。
晏余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或畏惧什么。
但她听到自己说:“……不想拔。”
高医生对着陆庭舟吹胡子瞪眼,像在控诉:瞧瞧你给我带了个什么病人来,倔驴一头。
陆庭舟朝晏余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见她默不作声扮哑巴,只好替她辩解两句:“她今天喝了酒,可能思绪不是很清楚,明天清醒后,我会提醒她智齿的事,再让她做决定。”
“随你们吧!”高医生没好气道,又咕哝了一句,“……还说不是女朋友。”
知道自己给这位母亲门下得意弟子增添了工作量,陆庭舟没反驳什么,任他抱怨了几句,又压着晏余把口腔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智齿没有别的问题,才放人离开。
回校途中,晏余更安静了,窝在后座老老实实学鹌鹑。
“你疼是因为智齿?”
等红绿灯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晏余没有如愿隐身,思考了几秒后,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继续扮醉鬼:“智齿。”
“……”
“说什么?”陆庭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晏余硬着头皮重复道。
醉鬼,这真是醉鬼。
几不可闻的叹气声在车内逼仄的空间中清晰传到晏余耳中。
她脸皮极薄,有些庆幸今晚喝了不少酒,不然真不知道两颊浮起的绯红又能赖给谁。
“我送你回宿舍。”
“宿舍。”晏余没忘记刚给自己捏的新人设。
牙科诊所离饭店跨过两个区,离鹭大就更远,返程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校园周边熟悉的建筑和街景。
此后车内一路无话,以往在晏余这,助眠是酒的头等功效,每每饮酒总会好睡眠,可今天或许是受了陆庭舟气场的压制,又或许是近期心里压着事,神经高度紧绷的缘故,她毫无睡意,比白天还要清醒。
平地起惊雷似的,车载电话突然亮了,陆庭舟瞟了一眼,蒋子俊打来的。
“接通。”
“终于接了,给你发了好多条微信都不回,你没看现在几点么?”
“十一点,”陆庭舟扫了眼时间问,“我在开车,怎么了?”
“你忘了?前几天学校刚颁的新规,”蒋子俊听上去炸了毛,“研究生十一点后回寝算晚归违纪啊!刚我看了一眼,阿姨已经把院门锁了。”
方向盘上的手猛的握紧了。
他确实忘了。
“喂,喂,听得到吗?”蒋子俊又道,“晏余还在你旁边吧?本科生更早,十点半就关门,铁定回不去,你赶紧想想怎么安顿她吧,老武也是不厚道,灌她喝了不少,看看鹭岭有没有认识的人,今晚能照顾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驾驶员心烦意乱挂断电话的时候,后排的假醉鬼眼神倏地亮起来。
star给的最后期限快要降临,几乎把她逼到绝路上。
该出手时就出手,晏余当机立断,今晚,就今晚,她赖定陆庭舟了。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万一陆庭舟要对她做些什么,那再另谈。
毕竟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
陆庭舟就近拐到小路里,靠边停车。
转头,看向晏余,尽量耐心道:“你在鹭……”
“没有。”
“……”
糟糕,抢答了。
晏余立马尝试补救,她极力让目光涣散,眼神像盲女那样空洞无神,直勾勾盯着陆庭舟的耳垂,把每个字都拉长了道:“在鹭岭没有认识的人。”
她看着陆庭舟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的模样,有些想笑,又绷住表情。
被她演技骗到的人很有些黔驴技穷,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在学校旁边有个能住的地方,上个月刚装修好,有客房,还没人住过,床上四件套也是新的,过去住一晚,行不行?”
他特意把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实,生怕这酒蒙子理解跟不上,说完目光就钉在她身上。
晏余生平小二十年都没醉过,也在心里揣摩人醉了该是什么反应,因为紧张而过快的心跳如擂鼓,在她胸腔里节奏清晰地振动。思考了一会儿不敢确定,干脆“哦”了一声,就歪着脖子朝后倒去。
陆庭舟:“……”
这不行也得行了!
最终,离校门几步路的距离,他把车掉了头,朝着与鹭大背道而驰的方向一路奔驰。
他的住所是新开的楼盘,环境很好,陆庭舟把车停好,冲着后座半死不活的人发了会儿愁,最后只好把她一条胳膊挂到自己脖子上,半搀半抱地扶上电梯。
晏余对于扮演醉鬼唯一的参考物就是晏守河,但晏守河每次醉后,要么涕泗横流痛悼黎鸢晚,要么东倒西歪谈宏图伟业讨国际风云。
实在太失态,她不想那样。于是幻想自己是某种软骨动物,兢兢业业地扮演尸体,把全身的重量压给陆庭舟。
还有些意外发现。
这个人深藏不露,瞧上去清瘦修长,天生的衣服架子。现在和她的掌心亲密接触,却哪里都是硬邦邦的。硌得她疼,肱二头肌像时刻都能破开这层衬衫呼之欲出。
自从蹭到了类似青筋触感的东西,晏余就不再敢贴实手,战战兢兢地把它悬在空中了。
陆庭舟摸着黑,把人扶到床边,开灯,房间明亮温馨,晏余视线里出现原木色的门和门外整齐洁净的客厅,神经都得到放松。
在陆庭舟眼中,晏余坐得很正,并有一定的思考能力,他犹豫片刻,问:“你一个人住这间客房,房间里配了卫生间,我出去找酒店住一晚,有问题打给我,好不好?”
晏余不假思索就不情愿地道:“不好。”
真是被缠上了,陆庭舟五味杂陈地看了她一眼,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只会回答后两个字?”
晏余仗着自己喝了酒就无所顾忌,不是她喜欢的问题,选择不回答。
这种时刻,陆庭舟又化身成幼教,语气耐心稳重,还带着点哄人的感觉:“晏余,现在我们换一个游戏,这个游戏里你要思考我说的话,然后说你想说的,不能再只是重复我的最后两个字了,好吗?”
……这人职业病犯了,试图给酒徒塑造他的游戏世界观。
晏余缓慢地眨眼,尽力塑造反应迟缓钝感的形象,脑子里拼命想着要说点什么劝陆庭舟留下来,突然灵光一闪——
套路千千万,遇事不决就卖惨。
她垂下头,咬着唇,眸底浮现出某种因委屈而格外朦胧的雾气。
酒气把脸颊眼角都染成绯红,平添楚楚可怜的意味,晏余期期艾艾道:“刚才,武潇阳,输给了座位上,每一个女生,但每一把,都赢了我。”
“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
“觉得我不好,可以说出来,我会,改的。”
晏余眼底湿润,嘴唇微微下撇,拿出毕生的演技道:“可是,白酒真的,好难喝,我真的,好难受。”
她不是傻子,不会连这样不加掩饰的直白厌恶都看不出来。原因也大概清楚,无非就是嫌她追得直白,挡了武潇阳拿陆庭舟当卖点,吸引那些富家小姐的路。
别人的恶意,晏余一向看得很明白,譬如武潇阳,譬如舒宜。
也因此,哪些人不是真的对她反感,她也辨别得很快,像顾织晴,像陆庭舟。
只不过那些抱了恶意的人没直接害到她头上,她也就懒得揭穿,陪他们演一演,就这么体面相处着,需要的时候各取所需,对自己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所以特地打出武潇阳这张感情牌,她知道陆庭舟会替武潇阳感到愧疚,想以此为由道德绑陆庭舟留下来。
她摸摸太阳穴:“这里好痛。”
又揉脖子:“这里也不舒服。”
指了下肚子:“这里也很疼。”
再拍两条腿:“这里麻麻的。”
最后看向陆庭舟,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可怜巴巴盯着他,就好像把所有的肺腑之言都说尽了——
今天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就敢死给你看。
陆庭舟哭笑不得,被迫点了头。
“不走。”
“不走。”晏余又开始重复。
陆庭舟问她:“自己能站得起来吗?去洗漱,洗完睡觉。”
晏余眼珠转了转,朝他伸手,道:“睡觉。”
话音落地,晏余才咂摸出邀请的意味,脸颊那抹绯红唰一下蔓延开,连耳根和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
陆庭舟也品出几分暧昧,神色不太自然,想到对面是个神志不清的醉鬼,又放松下来,探她手臂,把人扶到洗漱台前站定了,又给她拿了新牙刷和一次性杯子,监督晏余好好刷牙洗脸。
晏余则是时刻谨记自己酒鬼的身份,歪歪扭扭把自己清理干净,听到陆庭舟低沉的嗓音响起:“男女有别,我不能帮你洗澡,明天酒醒后可能会有点难受,但你吃了护肝糖,不会很伤身体,我现在扶你去床上睡觉,半夜想吐或者别的地方难受就喊我,我在隔壁房间,你喊我能听到。”
暂时没什么需要补充的,陆庭舟看着晏余呆呆的眼睛,说:“听懂就点头。”
晏余点头,被扶到床上躺好,陆庭舟给她盖好被子后,她佯装乖巧地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关门的声音传进耳中。
晏余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最后一道暖光随着门掩上的动作溜了出去,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偷偷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反光的屏幕上,看到无精打采的自己。
这一天好累,不过,顺利打入敌人内部,真是里程碑似的突破!
今天敌人主动暴露了新窝点,晏余得赶紧想办法在这儿多留几天。她点开[。]的对话框,也不计较这人给她泼了多少冷水,拿出求知若渴的态度,在输入框打下:
[情况紧急!我装醉住进他家里了,怎么拉进关系?在线等!(说点有用的)]
她正要发送,笃笃的敲门声传进耳中。
晏余吓了一跳,赶紧摁了锁屏键,情急之下没把手机放回原位,直接扔到了枕头边。
她阖上眼装睡,脑海中思考——
刚刚那条消息是不是不小心碰出去了?
记不太清。
昏黄的灯光再次打到晏余眼皮上,陆庭舟推门进来,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若隐若现的甜香。
他端了杯蜂蜜水来。
“晏余,”他轻轻唤,“把这个喝了再睡。”
晏余又装作刚被他叫醒,睡眼惺忪地捧起杯子,把蜂蜜水喝光了。
甜度温度都恰到好处。
陆庭舟却没有走的意思,吊的晏余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忽而间,他蹲在晏余面前,平视她。
房间里没有开灯,门只漏了一小点儿。晏余靠在枕头上,看不清陆庭舟的表情,只有个大概的轮廓,鼻梁俊秀高挺,下颌利落流畅,像画报上的剪影。
“晏余,”陆庭舟叫她,“你认得我是谁吗?”
情况有点超出晏余预料,局势的推动者似乎已完成更新换代。
想做什么?
她叫了陆庭舟的名字。
幽暗的房间里响起轻笑声,陆庭舟像在自言自语:“你醉得深吗?是不是今晚发生什么,明天都会忘记,网上是这样说的。”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了,原本计划洗漱干净,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明天再把晏余全须全尾送回宿舍,两人的交集就可以结束了。
他今天有一点烦,被武潇阳搞到饭局上当噱头很烦,宿舍回不去很烦,《玻璃晴朗》要上线的新角色一直没有头绪也很烦。
但刚刚站在洗漱台旁,看到极简风的置物架上,牙杯旁靠了一个一次性杯子的时候,好像不那么烦。
陆庭舟今天做了很多自己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不会把护肝糖分给别人,不会驱车两个小时去麻烦一位好久不往来的朋友,不会把才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人引入他的领地。
不会闻到洗漱台旁一点极弱极淡的柑橘香,就突然没来由的想找个借口,再进来看看晏余。
不会相信一见钟情。
陆庭舟行为很反常,就像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照顾人,连醉酒要喝蜂蜜水,都是临时现搜的。
如果这里躺着的是别人,还会搜吗?
他还没想出答案,身体已经在敲门了。
陆庭舟的声音带的玻璃杯都在颤,震得晏余麻麻的,像什么东西在挠她手心。
鬼迷心窍一般,陆庭舟声音攀在晏余耳畔。
“让我们回到刚刚重复后两个字的游戏。”
“今天你还没有和喜欢的人说晚安。”
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无尽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晏余在交错的呼吸声中,说了一句晕晕乎乎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