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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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阳光温暖，整个的木屋中全是被树影映得略显浅绿的阳光道，尘土在光明的通路中起舞。
静谧。
脖子前的大刀反着他的面容，清晰而准确，好刀。
刘陵道：“先生这是作何？”
“为国除害罢了。”
话未落地，那大刀就游走起来，刘陵迅疾，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抽剑入手。
分影横在胸前，黑魂悬绕，阴冷之气迸发而出，很快便填满了小木屋。这便是真正认主之后的反应了。
刘陵是不想再见血的。他这一路走来，已经埋葬了无数无辜的人。
对面，李驰把大刀戳在地上，笑着说：“那把分影剑，一切现象，真和我祖上所说相似。”
刘陵的一个反应是刘氏先祖和丏高祖争天下时，打败了李氏，夺过那把剑。这样的话，大概是世仇了。李驰的反应却耐人寻味：“祖上历尽艰难让这剑认了主，搞清了所谓‘剑的历史‘，从此便像疯了一样。”
刘陵吃惊：“你的祖上，是能完全发挥出分影剑威力的那四个人之一？”
“可惜已经是百年之前了。”
这李驰莫非是想复世仇，夺回分影剑？
仿佛能探知到刘陵的心思似的，李驰：“只是感慨一下罢了。毕竟世事无常，怎么发展也不是我等所能左右的。这剑能到你手中，能认你为主，你甚至还能发挥出它的一点真正力量，想来也是命运使然。总归是没什么好说的。”
刘陵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放我走吧，不要打架了。皇帝出兵，也是命运使然不是么……”
大刀立刻就朝他劈来，刘陵把剑一迎，金属相碰，余音绕梁。
“这是我可以左右的历史，我不会让它就这么错过，我不会让国家朝毁灭的方向闭着眼走下去。”
刘陵惊讶于对方的价值观。李驰又道：“我习武长大，掐死你如同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还是尽快投降，饶你一死。”
刘陵并不想与他打斗，或许是性格使然，他居然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躲藏大刀之时，余光瞥到房间角落亮度明显下降了几个度。
他一开始没注意，以为只是光线死角。待又晃过一次攻击时，才得以好好正眼看一下，顿时大惊。
角落处俨然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身上仿佛有阴影缠绕，散发着戾气。这时正缓缓把眼珠转过来，一双哀怨无奈的眼睛盯着刘陵。
好久不见。刘陵大惊：“小孤——”
刀光剑影之间，他只见那个病态苍白的少年，迈着枯槁的步伐，径直走到他跟前。
刀剑不能入其身，剑气不能扬其衣。阳光投打到他身上，皮肤近乎透明。
分影剑和李大刀僵持着，刘陵使尽全身力气，才能挡住那把刀不落下。他扭头看着小孤，对方就那样站在他旁边，黑葡萄的眼里满是悲哀：“我全都想起来了。”
“什么？”
他这边和李驰打得不可开交，热汗发背，小孤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在这初夏的上午带来丝丝凉意。
日光照在苍白的脸上，睫毛随着灰尘的舞蹈一闪一闪：“我完全想起来了。死亡、分影剑。”
刘陵这边，转眼间大刀便又落下，他将将躲过，立刻刀剑又相交。金属撞击声、剑声刀声、喘息声之外，小孤没有任何感情波澜的言语一字不差地传进刘陵的耳朵。
“冥古之初，阴阳相合，天地不停旋转，渐渐分出日珠、月珠。阴阳相等，天地无事。
“待生灵诞生，阴阳演变，天东出衔烛龙、天西人类群居。”
这李驰似乎真的有两下子，打着打着，刘陵竟然渐渐占了下风。刘陵一个翻滚从手下逃了，飞身上梁，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他来不及用目光再去找小孤的身影，但对方的话语一丝不漏地闯进他的耳朵：“龙为阳，人为阴，两者相安无事，互不惊扰。”
刘陵从梁上跳下，挥起分影，直接向李驰的大脑袋砍去。李驰拿大刀一挡，金铃声后，刘陵飞身落地，喘着气寻找下一次机会。
李驰看起来更加疲惫，手臂上青筋暴起，看起来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我知道皇帝是妃子的私生子。我也知道白元二皇子根本没有死，那些人说投降，基本上都是外戚势力，准备倾覆皇位。
“所谓政斗，所谓站队，所谓官名利禄，不过都是身外物罢了。但是一个完整的国家确实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代的，其他的我都可以放弃，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曾献上鲜血的国家被摧毁。”
刀被挥舞起，划破空气，劈头盖脸地朝刘陵扑来。后者以分影接招，滴水不漏。
这李驰的武功，竟然在白元之上，甚至竟然还在自己之上。刘陵顾不上汗珠自下巴滚落，只能将所有的意识都用来接招。
小孤：“然而完全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随着时间推移，人类开始对衔烛龙产生兴趣。或许是害怕、想除掉后患，抑或许是想尝尝龙肉，或者是想用屠龙来展示力量，总之人类对衔烛龙宣战了。”
李驰：“谁是皇帝、怎么上位，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苍生黎民也没有兴趣去关心大人物的爱恨情仇，他们最大的祈求就是好好活着。”
小孤：“说是宣战，实际上并不准确。人类只是一个接一个、用拙劣的手段试图对龙造成哪怕一点点伤害，而龙只是以为人是在和他一起玩。”
李驰：“我官至此处，本就该无欲无求了。这一辈子已经值得，接下来是贬是升，是死是活，都一样。”
“九成九的人都只是奴隶。”
“我只是想让百姓少受苦难。”
刘陵被逼到门口，脚跟碰到门槛的那一刻，他暗叫完蛋了，李驰似乎也发现他无处可逃，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又高高举起——
分影剑上的魂灵，就是在那时冲出去的。黑鹰一般绕上李驰的手腕，顿在空中，使其无法挥下大刀。刘陵急忙侧身躲过，后背碰上一个凉飕飕的东西，手臂被冰凉的五指抓住，小孤扶了他一下。
黑影救了他一命就回到剑上，刘陵听到那剑上的声音，变成了整齐的怒吼。李驰又转身来砍他，刘陵继续用剑抵挡。
这样下去，似乎分不出胜负。除非进攻。
小孤的声音没有感情色彩，静静在刘陵耳畔回响：“那极少数的上位者掌握了人们的性命，他们的反复无常导致朝生夕死的可能。奴隶主们为了取乐，纷纷打赌，出奴隶去挑战衔烛龙。”
可能是年龄原因，李驰显然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招数越来越凶残，显然是想速战速决：“杀了你，皇帝才有投降的可能。死人的话语有时比活人还有分量。”
刘陵反驳道：“国内有良将千员，带甲百万，又是夏季，优势实在我方。何故投降！”
“两国成犄角之势，地形易守难攻，我国边境平原千里。想赢是很难的。更不用说皇帝新上任，不是用武的好时机。”
“先生何故如此小瞧将相之智？”
那李驰或许是觉得刘陵不可共语，挥刀就砍来。速度之快，刘陵来不及闪身躲开，只能挥剑抵御，事实上这只会消耗他的力量。
两人都极疲乏，若不分个胜负，恐怕会双双累死。
小孤：“虬婴是一名奴隶。是的，他虽如此瘦弱，也是一只被唤来驱去的奴隶。他这种人是最没用的，不能干重活，也不能打死，否则只会损害奴隶主的名声。
“自告奋勇屠龙者皆失败了，尸首难寻。可怕的是，这对衔烛龙不过是玩耍罢了。更可怕的是，没有能杀了衔烛龙的人，奴隶主感到十分丢人，他开始虐待奴隶。
“在奴隶主手下是死路一条，与其让更多人惨死在虐待之下，去打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虬婴自告奋勇，回应他的是嘲笑和鄙夷。然而即便如此，他是唯一一个愿意杀龙的人。”
李驰的武功在他之上，不可立杀，只能用计。或者——
分影上黑魂蠢蠢欲动，像蛰伏的蛇。
“虬婴将计就计，和龙打好关系，食则同桌，寝则同床。龙甚至还帮他用路上收集的金石铸剑。彼此都很信任，形势大好，只等一个机会下手。
“他观察到，龙似乎很用心保护龙足。或许龙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同，龙足才是他们最致命的地方。
“虬婴在衔烛龙睡眠时，用剑砍下了它的龙足。霎那间，龙血喷涌而出，汇集在屠龙剑上——金龙出，直冲天际，冲破层层黑云，天墙摧，之后不见踪影。
“龙死了，天地震动，电闪雷鸣。虬婴好不容易站稳，只见黑色天空之上，云裂开缝隙，红光下漱。
“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李驰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笑得凄异：“朝堂之上，都是一群蝼蚁之辈！把整个国家当作赌博的筹码，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真正为国的，又有几个呢？”
大刀指向刘陵，寒光反射阳光，在刘陵脸上留下一道亮痕：“刘氏也是一样。所谓‘皇权的剑’，也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已……”
这触碰到了刘陵的红线。或许他踏上征途是因家族利益，但父亲和兄长是纯粹的：“你什么都不懂。刘语、刘符，都是单纯的皇权维护者。他们看起来活得很好，只是因为刘氏利益和皇权利益完全相同而已。”
李驰大笑：“李氏家族都能变味，刘氏中这只用口头承诺的东西，有几分能信？”
刘陵大怒：“不要用你肮脏的思想去揣测别人纯粹的动机。父亲和兄长都是因皇权丢掉性命。若是如你所说，他们才不会深入那危险之地！”
“这又和你有何不同？你不也是为皇权奔波在第一线、出生入死？然而你敢说你的思想是纯粹的？”
“我并不奢望像父亲、像兄长一样完全为皇权效力，实则身不由己。”刘陵大喝一声，提剑便冲李驰刺去。
他本来想饶李驰一命，但此等侮辱，他无法忍受。
“虬婴吓坏了，他不知所措，只好先回奴隶主那里。从此天下没有黑夜，气温升高，仿佛夏季来了就不走了。天灾人祸四处发生，洪水、地震接踵而至。
“人们把这一切都归于虬婴。因虬婴杀了衔烛龙，天神震怒，要惩罚人类。”
分影剑的黑魂怒吼着，按捺不住喷涌而出的欲望。
“奴隶主的虐待确实停止了。但他们并没有把虬婴当作英雄，而是把他当成灾星。他们恨他，但他们也怕他。他们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其实是上位者的私心。
“虬婴被赶出门去，自生自灭。谣言四起，没有人敢收留他。
“他俨然是一过街老鼠，为了躲避民众的窃窃私语，找了个小巷子住下。
“某一天，食物已经吃完，他想出去再看看这个世界，即使有一个不那么冰冷的目光，也可以给他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他失败了。众怒是可怕的，人们把他围起来，眼中怒火要喷死他，吐沫要淹死他。他们诅咒他，质问他为何还不死，质问他为何要闲着没事去屠龙，致使天下大乱。
“奴隶主不再虐待人们后，矛盾显然转移到他身上来。压抑的世界里，人们需要一个愤怒的容器。
“他们不敢亲自动手杀他，只能一步步把他往绝路上逼。事实上，这还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手里还有屠龙剑，若想杀了这些乌合之众，易如反掌。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用暴力制服暴力、用仇恨制服仇恨，本来就是一场无法停止的戏剧。舞台上歌舞不停，世界荒诞，就这样运转下去。”
李驰虽吐了血，又年纪大体力不支，却越斗越来劲。刀在空中划过，来势汹汹。
刘陵怒道：“既然已经看透世间，此等执着，又为何故？盛衰生死皆随命化，退一万步来讲，国亡了，那也是命运使然！”
“哈哈哈哈！若是我现在杀了你，国家便可免除亡国命运……此等好事，何乐不为？岂能因你一人性命，而害全国千万百姓之性命！”
刘陵大喝一声，魂灵如离弓之箭，直奔李驰手臂。刘陵趁此机会，冲过去想砍掉李驰的大刀，没想到后者突然挣脱，侧身闪过。
“虬婴现在完全明白了，龙是阳，人为阴，屠了龙便打破了这世间阴阳平衡。然而经过如此之相处，阴阳相互渗透，即使是自杀，也不一定能让天地重回平衡。
“他自杀，主要是想把这个秘密深藏起来，和他一起埋葬。此后又因阴阳失衡而产生的灾难，就和他无关了。
“他要让自己的冤魂留在世间，静静欣赏绝望的人类。是他们逼死了他。”
刘陵一个没反应过来，大刀就已经贴了在后颈上，冰冰凉凉。
